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_中元-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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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有人见赵如磨打算出门的样子,上前问:“大人是要出去?”
赵如磨“嗯”了一声,说:“我去会会他。”会会那个推卫微下水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站着的两个觉得赵如磨盯着铜镜扣扣子的表情太过用力,像是要杀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十几天前那个少年也是被扔到水里冻了一夜的。
卫微醒来已是几天后了,他是去找赵如磨回来的路上突然被人推进河里的,来的时候没有带人,他一个人来来回回去赵如磨那儿也已经习惯了,河间是他生长的地方,怎么会想到竟然会有危险。十月末的天,河水冰凉,加上他突然被推进水里,受了惊吓,又不会游泳,呛了几口水,去了半条命。亏得附近有几个小伙走过,见过水里有人挣扎,救了出来,不然还真不好说。
卫微身子骨单薄,受了惊受了寒,回来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有知情的看着不忍,着人去请赵如磨来,谁知竟没请到。等卫微挣开眼睛已经是几天后了,他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阿宝。”惊醒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下意识的问:“什么时候了?发生了什么事?我这是在哪?”
下人一一回答了他,卫微觉得怪异,下意识地问:“如……赵大人来了没有?”却见下人一个个不敢说话。
卫微不知道是什么事,挥手让他们下去了。自己落了水,赵如磨竟然没有来过,怎么会?等到出门时听到众人窃窃私语,抓了人问才知道:原来县衙放出话来,上个月京里来的钦差,原来是个冒牌货,如今被县太爷察觉,正关在牢里呢!
另一边,曹溪罕见地出现在阴暗的监牢里,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蓝嘴茶壶,煞有趣味地问:“赵大人,你不惜假冒钦差,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到底所谓何来?”
“我要见卫微。”牢里着白衣站着的果然是赵如磨。脱掉了官服与常见的常服,如今只着白色单衣背对着站的笔直的人,显现出了他隐藏的风骨,多了一份风流。
见他不理不睬,旁边自然有人替知县喝道:“那书生,县太爷问你话呢!忒没有眼见,别给脸不要脸……”却被曹溪打断,虽然世间但有风骨,难逃被折断的命运。但不知为何,他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人无端被小人折辱的场景。
曹溪拿了一张纸,很有耐心地说:“赵如磨,你十三岁被接回赵家,十五岁来到南山,二十岁拒掉与张相家的亲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那在宫中为妃的姐姐,不久在宫中暴毙。先帝不久颁了圣旨,抄了赵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若是当年你应了张家的亲事,也许赵家会有转机也说不定。你到底为的什么拒了飞黄腾达的机会?现在可有后悔?如果没有赵家,你现在与看门的门子有什么两样?赵家既对你有生恩,又有栽培之恩,然而在赵家需要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做。世上像你这样没心肝的还真是少见,之后你一直穷困潦倒,一事无成。便是这样那也就算了,可是今年,陛下即位,长公主用事,你竟然跑到一个女人的麾下,为她所用,你年少的情怀与风骨都被狗吃了吗?”
“我要见卫微。”赵如磨无动于衷,重复道。
曹溪笑,心想句句戳中切齿抚心之痛,这样人仍不见一丝动怒,真是难得。决定抛出最后的杀手锏,“你以为你和卫微的事情瞒得过世人吗?”
赵如磨转过身来,再说了一句“我要见卫微。”脸上挂着一丝奇异的笑容,好像此刻为阶下囚的不是他,而是曹溪。
曹溪心中有莫名的怒气,脸上挂不住,转身走了。
第38章
曹溪回到县衙,想起赵如磨的笑容,越发觉得怪异,疑惑地问:“你有没有觉得老赵的笑容太诡异了?”
邢师爷心里想:就像在看将死之人的怜悯一样,但是,身陷囹圄的明明是他自己。难道我们有什么纰漏?不好回答。
曹溪面色沉了下来,交代道:“让牢头好生招待他,别闹得太难看,别闹出人命。你懂我的意思了?”
