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亚-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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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奂想，也许他本来有这个机会的。过年在北京的时候，他打了一个电话，但是没怎么听她说话，再之后，就没有机会了。现在想起来，她最后跟自己说的话，就是让他等等。
　　可他没等。
　　严奂的手插在口袋里，低垂着头，安静了半天，才说：“没什么，都是命。”
　　他命不好，他妈妈的命更不好。在死亡面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但是他还是不喜欢她，没法爱她，忘记不了她从前是怎么对待自己的。
　　这里面也许根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可是严奂自己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他很不喜欢医院。
　　不喜欢医生的口罩和白大褂，也不喜欢医院里面那种消毒水味儿。冬子倒是熟悉，带着他去了住院部，跟前面的几个值班护士打了招呼。
　　几个小护士坐在那儿，都盯着严奂看。
　　“病人家属，她儿子。”冬子说。
　　一个护士道：“哎，终于来了。”
　　她语气里好像有一点惋惜的意思，又好像没有，严奂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敏感了。她带着严奂走到里面的一间病房，推开门，冬子在严奂背后小声说：“你还好吗？”
　　“我还好。”严奂顿了顿，说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进了病房，他看见那个女人就睡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这几天。”护士说，“家属要做好准备。”
　　冬子道：“严奂，那我出去等你。”
　　“嗯。”严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梦游似的说道。
　　他坐在她的身边，沉默着，回想着，始终没办法将眼前这个瘦小的女人和记忆中的母亲联系在一起。他记得她不快乐，但是还算有活力。说话的时候喜欢扬着眉毛，慢慢一个人的时候会抽烟和喝酒，骂他的时候看心情，什么话都骂，说他贱，说他是来讨债的，说想杀了他。
　　结果呢……
　　她最后就只能睡在这里了。一动不动，血肉一点点消失，一点点地离开这个世界。
　　严奂道：“我回来看你一眼。”
　　他低着头，不想再看见他母亲干瘪掉的脸庞，道：“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就这样吧。”
　　“我过得还行，饿不死，也没什么本事，就是活着呗。去很多地方看过了，每个地方的人都不太一样。”
　　“还有关于同性恋的事情。”严奂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我就是改不了吧，现在我又喜欢上别的男人了。”
　　他看了看白色的墙壁，最后说道：“就这样，希望你下辈子开心点，嫁个好老公，有个美满的家庭。”
　　过了几日，严奂的母亲去世了。冬子和小珍陪着他忙前忙后，这么多年来，他心里所有的不痛快都没了可以怨恨的对象。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冬子问。
　　严奂说：“难得回来，再多待几天吧。”
　　冬子说：“来我们家里吃饭。”
　　小珍似乎松了口气，也跟着说：“是啊，别客气，严奂喜欢吃点什么？”
　　严奂摇了摇头，说：“我回家收拾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几乎没什么东西留在那里。但那个地方总归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他不得不去。严奂上了楼，打开门，屋子里面很暗。他沿着梦境里的那条走廊，推开了房门。这一刻，昏暗的房间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墙上的墙纸脱落了一大半，严奂把窗子打开，屋内才有一点阳光照进来。
　　这时候谢修南给他打了个电话，严奂接了。
　　“喂？”谢修南说，“严奂你还好吗？”
　　似乎每个人都要问他一遍这个问题。
　　严奂笑了笑，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窗户，道：“我还好。”
　　“我妈妈去世了。”他说。
　　谢修南良久后才说：“地址。”
　　“什么？”严奂没有反应过来。
