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来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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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把挤出来的牙膏装回去,或是好像用橡皮泥捏的杆子打台球一样的尴尬。三十几岁,正是一个男人的身体处在最巅峰状态,魅力和性`感最无法阻挡,各种玩法都最驾轻就熟的时候,再过十年,十五年,等体能不行了,心思沉淀了,再考虑安定什么的,也不迟。
这个年纪对谁动心,太早了,尤其是对一个直男。
想着这些的俞阳,告诉自己该收手时就收手,却根本没想到他在想到动心这个词的时候,没有觉得怪异,没有半点犹疑。
家庭聚餐两天后,俞冰跟着母亲去看远在东北的那些娘家亲戚了,俞阳看到微信朋友圈里纪轩在叨逼叨店里少了一个人一下儿就忙多了什么的,想要写点回复,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天气仍旧有些微凉的四月天里,差不多有一个礼拜,两人都是各忙各的,顾着自己的店,过着自己的生活。
然后,就在俞冰回来的前一天,这种忙碌的平静,被也许是命里注定的捉弄似的一件小事,给刺破了。
那简直就是仙人掌上最细小的一根刺biu地一下戳穿了气球外皮一样,只需要0。1秒,积存的气体,就会从密闭空间里释放出来,继而爆裂倾泻得一发不可收拾。
当天下午,刚说得空休息一会儿吃口零食,刚把手塞进薯片袋子,纪轩就看见从门外走过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跟他年龄相仿,长得高挑漂亮,妆容不浓不淡,衣着时尚得体。
这个女人推门进来,看见他,笑得格外开心。
“纪轩!”清澈的嗓音和记忆中的稚嫩不太一样,但是笑的模样,眼睛的弧度,和可爱到爆的小兔牙,一点儿没变。
“唷!杨雪?!”想要打招呼,又怕手撤出来时弄人家一身薯片渣子,纪轩慌神儿了那么一秒钟,但很快就傻笑着,放下袋子,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指头,继而朝对方伸出手,“你还真来啊!我以为你就是说着玩儿的!”
“必须真来啊,这还能说着玩儿?”女孩跟他握了握手,然后扫了一圈儿店里的配置,又冲着那边正帮别的客人理发的大蒋和帮忙扫地的珍儿各点了个头。
“这谁呀轩子?”珍儿开口问,同时走向饮水机,接了杯热水,放在茶几上,“来姑娘,先坐。”
“谢谢您。”自然而然道着谢,杨雪轻松而规矩地坐在门边的小沙发上,然后指着纪轩开口,“我们俩是小学同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是一个班的。”
“嚯,小学同学啊,这得……多少年了?”
“十来年了呗。”纪轩搭茬儿。
“从毕业,到现在,十六年了。”杨雪笑着边说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那是怎么又联系上的?”
“这不是最近想弄个同学聚会嘛,把能找回来的都找回来聚聚,然后纪轩他们家电话一直没变,地址也是,同学录上他算最好找的那几个之一。”
“啊,确实,他们家真是一百年不动摇那劲儿。连门牌号都没换过,还是那么一块儿小铁片儿。”
“得了珍儿姐你歇会儿吧。那门牌号是政府给弄的,我们家安善良民从来也没想过瞎动。”纪轩知道大蒋哥这位夫人一向热情到没有边际,不出半小时,估计自己上小学时候的各种糗事儿都会被她从杨雪口中套出来,赶紧及时制止话题进一步深入,他请走了珍儿,让她“回到自己深爱的工作岗位上去如火如荼地继续为人民服务”,然后坐在沙发上,把薯片的袋口完全撕开,端着递到对方面前,“不减肥吧?”
