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_中元-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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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卫微莫名生了离开河间的念头,说来也奇怪,他长到如今快三十岁的人,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从来没有生过离开河间的念头。河间是他的故乡,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他午夜梦回的地方。这里的一花一草都凝聚了无数的回忆,即使是从南山回来,悲痛欲绝的那次,他想的也是终老河间,从没有生过别的念头。
这次不知怎么的,可能是亲人都不在了,也有可能是他模糊地感觉到再一直呆在河间的话,与他想再见的那个人是没有半点机会的。于是将家里多余的田地变卖了,央了远房亲眷打理,卫家的老人守着宅子,自己随身带了一笔钱财,便走了。
走之前与荀域打了个招呼,千恩万谢的,本来想问锦囊的事,但到底没有开口。
离了河间,走到山东省清河县高家嘴村的一处落脚,将身上带的银钱拿出来做本钱,做些小本生意。无外乎是从外地进货,在当地倒卖,赚些差价。自古“士农工商”,卫微本来以为他终生和经商这事儿不会扯上关系,却没承想经商其实和教书没什么大的区别。
在这期间,他见识了一些人,一些事,大多一笑置之。周围的人见这小伙子,大方,不扭捏,对银钱不上心,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又常年笑眯眯的样子,从来没见过他红过脸,心里喜欢。这样,卫微也结交了许多朋友。久了,街坊邻居都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便有人问既然卫家在河间有偌大的产业,何必跑到清河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白手起家?卫微只是笑笑,世人以为他有隐情,不便说出来,于是也识趣地没有再问。其实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
只是一直没有消息。
一日,卫微带了货物乘船去一处收债,不想大半夜的天雨雪,带的干货都淋湿了,看来是卖不出去了。他身上又没带银钱,连住客栈的钱都没有,看来只能去桥底下凑合一夜了。谁知等上了岸,碰巧遇到一个熟人,在他家住了一夜,又借了些路费,去了收债处讨得债来,才算把这事熬过去。
还是没有消息。
又有一次,卫微去常赊账的一户人家,等回来时已经是晚间了。没来得及去银号汇兑,他身上带了大把的现银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四处不见人家,也不好投宿的,只得将铺了一块布垫着,将外袍脱下来盖着,打算窝在一处树根下,对付一夜。
谁知睡到半夜,卫微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一个苍老的男声:“十四娘,麻烦你说一声,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三姑的寿宴要晚些到,替我赔罪一声。”
一个年轻的女声:“好的。七叔你有什么事,可需要帮忙呢?往前走第三个大树墩处就是我家,可别像上次一样迷路了哦。”
卫微听到这对话心里起了好大个疙瘩,这夜黑风高,没有见着人,却听见说话声。再说哪有人在树墩处安家的?莫不是碰到山中精怪了吧?
那个男声继续:“嘿嘿,都是还几百年前的事情,十四娘你怎么还记得?吆,怎么有个年轻后生窝在树根下呀?我们去喊喊他。”
卫微听了更害怕了,把头死死地窝在外衫里,动也不敢动。
那个女声阻止道:“别介,七叔。不过是个路人,我们生的寒碜,就别去吓人家了。七叔你赶紧把事情办妥,可别误了时辰,我去了。”
再听见那个男声咕哝几句再没了声响。卫微等了好一会儿,听见再也没有声响,估摸着都去了,吓得赶紧收拾东西,也不管山路难行,连爬带滚地离开此处。一直走到天亮,才看到远处有人家,讨了口水喝。见到人,卫微的心也放下,顺便问这山里可是有什么古怪。原来这山中果然有些古怪,过路人从不在夜间往山间行。便是有些外乡人不懂的规矩有在山中过夜的,第二天见了人也都吓得半死,像卫微这样全须全尾回来的也是少数。再过几天卫微回到清河,特意去翻了翻志怪本子,发现关于这方面的记载颇多,自己这也算是虚惊一场了。
还是没有消息。
等时光如流水一般过了,自己仍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的时候,卫微不免怀疑,锦囊那两个字的真假。锦囊是老残留下的,但是是赵如磨授意的吗?还有那两个字,说来惭愧,卫微并没有把握那两个字是不是赵如磨写的,毕竟赵如磨这二十几年一直坚持习字,笔迹也一直在变。便是赵如磨手书吧,也未必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有时候卫微都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赵如磨已经过世这一事实,才会臆想出某种特定的意思?
