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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冰下鱼-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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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不可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凑到钟俊同跟前,摊开双手,眼巴巴地任性要求:“我想要你爱我。把你的爱放在我的手心里好不好?我会好好保管的。”

他今年都三十岁了。比钟俊同还要大三岁。

他不年轻,不美貌,不有趣,不可爱。如果放在婚恋市场里,他就只能算个廉价次品,只有被待价而沽的份。

他抓不住自己年轻英俊、雄心勃勃的丈夫的心。

钟俊同还来不及倒时差就开始立刻工作。

秘书和助理已经习惯了他的工作状态,心无旁骛,脾气极差。他习惯拿着一支签字笔,坐在主位上盯着所有人发言。

那支签字笔在纸面上一顿一顿的,像是某种判决的前奏。

一旦停下来,就完蛋了。

此刻钟俊同同样如此。他穿着笔挺精致的西装三件套坐在位子上,冷淡的深色瞳仁紧紧地盯着电子屏。

但是秘书发现了他的不一样。他今天在频繁地看手机,每隔十分钟一次,越到后来越心浮气躁,甚至直接盯着手机。

秘书轻声问:“钟总,会议要暂停一下吗?”

钟俊同这才回了神,淡淡一句:“不用。”

小会开完以后就是和英方船舶公司的见面会和详谈会。

两方对于船舶核心技术的归属问题争执不下,难以达成统一意见。会谈一时陷入了僵局。

钟俊同本就心情低沉,唇枪舌剑后更是疲惫不堪,又碰上英国佬一定要喝下午茶,只得整装再战。他喝不惯红茶,但是他喉咙焦灼,好像渴得厉害,只好用红茶灌进去。直到晚上,合作细则依然没有得到一致通过。

钟俊同头昏脑涨地躺在酒店套房的床上,用力扯开领带扔在地毯上。他的手抓到手机,不死心地打开信息,猛然看到时沂回了他一句:“记得撑伞。”

钟俊同一下子从床上翻坐起来,划开手机通讯人。他想要给时沂打电话,随便说些什么都好,立刻,马上!可是他还未按下通话,余光里看到此刻9点。东八区现在应该刚好是凌晨五点。

时沂肯定在睡觉。他昨夜被自己折腾得都没怎么睡过觉。他混乱的记忆里只有时沂累极了蜷缩在他的臂弯里,不时地痉挛发抖,像是损坏失灵的玩具。

钟俊同放下手机,捂在胸口。

他眼前又浮现时沂被泪水浸泡得水亮的眼睛,灰蒙蒙的瞳仁有一种璀璨迷离的奇异光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自责折磨得他心口饱胀欲裂,折磨得他心神不宁。但是他又不合时宜地想,哭着的时沂很漂亮。

钟俊同自己都愣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一巴掌,醒了神,转身进了浴室。

  15 第十五章
 
时沂第二天接到了继母的电话,说自己病了,要他去看她。

时沂买了水果和保健品,坐地铁回到时宅。

一进门,继母刑如秋斜躺在真皮沙发上,微微发福的身体上裹着一条灰色绒毯,正在嗑瓜子。电视上正在播放相亲节目。

“妈。”

时沂喊了一声,进门换鞋,把水果放下。

刑如秋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吐出瓜子壳,“来了。”

“妈哪里不舒服?”

刑如秋眼睛一瞪:“怎么,不舒服就不能回来看看我了?”

时沂心底涌上怪异滋味,摇头:“不是。”

刑如秋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便宜继子,是个相当文弱寡言的男人。但是也是个男人了。刑如秋又突然想起继子跟一个男人结了婚,胃里微微抽搐,却没吐出什么东西。

她心里低骂:“死同性恋。”

“钟俊同呢?”刑如秋让他坐下,“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时沂正要回答,突然看到自己的小妹时妙从楼上跑下来,踩得楼梯地板咚咚响。

她不过二十二岁,大学快要毕业,正是青春袅娜的年纪。今天天气很冷,却穿着一件烟紫色的露肩毛衣,大喇喇露出两片雪白细瘦的肩膀,下面一条黑色短裙,光着两条细腿。

时妙探头探脑看了几眼,皱眉说道:“就你啊。”

时沂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温声说:“他出差了。”

“那你来干什么?”时妙白了他一眼。

时沂早已习惯这个妹妹的傲慢无礼,避开话锋:“妈不是生病了吗?我来看看她。”

刑如秋把瓜子壳吐出来,厚厚的两瓣唇因为嗑瓜子变得鲜红,有些像吃人的精怪。她拢了拢前不久刚烫好的卷发,轻轻踢了时妙一脚让她坐好,微笑着对时沂说:“时沂啊,妈这回把你叫回来是有事商量。”

时沂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也只能颤着嗓子说:“您说。”

“你和钟俊同吧。。。。。。你们是结婚了,但是你们俩大男人,也生不出孩子,这老钟家不就这根独苗苗吗?香火不就断了?”

