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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店长来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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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喝多少算多少,剩下多少你带走多少,要是一整瓶儿都吹干净,困了你睡我这儿,吐了,我给你扫。”

酒吧这种东西,若是环境好到一定程度,酒也好到一定程度,是很容易醉人的。
Frish吧里,客人喝到断片儿的情况,发生过不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但之所以没有斗殴,没有裸奔,也没有警察找上门来,主要还得说俞阳的经营手段足够到位。
他会让每一个服务生和Bar tender留意有没有客人喝得太多,若是有,则及时旁敲侧击一下,别喝太醉,安全第一。若是客人有意买醉,开车来的,他会盯着叫代驾,没开车的,他会盯着叫出租,醉到亲爹都不认识,或者抱着他叫爹的,他会想方设法问出地址,然后帮忙叫专车。
是的,专车。
而不管专车费是多少,他都不会要,全当这事儿不曾发生过,他不差这点儿钱,反正被他善待过的人,以后会再来,会点更贵的酒,会给更多的小费。放长线,钓大鱼,他是高手。
而这个高手,通常就那么站在酒吧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用那戴着铂金戒指的修长指头端着一杯放了大号冰球的whiskey,极缓慢,极缓慢地啜饮着,等着,观察着,抱着摸不清是在玩乐还是在认真工作的心态,看着每一位店客的酒后众生相。
他不否认这其中也有狩猎的成分存在,至少这些年来,最后留宿在他这儿,却不是因为喝醉的情况也发生过十来次了。俞阳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大家都是夜行动物,谁还不清楚谁呢?
天亮之后,带着纵欲的疲惫,重新披上人皮,回到真实世界中去就好,没有什么,比假装正经更容易,因为正经人学不来堕落的细枝末节,但人人都再清楚不过“正经”应该是什么模样。
俞阳庆幸自己不需要太努力去装,别人带着宿醉头痛一脸谦卑恭敬待人接物时,他绝大多数时候,正在宽大的床上好眠,兴许旁边还睡着个美貌小哥。酒吧白天的身份——咖啡店,他不太常去打理,曾经的床伴,现在的白班副店长,自然会照顾好一切。他睡到下午,滚起来把自己收拾漂亮,去店里喝现成的咖啡,把下午茶当早点吃,就好。
纪轩第一次来找他兑现那“三次免单”时,他过得,就是一如往常的一天。下午三四点钟起床,吃过喝过跟睡过的男人“Espresso Goodbye”过,休息过打扮过,准时站在吧台后头将某些待客技巧强化培训过,以为本日无战况的他,很是意外地,迎来了最令他有兴趣的客人。
那个被他开车溅了一身水,然后只是用免单就能换来笑逐颜开的男人。
这小子,到底是有多单纯?
以及……
这小子,酒量到底是有多差?!
才三杯杰克丹尼,脸就红成了大马猴儿,话,也开始逮什么说什么了。
“你这儿环境真好哎……”半靠在吧台上,他四下里打量,动作略有几分醉后的猥琐,眼神却十足泰然。
“过奖了。”笑了笑,俞阳抄起酒瓶,又给他满上。
“这风格,应该叫复古吧……复古,哈?”
“是,上世纪二十至四十年代vintage风。”
“啥玩意儿?”不懂英文的家伙一脸茫然。
“Vintage,就是复古的意思。”
“复古就复古呗你跟我拽啥啊!”突然笑起来,端着杯子,晃晃悠悠送到嘴边,终结了那一大串儿讨厌的呵呵呵哈哈哈,纪轩居然将那杯烈酒一饮而尽了,然后,就低着头,闭着眼,忍过了最初那一阵灼烧的刺激之后,甩了甩头,又鬼使神差似的接上了前一个话题,“我的英文水准,仅限于‘三克油’‘法克油’和‘爱老虎油’。你别欺负我念书少!”
一席话,说得丝毫不加掩饰,逗乐了旁边坐着的客人,也逗乐了bar tender和俞阳。
“哦对了!你这店,点名儿啥意思啊?”根本无所谓谁笑谁不笑,纪轩接着问,“英文?”