邢师爷连连应声。曹溪怕他误解,多说了几句:“赵家在京师根深蒂厚,虽然已不如往日,但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又是长公主派来的,只要他不挑头坏我的事,不要得罪他,好吃好喝招待着。不,先饿他几顿,不愁他不说。”
邢师爷试探着问:“那,卫少这几天一直在活动,想要见赵如磨,让不让他们见个面?”
“便如了他的意。”
天阴沉得像永远都不会放晴了,雪自从开始下后一直没有停过,河间有识之士都说天气如此反常,必有妖孽出。不知会应在何处。
卫微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走,周围阴暗昏惑,阴深湿冷,透着一股人死后来不及清理的恶臭,好像随处飘荡的是不肯消解的冤魂。
上一次在台阶尽头等待的是他的至亲,他再三保证一定能救人出去,结果人倒是出去了,只是出去之后不久就死了。这一次是挚爱。
牢头带着卫微一路往前,终于到了天字号牢房。越到尽头,那种尸体腐烂的气味更淡些。卫微知道,到了。牢房看起来还好,颇为整洁,一床铺盖,一扇天窗,只能透出一部分光线,仅能看清轮廓,逆着光,看不清里面人的脸。
卫微塞了些金银给带路的,轻声细语地说了一些话,带路的那人好生掂量了手头的银钱,才慢慢踱步去了。
卫微慢慢的靠近,隔着黑色栅栏仔细端详,房内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的人果然是赵如磨。数日不见,赵如磨的样子不像受过酷刑折磨,只是身形越发消瘦了。但是,卫员外在牢里的时候难道能从肉眼看出伤痕吗?
卫微心如刀割,不敢问,也知道依他的性子问了也不会说,最终轻轻地说了一句:“兄长,是我,我来了。”
身着白色囚衣的人睁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卫微握住铁栅栏慢慢的蹲下来,安抚地说道:“兄长放心。我正在四处奔走,定能救你出来。”
赵如磨连眼皮也没抬,吐了一句:“不用。”
卫微似乎是没听到,继续说:“这些天我四处打听,道台的批文,长公主的手敕都是货真价实的,曹溪纯属血口喷人,他的奸计一定不会得逞。我正在托人想办法,只好委屈你在这里多呆几天。怪我出了事也找不到门路,害你在这里受苦。”若不是十几年不问世事,怎么会这点路子都没有?
“你放心,卫家会没事的。”赵如磨却说,神情郑重地像一句承诺,和之前来河间时说的一模一样。
“我听说你要见我,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卫微想他定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又怕隔墙有耳,于是小声问。
赵如磨微微抬头,细细打量对方的脸,眼前闪过上元节的花灯,离别时少年憎恶的表情以及悬崖底摔断的腿,长叹息一声,最后决定把话挑明:“我一直都不明白,长公主为什么挑了我来到河间,现在我知道了。”
卫微看到赵如磨自顾自答话,对自己说的话毫无反应,突然明白,原来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信,又想到十几年前那个“你说什么我都相信”的纯真少年,一时心里堵得慌,下意识地疑惑道: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少年时代的欺瞒猜忌与抛弃,经过十几年的发酵早已酿成一杯难以下咽的苦酒,筑成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对方早已放弃交流,因为你是什么货色难道我不知情?你现在说的好听,要走的时候却绝不回头。
赵如磨自顾自地继续说,“这十几年里,家中为我娉了侯门之女,有一次上元节,我托翰林院的同窗约这女子出来看灯。此女是名门淑媛,温柔娴静的样子我至今记得。但是那天过后我拒掉这桩婚事,和赵大人翻了脸,然后脱离了赵家。就在那一天我突然明白,此生我大概是不可能正常的娶妻生子了,因为我看到未婚妻子的时候想的是你的脸。你走吧,卫家会没事的,长公主会为卫家出头,别担心,你走吧。”
说完这话,赵如磨没有再开口,卫微木木地蹲了一会儿,像没有听到一样站起身重复道:“我会继续活动,便是变卖家财也在所不惜。你且安心等着。有什么需要就说,牢里上下我都打点过,定不会让你受委屈。过几日定能出来。”
赵如磨闭了眼帘,一动不动。
卫微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再待下去也尴尬,丢下一句:“天冷了,注意别着凉了。”转身走了,走到路的尽头时回身一看,他果然没有睁眼。