“我和俊同做好了没有孩子的准备。如果之后想要孩子,我们会去领养。”

刑如秋笑意端不住了,破口大骂:“领养的孩子那是自己的孩子吗?那是野种!”她一把拉过时妙,像是推销物品一样把她推到他面前,“你看看你妹妹,她有你一半的血缘,是你最亲的妹妹!她可以给钟俊同生孩子!生下来的孩子跟你也亲!”

时沂被这番无耻言论惊得说不出话,又是愤怒,又是恶心。

还不等时沂说话,刑如秋又开始扫机关枪似的:“再说了,你和钟俊同也不是什么两情相悦,他因为对你爸的承诺跟你结婚,就是一个承诺,能有多牢靠?没有孩子的婚姻走不长久!你套不牢钟俊同,你妹妹聪明又漂亮,她可以!”

时沂第一反应是去看时妙。时妙眨着两只漂亮的黑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得意洋洋地笑,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和忿恨。

时沂咽了口口水,眉目收敛,静静站起来道:“我先走了。”

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轻声说:“我之后就尽量不回来了。”他明明已经出离愤怒,留给这个家最后的决绝信也是轻声细语的。他的话语温柔,却利落地独自斩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藕断丝连。

时沂关上门,也把继母的谩骂和妹妹的尖叫哭闹关了上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控制好了情绪,但是当他漫无目的地乱走,却恰好走到钟俊同曾经就读的高中时,他绷不住了。

时沂的心碎得很彻底,如果可以从胸腔里拿出来,那可能只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他太难过了,轻声哭起来,不时用手背抹眼泪,一圈一圈地绕着钟俊同的母校走。

这所学校里有曾经的钟俊同。他好喜欢少年钟俊同,因为他从不让他觉得难过。但是现在的钟俊同,总是直接或者间接地让他特别难过。好像只要少年长大了,只要变成大人了,就拥有了轻而易举地蹂躏别人心脏的本事。

门卫注意到了这个一圈圈绕着学校外围走的清瘦男人,隔着铁门问:“你以前是这里的学生啊?”

时沂摇摇头:“不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曾经是这里的学生。”

门卫愣了一下,看他的眼神有些变了,神情尴尬。但是时沂实在哭得太惨了,他又好心安慰他:“跟你老公闹矛盾了,就要好好说开,好好解决的嘛。哭也没用啊。”

时沂抽噎着点头:“谢谢。。。。。。谢谢您。”

时沂开始往家里走。

南方的冬经昨夜一场雨,潮气就在低洼处积蓄,紫红色的夕阳垂挂天边,架在两栋大楼之间,似乎也被冻住了,下滑地很慢。

他少年时代经常觉得孤独。后来他看了很多书籍,知道孤独是人类的常态。每个人都是大地上孤独生长的树木,凛冬的雪落,每棵树都独自沉默。

他不再为孤独觉得羞耻,但是有时依然难过。

他又一次孤身一人了。

他用钥匙开了门,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闭起眼睛。

他在这一刻有些恨钟俊同了。

钟俊同不该和自己结婚。

一个人没法儿抱着暗恋的情绪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他小心翼翼的爱太容易像一株墙角里偷偷生长的植物,藏在这间房子的角落里,钟俊同不知道,也因此无法给予只有他才能给予的光照、水分和空气。

它马上要枯萎了。

时沂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划开锁屏,看到钟俊同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有空吗?我想给你打电话。”

时沂的心脏突然瑟缩了一下,好像血夜被抽干,留下一个很小的干瘪的腔体。

他的丈夫想跟他打电话,他应该同意,而且是快乐地同意。

但是他这一次没有这么做。

他看着这条信息整整十分钟,钟俊同在这期间又打了两次电话,但是他看着待接界面亮了又暗,亮了又暗,却没有接。

当一切彻底沉默下来后,他才给钟俊同回了短信:“你先忙吧。”