等卫微怀疑永远也不会有消息传来的时候,消息却自动来了。
一日清晨,卫微如常在店里点货,突然来了一个老和尚。和尚身着金色袈裟,面相祥和,看不出年岁。进门就行礼:“施主。”
卫微回了一礼:“大师。”仔细一瞅,这位大师面相和赵如磨有几分相似,不由得一哂,自嘲自个儿看什么人都有老赵的影子。
那和尚问:“施主可是姓卫讳微,河间人士,前年才到的清河。”
卫微讶然颔首,心中有一分期待,又不知在期待什么。
果然听到那和尚说:“有位道长年前托贫僧给施主带句话,贫僧直到如今才找到施主,罪过罪过。”说完两手合一。
卫微一时觉得自己不能呼吸,听见那和尚说:“道长托我告诉施主,人在五台山。”
人在五台山。
第41章
人在五台山。
卫微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五台山,要不是同伙的提醒,他可能连路上的干粮也不带。知道自己走了可能不会回来了,他把手头的货物折价卖给同伙,随身的东西能不带的就不带,大件的都送给周围的街坊。临走的时候满脸喜气,自己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大妈却说:“吆,小卫这么高兴,敢情是去接媳妇的?”
卫微笑了一声,腆然道:“是呀,有内子的消息了。”
等真到了五台山脚下,卫微却“近乡情怯”地不敢上山,在山脚下徘徊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怀着壮士度易水的心上山求见方丈。这位方丈看起来颇为年轻,面容又和赵如磨有几分相似。见了方丈,卫微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方丈只点了点头,似乎了解来意似的对他说:“人在静室。”
一个小沙弥带着卫微来到了静室,说:“蔡居士就在此处。”并为他打开了门。卫微还没反应过来,蔡?就看到了屋里的那人,雪白的脸,靛青的头,剑眉星目,正躺在窗边的扶椅上合衣假寐,是他心心念念、早已死去的人。
卫微鼓起勇气,走到赵如磨跟前,伸出左手握住他的衣袂,低声说:“如磨,当初我们说好要去看的祖国大好河山,不如以后我们一起?”说完一脸期望地望着始终闭着眼的那人。
赵如磨耳朵动了动,自始至终没有睁看他一眼。
卫微见赵如磨虽不应声,但至少没明显反对,心里欢喜。就当他已经答应了,自顾自地将行李搁着,到大堂捐了些香油钱,权且住下。夜间又讨了一间厢房,就在赵如磨住的屋子的隔壁。这个小院子算是云隐寺的后院,云隐寺香火繁盛,常年都有虔诚的香客前来上香,有些来不及下山的,就在这里住着。也有一些家贫的学子,在寺庙里备考,比在城中花销少。所以赵如磨、卫微两人住在这儿,也不算突兀。
到了第二天,卫微心里头的欢喜劲过了,心里疑惑起来,满脑子的疑问。比如:河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诈死吗?出了什么事,危急到要死遁的地步?你要走为什么不知会我一声,不知道我会担心?老残交给我的锦囊是你的授意吗?那两个字是你写的吗?但是只是揣了纸条在怀里,不知为什么,不敢问。还有,清河送信的那个和尚是怎么回事?这里的方丈又是怎么回事?放着赵如磨这个大活人在这,但是他每天抱着这些疑惑在心里,不敢开口问。不知为什么,卫微有一种直觉,他若是开了口,恐怕留在赵如磨身边的机会都没了。
卫微什么都不说,每日在赵如磨身边,看他做些什么。赵如磨开始一整天一整天地抄经,卫微趁他不在拿抄本来看,抄的特别好。不是特别用心,不会这样整齐,无半点差错。再看文字,是著名的《金刚经》,中间有一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反复读了几遍,太过深奥难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过了几天看换了一本,是《妙法莲华经》,估计是前头那一本抄完了。也有一两个看上去触目惊心:“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卫微看的心惊胆战,但写的人字迹端正,可见心境也平和。
虽说抄经是一种修行,有静心宁神的功效,但卫微能感到赵如磨开始烦躁,越烦躁,花越多的时间抄经,有时抄到不知白天黑夜,直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卫微发现以后赶紧给他披上衣服。但是没有用,第二天还是一样,并不能消解这种烦躁。
又有一天夜里,赵如磨直到深夜还在读经不止,卫微守在旁边直到深夜,一直守到挨不住打了个盹,惊醒的时候睁眼一看:人不见了。卫微受了惊,忙开了门跑了出去,在院子里像无头苍蝇转了一圈,恍惚间听见水房有水声。卫微心里放了下来,原来他跑去洗漱了。等了一会儿,发现水声还在“哗哗”作响,想着,这么大的声响,看来是在洗澡。再想到什么,脸突然红了
二月春寒料峭的深夜里,卫微满脸通红,站在院子里吹冷风,突然想到:这大半夜,是没有热水的。
第二天中午,卫微特地去了厨房,拉了做饭的小沙弥偷偷地问:“你们修行讲究冬日里用凉水沐浴,忌讳热水?”
