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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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明止点头,说“谈完了”,言喻便走过来,伸手揽住他的腰:“那就走吧,回我那里。”
岑明止视线投向白幸容,对方脸色如常,朝他一笑:“岑助理,下次见。”
这个晚上有人冒进,有人迟疑,有人放弃,司机开车,送他们返回言喻的公寓。言喻从上了车就开始抽烟,岑明止亦不想说话,沉默于窗外风景。到公寓楼下,司机先下了车,去后备箱提他们的行李,言喻把烟头按灭在后座中央翻下的烟灰缸上,对岑明止说:“陪我上去。”
岑明止收回视线,平静看了他一眼,说:“好。”
世上最不可预测是爱,拥有时弃之敝履,不得时卑微求饶。岑明止留宿了这个他从前不愿踏入的地方,在卧室的那张床上和言喻做爱。这个晚上言喻很疯,岑明止好像也是。他们在混乱的床上拥吻,汗水和精液濡湿床单。言喻进得太深了,岑明止却一言不发,拥抱着他的脊背,在他肩膀上缓慢地亲吻。
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他与白幸容有些相像,不过是言喻曾经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
但是岑明止决定放弃了。
那张一寸照片还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第二天是周四,岑明止与唐之清的见面日。天气晴朗,他早起了一个半小时,替言喻做了早饭放在桌上。昨夜带回来的行李还没有开箱,无需收拾,他从言喻的公寓离开,打车去唐之清的心理诊所,坐在那里,用一个小时的会诊时间,敲完了一份辞呈。
每个字对他来说都有沉重的份量,但打印出来,却轻飘飘不过一张A4。三折后装进信封,写上抬头,胶水擦过封口,折下密封,几个步骤他做得缓慢,像一个仪式,把过去八年全都封进这一个小而脆弱的纸袋子里,就此道别。
唐之清知道他心里多半不好受,全程没有开口,坐在一旁看着。岑明止完成最后一步,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稍显轻松的笑容。
“写得挺快。”唐之清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岑明止把信收好:“我先走了,去一趟公司。”
唐之清起身送他:“晚上要来家里吃饭吗?瑶瑶说很久没见到你了。”
“下个月吧。”岑明止拧开门把:“这个月事情太多,辞职以后就好了。”
“行。那你先忙,下个礼拜记得要来。”
这是十二月初的某日,距离岑明止离职还有二十余天,天气越来越冷,已经进入零下,随时都可能下雪。
岑明止先回了一趟家,把行李送回去,洗了个澡,更换衣服。
衣柜里有几件装在防尘袋里的新大衣,不用拆也知道,是言喻的码。他自己不常买新衣,却会在每个月同几家言喻喜欢的品牌定上一批新款,直接送到家中,交给定时来打扫的钟点工护理。这几件大约是在他去日本时送来,钟点工还没来得及拆,只先挂进了衣柜里。
岑明止花了一点时间,把这些和从前那些全部翻出,一件一件叠好,放进了不见天日的储物室里。
到公司已经近十一点,陈秘书千等万等终于把人等到,苦着脸把一叠文件放在他的面前:“岑助理,您快看看吧,这些我都弄不了,得您来敲章。”
岑明止安抚她几句,表示他会尽快处理,让陈秘书放心。
偌大一个集团,每一天都有无数事项等着上面的人决策,岑明止十一点坐下,直到晚上九点才勉强处理完一半文件。
他看得仔细,那些律师已经过目过的条款,也要一字一句地检查,哪怕再过半个月他就要离开这里。
手里的万宝龙写空了第三管墨水,岑明止换墨时捏着纯银细纹的笔杆忽而想到,这是言喻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在他们上床后的第一个周末。
言喻总是这样,把人睡了,就送一份礼物,睡得次数越多,送得礼物越好。一支钢笔售价几万,最难的是1999年发售的全球限量,言喻竟然买到了一支全新。别人拿包拿表拿车,只有他是一支钢笔,算起来倒也有些微的不同。
他盯着那钢笔看了一会,打开书桌下的抽屉,找到笔盒,盖上笔帽将笔放了回去。
这样的墨水笔仔细养护能用数十年,他却突然不想再用,就像那封辞呈,衣柜里的大衣,他和言喻的关系,从此以后都要封存起来。这过程大约不会比这八年轻松多少,他知道自己需要很长时间。但没有关系,岑明止是一个很耐心的人,他还有足够的未来。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积压的工作逐渐做完,岑明止开始安排十二月底的年会,叫了几个相关的负责人开会,周逸和陈秘书也在,陈秘书问:“今年还是岑助理发言吗?”