“不减,亏谁也不能亏自己的嘴。”大大方方捏了一片,真的好像只兔子一样咯吱吱吃着,女孩看向正眉开眼笑的纪轩,“你真没变嘿,乐的时候还那德性。”
“啥叫‘那德行’啊!你得说还是那么英俊,不知道我笔名叫纪英俊么。”
“那我笔名就是杨玉环了。”杨雪反应足够快,快得让纪轩心里痒痒的,两人边笑边聊,还拿出手机互相指着对方朋友圈里的自拍照吐槽,气氛和谐热烈,满满当当,都是久别的老同学又联络上的喜悦。虽然交谈中各自肯定也是隐藏了一部分不愿意提的经历,但对于年届而立的男人和女人而言,隐藏不愉快的经历,只说想说的,只问能问的,太容易了。
只是……
纪轩怎么也不会料到,聊着聊着,杨雪的一句话,就让原本欢乐的气氛,骤然凝结出了冰霜。
“哎对了,轩子,你还记得我表哥吗?比我大一轮的那个。”女孩说着,又喝了口水,捏了块薯片,“你还记得吧,你见过他,不止一次。我们两家不是住得近关系好嘛,这回我一说同学聚会,我表哥就把你想起来了,我说现在你开理发店呢,他就说干脆也过来理理发,试试当年那个小瘦猴儿手艺如何。这会儿他应该快到了,今儿他半天班儿……”
杨雪后头又说了什么,纪轩忘了。
又或许是因为耳鸣太尖锐,让他有种进入了火车隧道的感觉,嗡嗡作响,听不清任何别的声音。
一贯开开心心脑子里好像什么事儿都不装,至少是沉重的事儿可以选择性过滤的纪轩,脖颈发硬,指尖发凉,心里,沉重的事儿,用一瞬间膨胀到极点的沉重,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喉头哽住东西似的,他没了言语。
他只剩下干巴巴的几声笑,和僵在脸上的百味杂陈。
那天,是个礼拜五,天儿不冷不热,黑下来之后,还有点清冷。
那天,纪轩喝多了,但这次醉酒,和以往的每一次,每一次,都不一样。
那天,俞阳深深记得很出人意料大半夜跑到他店里来的纪轩跟他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那天,之前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不能把直男拉下水的自我警戒,不要莫名其妙对不该动心的人动心的催眠暗示,全都像漏洞百出的谎言一样,不攻自破。
且不堪一击。
距离打烊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纪轩出现了。
他说他就是来喝的,就是来醉的,他带着钱呢,先开一瓶最容易把人醉死的酒给他,就比如像上回绿了吧唧,跟藿香正气水儿兑二锅头一个味儿的那个……
俞阳直觉不对劲,却也没有多问,他只是想了想,伸手从架子上拿下来一瓶甜橙味的灰雁伏特加,直接摆在纪轩面前。
“喝吧,这个味儿好。”他说。
“不是天价儿吧?”脸上挂着个怪笑,呼吸里透着烟味的家伙开口问。
“三十八一瓶,算天价儿吗?”单手托着下巴伏在吧台上,俞阳看着对方,在旁边的bar tender一脸惊悚想说“老板你怎么满嘴跑火车?!灰雁啥时候38过?!”之前就用眼神示意小哥闭嘴,然后,他帮纪轩打开盖子,抓过一个刚洗好的玻璃杯,加了冰块,倒了少半杯进去,“来,先尝尝。”
那家伙,基本上就是一口闷进去的。
俞阳看着紧紧闭着眼,在酒精浓烈的刺激过后长出了一口气的纪轩,想都没想,又给他倒了半杯。
第二次,仍旧是个一口闷。
现在俞阳知道了,确信了,他确实是来为了喝,为了醉的。
“你晚上吃饭了吗?”
“……吃了,跟大蒋他们吃的烤鱼,铁子也在,铁子你知道吧,我们家亲戚,也是我那理发店的少房东……”
叨逼叨的模样,是突然灌了两杯烈性酒之后的人快速失去理智之前最后的清醒,俞阳清楚得很。他在话音落下后点点头,提着瓶子,捏着杯子,拉着轩子,去了后院。
“剩下的上我那儿喝去吧。”他是那么说的。
“你怕我撒酒疯上胡同里裸奔去啊?我不会,我是一文明人,最起码也是一正经人。”咯咯咯地笑着,呼吸里烟味混合了酒味以及酒味中的甜橙味的家伙还算听话跟着离开了酒吧。
他去了俞阳屋里,喝了差不多一瓶灰雁,追着“尼赫鲁”跑,抱着“丘吉尔”亲,大大咧咧就那么躺在了人家床上,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伸着手,让俞阳把剩下的酒也给他,他直接对瓶吹。
“你还真打算喝完啊。”俞阳坐在床边沙发椅里,看着那光着脚在他的实木床屉上磕来碰去都毫无痛感的醉鬼,并没有真的把瓶子递过去。
“有……有酒就要喝、喝到底,这……这特么是对酒的尊重。尊……重!懂吗?!”
