断愁-泠司-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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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明说得是,我们太急了。”
赵母感慨地说,他们家这两兄弟从小都是有主意的,尤其是赵桥,看起来温柔好相与,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倔,认准了什么就不肯放手。
倒是赵时明,生了副不好说话的模样,却更容易被打动。
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了双方父母最在意的孩子问题身上。
赵时明马上三十四,梁莘要三十,饶是开放如双方父母也忍不住上火,催着他们早点解决此事。尤其是赵母,闲了许久的她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几分希望。
“孩子的事我们随缘,小莘和我健康方面都没问题,能怀上我们肯定好好对待。”
揽下了全部压力的赵时明说着,伸出手替梁莘盛汤。梁莘想说什么,被他一只手制止了。
“爸,妈,这么多年了,她跟着我不容易,我总要好好对她。”
“我自己想要个和时明的孩子,不论男女。”
梁莘终于能说出话时,眼眶微红,语调微带哽咽。
见她这样,双方父母反而转头劝慰她,劝她别那么紧张。
过了一会儿,憋得喘不过气的赵桥借着上洗手间的理由到外面透气。
吸烟室里寥寥几个人,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倦怠地坐下。
在国外他有段时间压力大,烟瘾自然大,回国后却少有这么犯过。一是赵时明不太喜欢他抽烟,二是他自己也知道对身体不好。
烟草的苦涩味道留在舌根,腻腻的,让他不太舒服。
“赵桥?”
闻言回头的他断然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严峻生。
严峻生看起来也吃了一惊。
“真巧。”
他弯弯嘴角,冷静有礼貌的同严峻生问好。
严峻生皱着眉看他手中还燃着的香烟,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赵桥察觉到他在看什么,不动声色的将它按熄掉。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严峻生穿得很正经,似乎是在谈生意中途离场的模样。
说着他松了松领口,又解开袖口,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半截小臂,赵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和梁姐家人吃饭途中出来透个气。”他自嘲似的露出个笑容。“可能是我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空气中弥漫着严峻生身上男士古龙水极淡的尾调,很好闻的味道。
严峻生凝视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但不管是什么,都不是让他感到难堪或是尴尬的东西。
“待够了就回去,别让家里人担心。”
他们有几分钟没说话,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没什么话要说。
和赵桥一开始想过的一样,严峻生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
来寻他的是位身着深紫色裙装的年轻女士。这位女士很自然地走上前挽住严峻生的手臂,严峻生除了侧目看她一眼外,没有任何别的表示。
严峻生和他哥同一年,这位女士和他出现在这里为的是什么简直不言而明。
不知为何,赵桥心底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峻生。”
她注意到了严峻生身边的他,偏头低声询问。
“是你认识的人吗?”
“赵桥,赵时明的弟弟,刚从国外回来。”
说起赵时明,她便有印象了。她冲赵桥友好地笑笑,伸出一只纤细柔软的手。
“你好,我是齐萱。”
深紫色的丝绸衬得这位齐小姐肤色愈发白皙。赵桥同她握手时,她耳边垂落的钻石耳饰折射出璀璨光芒。
回去的路上,赵时明果然注意到了他中途的长时间离席。
“你去哪了?”
“出去透气。没想到碰到严大哥,和他聊了几句耽搁了。”
赵桥也没想过要瞒他什么,一五一十照实说了。
“他一个人?”