时沂麻木地洗澡睡觉。到了半夜,他突然惊醒,眼皮酸胀,手却已经下意识地又打开手机,看看钟俊同有没有给他发信息。

【好。】

他回了一个字。

时沂突然鼻子很酸,眼眶也很酸。他又开始后悔了,他应该接他的电话。

这不是钟俊同的错。刑如秋的错是刑如秋的错,跟钟俊同没有关系。他不喜欢自己,也不是俊同的错。没有哪条法律明文规定,我爱你,你必须也要爱我,不然就要判你重刑。这是小孩儿最天真童稚的想法。

他为什么一定要钻这个牛角尖呢?再说,这段婚姻里,吃亏的明明是钟俊同。

此刻的伦敦正是晚上八点。

钟俊同到伦敦不过两天,却已经有水土不服的反应。

“之前也这样吗?”秘书一边问,一边把发烧的钟俊同搀到床上躺好。

“没有。”钟俊同闭上眼睛。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

“钟总,我们去医院看看?”

钟俊同翻身背对他,声音低哑:“不用。给我买退烧药,还要白粥。”

秘书出了门,助理就守在门外,往房间里看了一眼问:“钟总怎么了?”

秘书叹口气:“难说。”既是水土不服,又是心病难医。

白粥和退烧药很快送到钟俊同面前。

他勉力支撑着坐起来,靠坐在床头,接过水杯和药片,一把塞进嘴里和水吞下,又灌了好几口水。他缓过气,看到手边的白粥,炖得很稀,也没有什么米香。他的挑剔只有一瞬,因为他意识到时沂不在,而他喝惯了时沂熬的白粥。

钟俊同端起碗把白粥囫囵喝完,把碗递给秘书。秘书正要走,又听到钟俊同低声叫住了他。钟俊同的脸因为发烧而泛红,眼神有些痴痴傻傻的,说起话来也痴痴傻傻。

他说:“我欺负他了。”

秘书没听明白,凑近了问:“你欺负谁了?”

钟俊同答非所问地说:“他是不是不理我了?”

秘书看着说话突然幼稚起来的老板,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装作知心大哥:“好好道歉嘛。”

“他不理我,我怎么道歉?”

“。。。。。。”秘书愣了一下,“对哦。”

钟俊同皱眉看了他一眼:“好蠢。你走吧。”

“那我把他叫来?我跟他说,你病得很严重,他会来看你吗?”

钟俊同愣了三秒钟,很快命令:“不要。他会担心。”

  16 第十六章
 
钟俊同睡得不安稳,半夜高烧又起,被紧急送往医院。一剂强力退烧针下去,他的烧暂且退了,又换好正装继续和英方周旋。又是将近一天的互不相让和据理力争,这次钟氏集团多争取到了百分之五的主控权。此行来英国的目标基本达成了。

钟俊同肩上压力卸下一半,将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自己的秘书。他去酒店一楼餐厅吃了碗面。青菜肉丝面做得很一般,汤底淡,面煮得很软没什么嚼劲。但是钟俊同连面带汤吃完了。中式面食让他的胃觉得很暖和。

他把筷子放下,鼻尖上一层细小汗珠,浑身热力都发起来了。他浑身没了力气,全靠笔挺的西装撑住脊背挺直的弧度。

他掏出手机打给助理:“我很难受,来一楼餐厅接我。”

钟俊同快烧晕过去的时候好像听到手机里传来时沂的声音,问得很着急。他觉得可能是日思夜想造成的幻觉,但是他依然很想和这个幻想中的时沂说说话,但是张嘴已经吐不出一个字。

自有记忆起,钟俊同没有生过这么严重的病。他热度不退,高烧一度发到39度,夜里还曾飙到40度。东西也吃不下,喂进去的白粥也悉数吐出来,弄得相当狼狈。

下午五点的时候,他不知道第一次间隔性地醒过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酒店通用香熏的味道,水一样淡而悠远。酒店套房里的遮光窗帘没有拉上,米色薄纱窗帘后大喇喇地露出粉紫色的一线天幕。伦敦傍晚的天空晚霞烧得热烈靡丽,像是一幅流淌的油画。

他的意识回笼,自己现在在国外,这里没有时沂。

刺啦一声。

钟俊同皱了皱眉,看向声源:“在干嘛?”

助理在整理钟俊同的行李箱,乍听到这么一问还有点胆战心惊,老老实实回答:“时先生不是要来吗?我把房间整理一下。”

钟俊同心脏狂跳:“谁要来?”

“时先生。您合法配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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