听着那含糊不清却振振有词的腔调,俞阳可以断定这厮是已经喝傻了。他无奈地一声叹,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胳膊。
“哎,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说什么怎么了,到底有什么烦心事儿,能跟我说说嘛?保不齐能帮你一把呢。”
“……那我……那我先谢谢您了。”突然笑了一声,紧跟着就好像让自己的唾液呛到了,纪轩一阵剧烈咳嗽,打了个滚儿,缩成一团,抓过套着真丝枕套的羽毛枕,抱在怀里,把脸整个儿埋了进去。
俞阳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了一声闷闷的“你帮不了我。”
他思索着接下来怎么问,又过了好一会儿,另一声闷闷的“天王老子也他妈逼帮不了我……”就传了出来。
知道事儿绝对小不了,也听得出那语气其实是在盼着他继续追问,俞阳清了清嗓子,尽量平缓地开了口。
“就算帮不了你,至少……你说出来,也会好一点儿,你觉得呢?”
“‘我’觉得?谁他妈在乎‘我’觉得?……”蒙着枕头,骂了几句格外难听的话之后,纪轩把遮蔽物拿开了,他翻身回来,看着俞阳,“我问你……假如一犯罪分子,二十几年前犯了罪,可是直到今天,因为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受害人说的话,这人就一辈子逍遥法外了……你说,公平不公平?嗯?公平不公平?”
话说到这儿,俞阳眉头皱了起来,酒量不好喝到大醉却吐字清晰条理明白,这才是该令人害怕的情况,就好像回光返照,是死前最后一丝力量的燃烧。
“……不公平,那,这犯罪分子……都犯了什么罪?”仍旧用平缓的声音试探,他用床边墙上的总开关把屋里的灯光调暗了一半,想要营造出一种更适合倾诉的氛围。
也许是这举动管用了,也许是他低沉的嗓音有催眠功效,也许是酒精的麻痹,也许都不是,也许只是纪轩自己快憋死了非说不可了不说不行了……
那呼吸粗重的人,微微喘着,单薄的胸口起伏着,沉默着,眼睛红着,嘴唇抖着,终究还是出了声。
他说,今儿他一个小学同学来了,女的,俩人关系不错,一直不错。是,中间断了联系好多年,可是最近又联系上了。本来一开始都挺好的,可后来,她表哥也来了。这就很尴尬了。哈哈……怎么说呢……她表哥,比她大一轮,他们上二年级的时候,她表哥上大学了,高材生,状元级别的高材生,脸很白,白到刮干净胡子也还是看得见青色的胡子根儿,戴着眼镜,总是笑,一笑,眼角就挤出来两条细纹儿……她表哥……家跟她家关系好,还住得近,就经常走动……他呢,上小学的时候,跟那女孩子关系好,也就经常去人家家里玩儿,都是七八岁的孩子,也没谁说闲话,他就常去,常去了呢,就常见到她表哥。那会儿还不是家家都装了电话,九十年代嘛,没现在通讯发达。有一次暑假里,就是因为他家里还没装电话,他就直接去那女孩家找她玩儿来着,也没提前联系一下,就去了,反正这也是经常的,不新鲜……结果去了之后,他同学没在家,表哥在,就表哥一个人在,至于为什么,他忘了,可他记得那个他一直叫大哥哥的人,说要“陪他玩儿”。至于玩儿了什么?反正最开始是掰手腕,谁赢了,对方就得听谁的命令……男孩子,对于可以吆五喝六让别人干这干那,可着迷了,可向往了……但,他也不傻,他知道自己才七岁,人家十九了,是大人了,掰手腕他不可能赢。不过表哥说,自己打篮球受伤了,手腕有骨折,没劲儿。他也是傻,人家那么说,他就信,他就真比赛掰手腕了,还真就“赢”了好几次,这几次赢了之后,他让对方给他端茶倒水,给他说笑话,给他讲故事,甚至给他跳霹雳舞。他在尽情笑过享受过之后,在又一轮的比赛里,输了。想想刚才表哥为他做了什么,他拍着胸`脯说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结果呢?结果呢?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哭着跑回家,用暖壶里还很热的水拼了命洗手,他没有烫伤,可是两只小手洗得通红,爸妈下班回来,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把热水瓶打翻了,爸妈只是心疼,却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断定是不会说的,他恐惧到极点,羞耻到极点,愤怒到极点,他想让所有人都去死,想让自己也去死,但唯独不想说出真相。
那之后,他再也没去过那个女孩子家。
不管对方怎么邀请。
他找了种种借口就是不去,这其中包括自己生病,作业没写完,家长不让,以及同学会议论说我喜欢你。
暑假一眨眼就结束了,女孩子自此没有再邀请过他。开学后,他还是那个嬉皮笑脸淘气捣蛋的小皮猴儿,但是记忆里,多了一条七八岁的孩子绝对不该有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