小沙弥抬了头,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双手合一:“阿弥陀佛,小僧年纪小,知道的不多。但小僧看师兄们并不是这样,而且如果这是一项忌讳的话,至少师父会告诉小僧的,所以……”
卫微见这么个孩子出口就是“小僧”、“小僧”的一本正经地回答问题,模样着实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笑:“谢谢小师傅了。”
小沙弥不好意思地咕囔几句,一溜烟跑远了。卫微脸上失了笑容,心中却想:出家修行的尚且如此,在家居士的戒条肯定更少。赵如磨到底是为了什么大晚上冲冷水澡?
如此过了半月,两人虽是同行同止,但是却没有说上半句话。卫微觉得怪异,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异。比如,有时候卫微就站在赵如磨旁边,赵如磨本来会往这边望过来扫过卫微站的位置,但是他就是没有。卫微平时在的那个方向赵如磨会看的特别少,换一个地方也是如此。赵如磨看书的时候,卫微在看他,所以对这些非常清楚。当然,有时候赵如磨一天也不会抬一次头。这样甚至更怪异的还有很多。
到了这一天午后,一个小沙弥敲门进屋,走到卫微跟前,双手合一道:“卫施主,方丈有请。”
卫微想:好吧,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丈终于露面了。正要回答:“好。”下意识地往赵如磨那个方向一看。
蓦地,卫微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只见赵如磨猛地从凳子上跳起,向两人方向扑过来,两人都被他的气势吓得一时呆住。赵如磨猛地抓住小沙弥的手腕,颤抖地问道:“你……你能看到他?”
“居士你说的什么话,卫施主半个月前就来到了五台山。我为什么看不到他?”小沙弥皱了眉,道,“啊,疼。你快放手。”
赵如磨失魂落魄地松了手,震惊地呆站在远处。卫微本想问他怎么了,又看到小沙弥手腕上红了一圈,噘着嘴像是要哭出来了,连忙上去哄道:“小师傅,对不住,他不是有心的。疼不疼?”
小沙弥摇摇头:“施主赶紧去见方丈吧。”卫微点点头,回头看赵如磨仍旧呆呆地站在那儿,没回过神来,轻声说:“兄长,我去去就来。”说完跟着去了方丈室。
卫微虽说正对着五台山的方丈,但是仍旧沉浸在刚才那件事中,久久不能自拔。他心中有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太可怕,他不敢承认。
方丈看着卫微沉思的模样,笑:“你看到了。”
卫微马上反应过来:“你故意让那个小师傅来的。”为的是刺激赵如磨。
方丈微笑颔首,问:“你都知道了吗?”
卫微心中大惊,警惕地问:“你是什么人?”
方丈继续微笑:“贫僧法号合尊。”
卫微顺着目光打量这位年轻的方丈,他大约三十五岁左右,常年的刻苦清秀使得他的相貌年轻于他的实际年龄。长手过膝,印堂饱满,双耳下垂,笑起来的时候活像尊弥勒佛。五官神色与赵如磨没有半分相似,除了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