同赵桥当时的反应一样,赵时明颇为惊讶。
“和一位名叫齐萱的女士。”
不像赵桥,和严峻生中间隔着好几层,赵时明知道的东西比他多多了。
赵桥听他说,严峻生家里不止一次往他身边塞人了。这位齐萱齐小姐是留得最久的,没准今年再处一段时间就能把婚事定下来。
定下来也好,严峻生事业有了,确实该成家了。
赵桥想起他今晚见到的那幅画面:美丽矜贵的齐萱挽着严峻生的手臂,无比相配。
有些事他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惹人讨厌。
毕竟就算严峻生喜欢男人,也不见得真的对女人半点心思没有。
一周转眼间就过去,来到请柬上定下的日期。
今天注定是个忙碌又喜庆的好日子,所有人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开始忙碌,为中午的仪式做着最后的准备。
同样身为这个家中一员的赵桥也不例外。
他从起床到现在,除了用早点的短短十多分钟外,基本没有停下来的一刻。
新郎赵时明自顾不暇,许多纷杂的事务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直到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尽头升起,做好了造型的赵夫人过来替他,他才总算是得了片刻空闲。他倚靠在窗台边上,顺着二楼的窗户向下俯视。还带着清晨露水凉意的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他看到茵茵绿草地上一排排昨日便搭建好的婚礼帐篷,园丁和佣人们在其中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娇艳的玫瑰同百合被园丁们细心扎到一早准备好的架子上,长桌上的香槟塔在阳光下折射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一场盛大又美好婚礼的雏形正在慢慢出现,而这所有的东西都和他们的付出分不开。
“阿桥,谢谢你。”
他回过头,发现是换好衣服的赵时明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自己身后。
赵时明本身就生得好,又在这么个重大的日子里精心打扮了一番,自然更显英俊逼人。从窗中透进来的金色阳光落在他的肩头,令他平日里的冷肃严厉尽数消融,整个人都沐浴在淡淡的喜悦与幸福感之中。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像是被日光刺到了眼睛一般,赵桥挪开目光,又去看外面的进程如何。
“我们是一家人,你可以不用跟我这么见外。”
“我不是跟你见外,我是真的感激你。”说罢赵时明不在意地摆手。“你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有了赵时明这句话,他肩头的担子像是顿时少了一半。
他长呼出一口气,在离开以前看着赵时明的眼睛认真道:“新婚快乐,哥。”
上午十点左右,受邀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陆续到场。
这场婚礼中被邀请的人大都是父母那辈认识的人与新人各自的朋友们。
赵桥刚接待完一位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辈和他的子女,就见那边严峻生到了——严峻生从许久以前就是人群中的发光体,想要不注意到他实在太难。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上次那位齐萱齐小姐。
“她不在国内,无法出席婚礼。今早我接到她的电话让我代她同时明说声抱歉。”
严峻生颇为无奈地同他说。赵桥绕了几道弯子才反应过来“她”是指谁:严峻生的母亲,也是他母亲的旧交。
“无妨。”他微笑道:“其实你应该同她说。”
说着赵桥为他指了指自己的母亲身在何方。她在同梁莘的母亲交谈,二人脸上洋溢着相似的幸福笑容。
严峻生走前,颇具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只是他当时心中充满了其他事,并没有注意到严峻生这一眼里的许多情绪。
中午,婚礼准点开始。盛装打扮的梁莘甫一出场便吸引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
梁莘由她的父亲一路护送,亲自送到了在另一边等待的赵时明身边。
赵时明牵起她的手,在悠扬的乐声中,二人缓缓穿过玫瑰与郁金香搭建的拱门,来到舞台的最高点。他们看起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也最快乐的人,将要在证婚人与所有在场宾客的祝福下结为夫妻。
台下,伴娘梁思阡挽着身为伴郎的赵桥的手臂。
“别动,让我靠一下。”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迅速地做了个鬼脸。“这鞋子太可怕了,我觉得我随时会摔倒。”
见到她差不多有十公分的高跟鞋,赵桥心下悚然,不由在搀扶她时又用了几分力气。
“别这么紧张,我不会带着你一起摔倒的。”
见到自己不会血溅当场,梁思阡也有了力气同他开玩笑。
玩笑归玩笑,她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身着雪白婚纱,妆容精致的梁莘与黑色结婚礼服的赵时明,被打扮成天使模样的小花童簇拥着,就像童话故事映照到了现实里一般。
“他们真的很配。”
“没有人说他们不配。”赵桥用同样的音量与她说:“你不会知道我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说得没错,他等这一天确实太久了。从他发现自己和常人的不同起,他就预想过无数次,这一幕真正发生时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我知道啊。”梁思阡不解地反问他:“他们是五年前相识,四年前开始交往,前年订婚,今天终于修成正果,我有哪里说得不对?”