岑明止笔尖一顿,抬头看她。陈秘书不觉深意,笑道:“往年都是您,年年都说得特别好。”
往年。
岑明止在心里无声念了这两个字,目光环视一圈,底下除了周逸,都是一起工作了数年的老面孔,而至今知道他即将离职的,却只有周逸一人。
周逸正看着他,露出属于知情者的担忧,岑明止对他笑了笑,说:“下班以后我会和董事长确认这件事,先待定吧。”
于是当晚他带着辞呈去了老宅,单薄的信封被放进抽屉,老爷子似乎也有些遗憾:“这么快八年了,我老了,言喻也快三十岁了。你会不会怪我?”
岑明止低声道:“我很感激您。”
这份感激从始至终未曾改变,与后来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
老爷子说:“我也很感激你。以后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岑明止呈这份情,但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有这样的需要。他向老爷子提起年会的事情,老爷子回答:“我亲自主持,算是小容的欢迎会,我会宣布他就职的事情,也会正式通知你的离职。”
岑明止点点头,站了起来。
老爷子说:“你如果还想参加,也可以上台,跟大家告个别。”
岑明止笑了笑,说:“谢谢您。我既然离职,就不参加了,会提前和大家告别的。”
老爷子了然,送他到门口。岑明止坐进车里,他弯下腰,在窗外对岑明止说:
“再见,明止。”
第17章
再见。
这两个字真的很有意思,再次的再,相见的见,不带任何否定字眼,放在一起却总是用于难以再相见的离别。
岑明止意识到他正在与和言喻有关的一切再见,共同认识的人,共同做过的事,来自言喻的礼物,为言喻养成的所有习惯。
他开始克制自己,不给言喻电话短信,不再去担心言喻现状的好坏。他将要开始习惯没有言喻的生活,言喻也是一样。
周五晚上岑明止再次给陈秘书转钱,让他为还留在公司加班的几十名同事订餐。这一次他也在场,和陈秘书一起去前台把大大小小的外卖袋子提进来,一层一层地分发,从前门保安,到楼道保洁,从部门主管,到周逸。
岑明止并没有把“再见”这两个字说出口,只是在分完所有的外卖后告诉陈秘书,他的工作合约即将到期,明年开始,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工作。
陈秘书被这消息打得措手不及,抓着岑明止反复确认了数次后,在上行的电梯里愣愣地掉了眼泪。
岑明止从外卖袋子里找到纸巾递过去,对她笑:“以后这层楼里你资历最老,多带一带周逸吧,他能做得很好。”
陈秘书泣不成声,岑明止望着她哭得晕开的眼线,突然觉得这八年也不算辜负,至少还有人会为他的离开不舍。
事情再多,早晚也能一件一件做完。距离年末越来越近,岑明止反而渐渐空闲下来。陈秘书和周逸默契地为他分担了许多琐碎的工作,底下的主管们也陆续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见到他时总是面露遗憾。
时间是这世上最无情却也最公平,岑明止开始向其他公司投递简历。
他不是一个擅于享受生活的人,工作于他意义重大。面试对他这样的资历来说已经不是必要,只是需要接的电话多了起来。
铃声总是在白天响起,通话通常会持续很久。众多公司的老总亲自给他打电话,询问他离职的理由,就职的意向,期待的薪酬。岑明止在一一回答时总会想到,知道他要离职的人越来越多了,但还有一个,他还没有告诉言喻。
人总是需要仪式感,岑明止也不例外。他决定去见言喻,在某一个晚上,去言喻的公寓,为他做一次饭,应该不会留宿,但如果言喻想做,就做最后一次。
他要同言喻说一句道别,那句直白而简单的“再见”,或许没有太大意义,但他总该亲口告诉言喻。
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他和言喻没有任何联系。
这应当是他们开始关系后的第一次,离别近在咫尺,岑明止用薄弱的安慰说服自己——没有言喻的这一个星期,只要不去想言喻没有找他的理由,似乎也没有哪里不好。
一直到周三,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九点半,岑明止在家中,接到了来自言喻的电话。
“苏岚那边处理一下,过完年给他安排一个好一点的角色。”
岑明止顿了顿,问他:“苏先生怎么了?”