　　谢修南严肃地说：“你是傻子吗？！你给我地址，我立刻飞过去。”
　　严奂有点好笑，说：“我说了，不想让你过来。”
　　“严奂！”
　　“我自己能行。”他说，“这件事就不要你多管闲事了。”
　　严奂内心忽然涌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怒火来，他说不出是因为什么，总之挂了谢修南的电话之后，他觉得自己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不是的……
　　他还坐在椅子上，身后是日光，他的影子在他的面前被拉长。
　　他不应该对谢修南发火，下次找个机会和他道歉吧。
　　然而过了一会儿，严奂想要再次拨通谢修南的电话时，却始终没能成功。
　　严奂索性又躺在了角落里的这张小床上，看见天花板上有个他所熟悉的黑点。他忽然觉得冷，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一直到了晚上，冬子给他打了电话。
　　“严奂。”
　　“嗯。”严奂睁开眼睛，“对不起……我好像睡着了。”
　　“没事。”冬子笑了笑，“我过来接你吧。”
　　“行。”
　　天色暗下来，白天里敞开的窗户这时候像个怪兽的嘴巴，严奂走过去，对着外面看了看。他看见影影绰绰的街灯，被人不小心踢翻的垃圾桶，还有一个老人步履蹒跚地走过街角。
　　他还是不舒服，没理由的。
　　但是严奂又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冬子来了，严奂把窗户给关上，跟他下了楼。
　　他再次给谢修南打了电话，这回更让他感到无语，谢修南居然关机了。


第四十五章　
　　严奂这顿饭吃的心神不宁，每隔一会儿就看一眼手机。
　　小珍在对面笑着说：“怎么了？菜不合口味吗？”
　　严奂愣了一下，连忙否认道：“不不不，嫂子你做的很好吃。”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觉得谢修南是跟他闹别扭了。要是他们两人还在一块儿，那估计严奂上去抱抱他就能解决问题。问题是他看不见摸不着谢修南，这就有点难办。
　　吃完饭，严奂又坐在沙发上跟小宝宝玩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想笑自己。
　　怎么办？
　　二十几年了都没因为一个人这么忐忑过，没想到他的这些可笑的情绪全都给了……
　　谢修南。
　　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他会担心他吗？
　　严奂在冬子的沙发上睡了一觉，他起初都没意识到自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毯子，小宝宝趴在他的身边，客厅里有一股奶茶的香味，电视随意切换到一个频道，冬子和小珍坐在一旁聊天。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严奂。”冬子喊了他一句。
　　“嗯。”严奂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怅然若失。
　　他想谢修南了。
　　这样舒服的环境，让他想起谢修南和他度过的很多个夜晚。有时候，他也是这样。在酒店里开着电视，不去看，就听个人声。有时候严奂睡着了，谢修南也不吵他，就在一边剪片子，玩游戏。
　　小珍还以为严奂没有睡醒，便去拿了一瓶果汁来给他喝。
　　“谢谢。”严奂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先回去了。”
　　冬子说：“这么早？”
　　“嗯。”严奂点点头，“明天见。”
　　他穿了外套，出去之后发现已经快要十点多钟了。这里的夏夜没有南方那样燥热，严奂刚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冷，胳膊上起了阵鸡皮疙瘩。他站在小区里面点了根烟，又一次拨打了谢修南的电话。
　　这次……通了。
　　“喂？”严奂松了一口气，率先说道，“对不起。”
　　谁曾想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对面的谢修南也说了一句：“对不起。”
　　严奂笑道：“不，是我错了……我不该朝你发火的。”
　　谢修南说：“那，老婆。”
　　“嗯？”严奂眯了眯眼睛。
　　“你能再原谅我一次吗？”谢修南小声道。
　　“什么意思？”严奂来回走了几步，问道。
　　谢修南说：“我我……我坐飞机过来了。”
　　严奂：“……”
　　严奂：“你疯了啊，我们这里哪有机场。”
　　谢修南说：“我飞到你们省会了啊……”
　　严奂真的是服了他了，反应过来问道：“你下午手机打不通就是在飞机上？”
　　“嗯……飞行模式。”
　　“行吧。”严奂把抽完的烟在垃圾桶上面按灭了，有点焦虑地说，“你等着，我买票过去。”
　　“不是……”谢修南说。