“不是,是德文。”摇摇头,亲手调了一杯青柠水递过去,俞阳很随意地解释,“Frish,是‘鲜’的意思,我不是叫‘俞阳’吗,跟‘鱼羊鲜’的‘鱼羊’同音,觉得怪有意思的,就用了。”
“……噢————!!”夸张到吓人一跳的恍然大悟之后,纪轩猛点头,端起青柠水的杯子却没有喝,而是伸手去捞里头的柠檬片,“德文啊,更不懂了,我就认识俩德国人,一个是希特勒,一个是……嗯那谁来着?马志明那相声里提到过的,就‘卖五器’那段儿……啊对了!八国联军驻京办事处那瓦……瓦德西!就这俩。”
行了,这厮可以到此为止了。
当八国联军驻京办这种词汇都翻腾出来,再不拦着点儿,怕是下一步就会不知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想着总不能看着堂弟的同学、朋友兼老板喝到当街脱裤子,俞阳在不露痕迹间递了一张纸巾过去给纪轩擦手用,而后撤了酒瓶和酒杯。
“别喝了,要醉了。”他说。
“怕个鸟儿啊,我明天倒班儿。”眼神朦胧的家伙嘴固然硬,但手并没有再试图去抓酒瓶,挠了两下,就收回来,拢了一把染成铜褐色的头发。
那发色很是自然好看,只是修剪方式有点刻意的保守,意外地看着像个老实人,而且总有种怪异的似曾相识。
“你的头发……都是谁给理啊?”一边低头换了另一杯青柠水,一边随意问着,他耐着性子等答案,只是答案只有一半在他意料之中。
“俞冰呗……要不就是大蒋哥,就你上回来,瞅见的那个。东北人。大高个儿那个。”
“啊,记得。”
“然后这回这个吧……嘿嘿嘿……”说到半截,突然笑了,揉了揉自己的头毛,纪轩接过新的那杯青柠水,还算乖地喝了几口,打了个嗝,接着叨叨,“这个是我喝多了之后的结果。”
“你自己理的?”俞阳有点惊讶。
“不是不是,没辣么牛‘逼。就是吧……我头一阵儿有回喝多了,叫冰子给我照着美国队长的头型儿弄个一模一样儿的,他……”
“他就配合你了?”简直要笑出声来了,俞阳微微俯身,手肘撑着吧台,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更仔细地端详那个果然就是认识的发型。
“可能也有拿我开涮的意思吧……你弟弟……有时候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嗝。”一手冲着俞阳点点点,同时低头再度打了个嗝,纪轩眯着眼,嘴角挑着,笑得挺傻。
“嗯,大概吧。”应了一声,俞阳暂时没有说话,反倒是那醉鬼,继续叨叨下去了。
“其实,不过,不过呢,冰子算挺给面子的了。我爹才坏呢,就前年,有一回冬天,我喝多了。这人一喝多了吧,就不怕冷你知道哈,我当时呢,就光着膀子躺院儿里了,高唱老崔的‘让我在这雪地里撒点儿野’。后来吧……”停顿了一下,又把剩下的青柠水咕咚咚喝掉,纪轩抹了抹嘴,继续自己的故事,“后来我爹把我弄屋里去,让我睡在躺椅上。再后来,他就把我给剃秃了。”
“什么?”
“秃了啊!秃了啊!!一根毛儿没给我剩下啊!!!你说哪怕给我脑瓜顶儿上留一块儿,跟个褯子似的留一块儿,我也好解释我这是新潮发型啊!!结果一下儿就没发型了!!!”突然嚷嚷起来,苦大仇深的纪轩指着自己的美国队长头,控诉着曾经的秃头,“更操`蛋的是第二天早晨,街坊赵大妈瞅见我秃着出来,一边儿哈哈哈一边儿叫我罗纳尔多啊!!!我在胡同里当了小一个月的罗纳尔多啊我!!!我比窦娥都冤啊我!!!……”
“行了行了。”忍笑忍到快要丧失自己那份儿微痞的优雅,俞阳抹了把脸,把一碟干果推到纪轩面前,“来来,吃点儿东西,解解酒。我先帮你把那瓶挂牌收起来。”
看着那厮终于安静下来,不顾旁边客人的眼光抓了一大把干果塞进嘴里,俞阳交待旁边的bar tender给这瓶蜂蜜杰克丹尼挂个标,写上纪轩的名字,再收起来。
然后,就在对方点头接过酒瓶的同时,纪轩已经嚼着满嘴的花生松子盐焗青豆,一边掉渣一边往店门口走去了。
俞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带孩子,不,是遛狗。
看不住的那种。
你一回头,丫自己跑了!
并没有喊对方的名字,只低声告诉几位调酒小哥好好顾着别的客人,他绕过吧台,保持着稳健的步子,赶在纪轩自己晃荡出门之前,拦住了那家伙的去路。
看了看身后地上一大串若隐若现的干果渣子,俞阳先一步替他推开店门,然后很有风度地扶着他的背,将之送到了店门外。
“你住哪儿?需不需要叫个车?”他问。
“不用不用,我喜欢地?。”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似的,纪轩拒绝。
“有那么近吗?”