言喻应当是在抽烟,电话里传来轻微的吐气声,岑明止静静等着,等了很久,言喻说:“断了,其他那些人……也算了吧。”
“其他那些人”——岑明止忽然感受到了这个电话的不同寻常。什么是其他?也包括他吗?岑明止望着窗外:“言喻,你在哪里?”
言喻说:“在公寓,怎么?”
“一个人吗?”
言喻顿了顿:“……一个人,你要过来?”
岑明止笑了一下,说:“下雪了。”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开始下了,还不大,落进城市的夜色里,朦胧又漂亮。
言喻那里传来拉窗帘的轻微声响,回答变得有些模糊:“那就别来了,路上不安全。”
“好。”但岑明止还是听得很清楚。
言喻或许不知道,岑明止到底有多了解他。那种了解更类似于一种直觉,无迹可寻。一句话,语气里的轻微变化就能暴露太多问题。岑明止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今晚才是那个恰当的时机,他将要与和言喻有关的过去,彻底做一个了断。
他拿了钥匙出门,外套太薄,车载暖气也挡不住从窗缝渗进来的天寒地冻。高架桥入口出了一起事故,堵车,队伍很长。岑明止打开广播,夜晚的汽车电台里,女歌手缓慢唱着世界上相似的爱恨情仇,主持人间或转播两句路面情况。
队伍前进得很慢,五公里的路,花费了前所未有的时间。那些事故和堵塞好像都在刻意延缓这一场死刑,岑明止将车停进车位时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二十分,也不算太晚。
他在车上又坐了一会,到十点半整。穿上外套下车,刷卡进入电梯,按下楼层数。起降绳将他送至言喻所在的那一层。家门密码是六位数,言喻母亲的生日,岑明止谙熟于心这么多年,真的按下去的次数却少之又少。
从前是怕难堪,这一次也怕,但从前他总是逃避,这一次却不想,也没有余地再逃。
他按下了门铃,里头的人说来了。
岑明止看着那扇门被打开,看着白幸容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因早有预料而冷静,站在门外,对着惊讶的白幸容笑了一下,叫他:“白经理。”
“……”白幸容迅速整理了表情,笑道:“我还以为是外卖,你怎么来了?”
他穿着一身居家服,米白色,M码,岑明止认得,一个月前苏岚叫他买下来,临时过夜要穿。但当夜他杯经纪人电话叫走,最后没能穿上,于是一个月后,这套衣服出现在白幸容身上,竟然也恰好合身。
岑明止说:“下班正好路过这里,就上来看一看。”
他说谎,说得自然也没有用,白幸容不是言喻,怎么会看不穿这么粗糙的谎言。他意味深长地看岑明止一眼,同时将门开得更大一些,把客厅地上散落的衣物、跌落的水杯,全都暴露在岑明止眼前,说:“那进来坐吧?言喻还在洗澡。”
岑明止想他或许是将自己当作了敌人,因而希望在简短的,似是而非的交锋上,或者说在争夺言喻这件事上,展示自己的胜利。但这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他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竞争者,而白幸容自己,未必就真正是获胜的那个人。
岑明止拒绝道:“不用了,也没有什么事。”
“那要回去了吗?”白幸容没有挽留,站在高出一截的玄关上:“我听言喻说外面下雪了,回去开车慢一点。”
岑明止点头,甚至笑了笑,说:“再见。”
他转身,后面的门没有立刻关上,白幸容目送他走到电梯间的拐角处,突然又喊住他,说:“岑明止。”
他叫了他的名字,岑明止停下,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