“你说得都对。”赵桥同她凝视着一处,“不对的是我。”
婚礼上的司仪由当地口碑不错的某位节目主持人担当,而证婚人则是他们父亲的某位至交。
司仪口齿清晰,极其懂得如何炒热现场气氛。待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人身上时,他终于问出了今天最关键的几句话。
“赵时明先生,你愿意娶梁莘小姐为妻吗?”
“我愿意。”
赵时明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在心里想过了一万年。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赵桥已经听不太清楚,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他的心跳得极快,快要从胸腔里挣脱。
不论他有多想控制自己,但在他的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地说,他不愿意。
他一点也不愿意。
新人交换完戒指,又短暂而甜蜜地在对方嘴唇上留下一吻。
礼成以后,赵桥麻木地抬起手,随着其他人一同鼓掌。
“你怎么了?”
察觉到他哪里不对的梁思阡摇了摇他的手臂。
“可能是中暑了吧。”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梁思阡听起来是信了,连忙问他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再喝点饮料。
而他将自己那些卑劣的,见不得人的心思藏了这么多年,根本不可能拿到光天化日下来说。
他是个罪人。
他爱着自己的亲哥哥,从十五岁那年开始,一直到今天,从未变过。
“怎么跑这来了?”
听声音,赵桥不必回头也知道来寻他的是谁。
同黯淡冷清的阳台这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灯火辉煌的大厅那头。身着仿旗袍样式礼服裙的梁莘挽着同样仪表堂堂的赵时明在人群之间穿梭往来,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地祝福他们百年好合,而他们亦是同样笑着回应,画面美好得让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里面太闷。”
他靠在栏杆上吸烟,影影绰绰的灯光给他的侧影扫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而烟头那一点红红的火光印在他的眼睛里。说着他伸出手松了松衬衣领口,露出锁骨让呼吸稍稍通畅一点。
站到他身边的严峻生将他细细端详一番。
“不过你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
赵桥漫无目的地凝视着夜空远处的星河,懒洋洋地反问。
不论严峻生知道多少,早已习惯沉默的他都不想谈论。
“你说不难过就不难过吧。”
严峻生不怎么在意地挥挥手,敷衍一般接了句。
“给我一支。”
他从赵桥递过来的烟盒里抽出一支。
“谢了。”
点火的同时他含混不清地说,赵桥点点头当听到了。
如严峻生所说,他确实不怎么难过。从他知道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起,他就活在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中,连一丝一毫希望都没有过。他不过是需要时间来适应,适应已发生的这一切。
他们并肩而立许久,月色融融,吹来的风都是温热而轻柔的。借着大厅里明亮温暖的灯光,赵桥只需要稍稍偏过头便能看到那个他不知道要如何定义的不速之客。
严峻生不是个容易被忽略的人,光是站在这里,体温和呼吸声就足够撩拨人心。
越是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就越是令赵桥浑身上下不舒服。最后,撑不住的他先一步打破了平和的氛围。
“你有什么事吗?”
或许是心烦意乱得厉害,赵桥不再称呼他为“严大哥”,甚至连那几分表面上的敬意都顾不上。他不难过,并不代表他很乐意把自己的这一面暴露在他人面前。
即使这个人是严峻生。
“没什么要紧事。”
这样的态度反而取悦了严峻生一般。
“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什么?”
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的赵桥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待他转头去看严峻生,发现严峻生也在看他,黑漆漆的眼珠瞬也不瞬,里面都是他的倒影:惊慌的,又有几分恼羞成怒的。
“你和我,本来就不必要这么生疏。”听起来严峻生并不打算解释,自顾自地往下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过了最初的无所适从,冷静下来后,赵桥确实是知道他在说什么。
严峻生对他提出了一个邀请,和他曾经面对过的一样。
“我再考虑下。”
直到他不得不回到婚宴中,他都只能给出这么个摇摆不定的答案。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副模样定然是狼狈的,但是渐渐的,他又生出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释然感。
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软弱同屈服一般,严峻生少见的微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