“嗯……挺近的,我就住安定门。”
“那叫挺近的?得两公里呢吧。”
“坑坑坑使劲儿走,也就半个钟头,人类步行速度是可以达到每小时四公里的,《十万个为什么》上都科普过了,所以你看两公里半个小时能走完了!”
俞阳坚信,突然“科学”起来,更证明这家伙是醉了。挑了一下眉梢,撇了一下嘴角,略作思量,他终究中了什么魔障一样,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按了开锁键,店门旁边那辆火红色的特斯拉闪亮了灯。
“走吧,我送你。”他说。

酒精这种东西,对人的控制力究竟有多大?
或者说,其控制力恰好体现在会让人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力上?
纪轩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每次喝醉,他都尽情享受失控的快乐,然后在第二天将前夜的种种,忘到九霄云外。
酒后,他狂奔过,高歌过,正月在房顶上放过炮,八月在长安街边儿撒过尿,三月的夜半在居民楼里吹过哨,十月的凌晨在派出所门口睡过觉。
他可以算大半个酒后无德的典范,但之所以还留了“少半个”的情面,是因为他不管借酒撒疯干了多神经病的事儿,也不曾乱过性,不曾对任何人非过礼,无论男女。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在酒精上头之后做着十足中二病的放肆举动,讨人嫌,却不犯国法。
对于他的酒品,最熟悉也最没辙的,就数他亲爹,但他爹也不是全然没辙,终于在某一次逼急了之后,把那光着膀子躺在雪地里大唱“给我点儿刺激!大夫老爷!给我点儿爱啊!我的护士姐姐!”的二百五拖进屋之后,老爷子给瘫在躺椅里昏睡的不肖子剃了个秃瓢儿,让他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罗纳尔多。
也许纪轩并没有那么二,因为在那之后,他虽说没有戒酒,却也没再喝到抽疯。绝大多数时候,他就算醉,也会选择醉在家里,蒙头大睡,直至酒精在第二天随着长长的一泡晨尿,代谢出体外,落进马桶,冲到异次元。
而这次,在俞阳的店里,已经喝到半醉的纪轩,除了话多点儿,距离干傻事儿,尚远。
如果高声唱歌不算傻事儿的话。
从一上车起,他就吵吵着让俞阳放个歌儿放个歌儿,对方还算配合,抓了一大摞黑胶碟塞给他随便选。纪轩一张张翻,一遍遍挑,最终定位在窦唯的黑梦和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又一手举着一张反复琢磨,到底是定下来前者。好像赌圣一样用左手两个指头夹着碟,递到俞阳面前。
“黑梦是吧。”俞阳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而是在方向盘旁边那块儿帅气的中控触屏上随便点了几下,音乐声就撞出了喇叭。
“我去!你让我挑了半天,结果放的是mp3?!”纪轩语气听来不爽,眼睛却盯着那块儿大屏幕不放。
“特斯拉没有CD机,只能放mp3。”俞阳笑着看对方格外孩子气的好奇眼神,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讲自己的理论,“可总觉得,选黑胶碟就是一种仪式,经过这个仪式,才能听音乐。”
“哥啊————”令人相当意外地用黏糊糊的语调喊了一声,纪轩戳戳屏幕,把音量调低了点,“那你干嘛不买个有CD机的车呢?你瞅你店里那布置,怎么看也跟这车不搭配呀!特斯拉属于……那叫啥?黑……”
“黑科技产品?”
“对对对!就这意思!这玩意儿简直就特么是打二十二世纪穿越来的啊!机器猫开着时光机给送来的!跟那个啥……弯……弯什么智??……”
“Vintage?”
“是是是!跟这个八竿子打不着啊!根本就是走错片场的赶脚呀!”
半醉的家伙比比划划,满嘴现学现卖的蹩脚英文,一边叨逼叨一边还不耽误选歌,无师自通一顿捣鼓,直至选定了那首《噢乖》,才算消停,只顾在曲头那串漂亮的雷鬼音乐响起时跟着抖脚打响指。
接下来,就是一字不落,一字不差,又好像一个字都没在调儿上的跟唱了,俞阳不敢断言这小子是因为醉了才口齿不清调门儿不准,还是天生缺五音少六律,但那哼哼唧唧黏黏糊糊刺啦刺啦吱扭吱扭的唱法确实堪比工噪,想了想决定不忍了,他保持着风度,用自言自语一样的腔调打岔。
“其实……买这车,纯属意外。”话起了个头就停住,狡猾的酒吧老板斜眼瞟对方,然后再发现那家伙闭了嘴,眼里重燃了好奇之火后微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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