　　“你闭嘴！”严奂说，但是语气却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厉。
　　谢修南不要命地说道：“你让我把话说完！我下了飞机之后又坐了动车，现在就在火车站，我微信上给你发个定位。”
　　谢修南没骗他，他居然真的来了，他又和严奂在一个城市里面了。
　　严奂二话不说，什么东西都没带，就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在路上，严奂给冬子发了个短信，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冬子说，操，不是吧？！你们俩都多大人了，还搞生死不离这一套，飞的说打就打的？
　　严奂表面不说，但是整个人已经被满足了。这几日来一直盘旋在他心中的阴霾一下子被谢修南给驱散开，他甚至开始有些紧张，再见到谢修南，说点什么好呢？
　　“多多，我不着急，你路上小心。”谢修南的语音他点开听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对司机说：“师傅，快一点，我赶时间。”
　　谢修南这个小混蛋，为什么会让他这么喜欢啊……
　　二十分钟后，严奂到了。
　　他立刻给谢修南打了电话，说：“你在哪儿？”
　　谢修南秒接，道：“就在，就在大厅门口。”
　　严奂眯起眼睛找了一下，隔着人群看见了谢修南。谢修南戴了个黑色鸭舌帽，穿了一件白色T恤，深蓝色的牛仔裤，对着他挥了挥手。
　　操，真的是……青春无敌。
　　严奂还没挂电话，谢修南也没有，两人都看见了对方，却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对方。
　　现在十点三十九分，严奂和他分开了七天十个小时，吵了一架，然后他就来了。
　　在爱情里，谢修南从不犹豫，从不保留。
　　严奂偏过头，终于挂掉了电话。
　　谢修南飞奔过来，对着他笑，说：“多多！我终于到你家了，我可以自己去吃你家的特产了。”
　　严奂看着他，不说话。
　　“老婆？”谢修南弯下腰来，讨好地对他笑了笑。
　　严奂再也忍不住了，　他笑了起来，谢修南摸不着头脑，他瓮声瓮气地问：“你笑什么？”
　　严奂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谢修南把手揣在口袋里，站在严奂面前看他笑。他笑的好开心，好漂亮，眉眼弯起，灯光下的尘埃浮浮沉沉，飘落在严奂的身上，谢修南有点着迷，说：“不要笑啦。”
　　严奂停不下来。
　　他觉得谢修南像一只在他面前蹦蹦跳跳的熊。
　　谢修南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严奂的头，又摸了摸严奂的耳朵，整个人慢慢地朝严奂靠近，嘴里说着他的名字：“严奂……”
　　“嗯。”
　　谢修南在火车站前面抱住他，说：“我好想你啊！”
　　严奂说：“我也是。”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直牵着手，那深夜的出租车司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谢修南。”严奂突然问。
　　“什么？”
　　“你怎么这么傻。”严奂低着头，“要是我不来见你呢？”
　　谢修南有点惊愕，说道：“你怎么会不来见我呢？”
　　严奂看着他，说：“我们吵架了啊……况且，其实我对你也不算特别好吧。”
　　谢修南第一次有点严肃地说：“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到了目的地，谢修南先下了车，在严奂面前站定，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见过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最喜欢你了！这辈子都喜欢你！所以，如果你再这样没信心的话……”
　　严奂目瞪口呆，问：“然后呢？”
　　谢修南低下头亲了亲他，又放缓语调，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要惩罚你。”
　　这算哪门子的威胁？严奂想，谢修南就是有病，他也有病，两个人脑子都不清楚，但这世界上，如果脑子清楚够用的话，还谈什么破恋爱。
　　严奂笑道：“行，我等着，回家吧大爷！”


第四十六章　
　　谢修南一蹦一跳，说是要玩踩影子的游戏。
　　严奂的家住在老城区，本来他是不打算带谢修南回来的，但是谢修南说什么都不愿意住酒店，严奂没有办法，只好带他……回家了。
　　这里的房子都是九十年代建的，不太高，最高的也就六楼，没有小区物业，一排排灰色的房子连在一块儿，窗户挨着窗户，楼道也很狭小。
　　如果说严奂唯一喜欢这里的地方，大概就是房子都是紧挨着马路，路灯一个接一个，昏暗的，温暖的。
　　所以，谢修南才说要玩踩影子的游戏。
　　严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