赵如磨知道来人已经离开,扯了扯嘴角苦笑:葬送我一生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动了动嘴唇,将什么东西咽了下去。
卫微离开监牢后裹紧了身上的裘袍,不知为何在监牢中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并没有消失。他回头看了一眼天色,还是没有放晴的迹象。便加快步伐回府和荀域商量对策,同时惦记着托人给赵如磨在牢中加一床被子。
之后几天毫无头绪,之前由曹知县发起的轰轰烈烈的搜捕随从行动也就此搁浅了一阵,卫微在县衙眼线不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过了几天,一支军队突然直接从临县横冲直撞而来,曹溪组织应对不及,被人控制了局面。百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乡勇们组织了人手去县衙闹事,竟然被告知曹知县不协助钦差办案,反而扣押钦差,致使钦差丧命,被京里的直辖军管制起来,要押往京师发落。这支军队还当众出示了特赦令,于是众人不了了之。上头换血,众人躲还来不及,唯恐沾上关系,都不愿凑这个热闹。
卫微听到消息,下意识觉得真是好笑。
来汇报消息的是长公主府的幕僚,军队的统领,赵如磨的后任,特地来卫府接许广陵去京城。因为长公主有抚养故人之子的意愿,自然要和女孩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清楚。所以这位幕僚见到卫微的表情十分怪异,也不好说破,只是接着说明来意:“令姊生前与长公主是贫贱之交,现长公主有意将故人之女接到府中抚养,公子看什么时候方便?”
卫微像没有听到一样问:“如磨在哪里?”
那幕僚惋惜地答道:“赵主簿被曹溪所制后不久就咬碎牙齿里藏的□□自尽了,亏得他之前传递了消息,我们这才赶来,只可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卫微僵了身子,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扭过脖子,眼神直直地问:“尸骨呢?”
“曹溪得知了赵主簿的死讯,知道自己离死期也不远了,气急败坏,下令将尸身喂了狗,我们去找时,只剩下一两块骨头。”
卫微很奇怪自己这时候竟然还能保持镇静,回答:“你们去见见广陵吧,只要她同意,我没有问题,什么时候都可以。”然后镇静地端茶送客,手竟然没有抖。
送走长公主府的幕僚,还详细询问了广陵的待遇,卫微终于闲了下来。手一滑,腰上系的大红的穗子突然断了,那枚环形羊脂白玉玉佩“铛”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三瓣。玉的成色明显比十几年前的地摊货要好,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声音煞是好听,卫微还能联想到:难道这就是昆山玉碎的声音吗?
卫微一个人也没带慢慢地踱了出去,在雪地里走着,脑子里回想着他们在监牢里的对话。
“你放心,卫家会没事的。”卫家?卫家如今只剩我一人。卫家会没事的,也就是我会没事的吧?我没事,你怎么死了?
卫微很奇怪自己的思路为什么这么清晰。事发前赵如磨遣散了身边的人,叮嘱老残离开河间就是预料会有事情发生。但是他自己却留在了河间。他本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他留了下来,丧了命,为什么呢?
曹溪抓了他,他们俩在监牢的那次会面好像就是赵如磨单方面地承诺:你会没有事的,然而我自己会怎么样,一点也没透露。
再早一点,自己被推下水的那次,听说卫府着人去请,赵大人却出了门,说是去找曹知县了。那么,他是去摊牌的吗?
曹溪顾忌着赵家与长公主,也不会要你的命。你自杀是为了出其不意,反将曹溪一军。以性命为赌注,不管不顾,真像是你的风格。曹溪这会子得罪长公主大发了,估计永世不得翻身。而你在入狱之前就传了消息出去,事情做的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将□□藏在牙齿里,这一趟来河间,你竟做了死士的准备?
卫微渐渐看不清眼前道路,想起某个少年说起“你不要后悔”时决绝的表情;一时喉头上涌,终于摔倒在地,失去知觉。
卫府下人来通知卫微吃饭时奇怪地发现:他们的主人一个人在雪地里不知躺了多久,脸上挂着一条一条纵横的冰凌,丑陋而狰狞。
说来也奇怪,赵如磨死后第二天,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