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梦遗-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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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水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等着赵母继续说下去。
“我自己儿子,我当然懂他,认死理儿的主儿,认人也是一样的。这两年我们谁也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但我们谁都看得出来,他从小就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他很难把你放下。我们跟他发火、不让他进门,想逼他醒过来,结果没辙,他甚至宁愿不回这个家,”赵母暗淡的眼中露出伤心,“养了这么多年的亲儿子,就突然成这样了,我们不难受吗?”
“阿姨您别急,”杨遇秋帮她拍背顺气,“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赵母拉住她:“不用,在阿姨这里你就是家人,跟这儿好好待着,”接着,她又继续对孟春水道,“我不知道你对我家小赵是什么情感,爱情也好,不是爱情也罢,我这做妈的只知道你让他伤了心,我只知道你爱他就不该让他这么伤心。”
孟春水还是没有说话,也没人看得见他指甲正抵在指肚上,已经要嵌出个血口了。
“这话我都没跟赵维宗讲过,因为我知道根本没用,但阿姨就想,万一你永远也不回来,那他是不是总有一天能自己醒过来呢?他在等你,可我们在等他呀。就好比小杨,这么好一姑娘死心塌地等了赵维宗多少年了,你们俩有感情,我们就没感情吗?结果你就又突然间回来了,回来也好,可谁知道你哪天又走呢?”
病房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半晌,杨遇秋说:“没事的阿姨,我这是心甘情愿,等不着他我就陪着您,也挺开心,您别给小孟他们压力。”
孟春水突然说:“您要我怎么做?”
赵母兀地抬头,和他对视,病成土色的脸颊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
她冷言道:“阿姨想要你走了就别回来,等我那个倔驴一样的儿子哪天醒了,意识到自己年轻时做的都是傻事。阿姨只想让他轻松正常地娶妻生子,平安过一辈子,现在有人疼,老了有人养。你能帮小赵,也帮阿姨这个忙吗?”
正当这时,赵维宗突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他父亲,两人脸色都不好。他走到孟春水边上,对着母亲说:“您感觉怎么样现在?”
“还那样。”
“刚才叙旧哪?确实春水好久没来看您了,想他了吧。”
赵母笑了笑:“是呀,小孟长得更俊了,也成熟了,多好一大小伙子,”说罢她推开杨遇秋削好的苹果,对她和声道:“阿姨不吃,给你家小赵去,去呀别羞!”
杨遇秋红着脸走到赵维宗另一侧,一手自然地攀上他的胳膊,一手把苹果往他手里塞:“你渴了吧?”
赵维宗下意识想把她推开,却瞥见母亲正盯着自己——他想起刚才医生的诊断结果,心立刻就软了。他最终还是接过苹果,又从杨遇秋身边溜开,站到孟春水另一侧去。
“您先好好休息吧,跟爸聊聊天,我俩出去一趟。”说罢他就拉着孟春水往外走。
两人最后在消防楼梯间停下,光线昏晦,四下无人。赵维宗把那只苹果丢进堆满烟头的垃圾桶里,然后二话不说,猛地紧紧抱住孟春水。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他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却感觉不到对方像以前那样回抱住自己。
“我妈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问了一些小事。”孟春水的声音闷闷地从耳后传来。
“……我和杨遇秋没关系。”
“我知道。”
“我妈喜欢她,想让她跟我在一块,但她也明白感情的事强求不来。”
“我知道。”
“你老说你知道,”赵维宗似乎笑了,“那你知道吗,我妈得尿毒症了。中期,确诊。”
“……”孟春水愣了愣,最后还是抬手,拍了拍赵维宗的后腰。
赵维宗明显地颤了一颤,又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能治的,”孟春水终于回抱住他,“有办法的。”
赵维宗却从他怀里挣开,看着他笑了,那笑容好比嚎啕大哭:“你总是这样,说有办法没问题,好像没什么事让你震惊绝望了,”顿了顿,他又说:“但我活得很累你知道吗,我从来也得不了倚,过不顺,我想要什么,都得很费劲才能拥有,然后我本来有什么,老天爷他都让我失去。”
孟春水摸了摸他的脸,那一刻他心里算得上如同刀割,可真正出口的只有:“别这么说。”
赵维宗还就真不说了。他靠在墙上沉默,点了根中南海点儿8,边抽边咳嗽。
孟春水也没再吭声。
半晌,赵维宗好像自己平静了下来,看着烧完的烟头道:“都说它有股臭脚丫子味,我也这么觉得,可我还是就爱抽它。你平时抽什么烟?”
孟春水如实回答:“有什么抽什么。”
赵维宗侧头看了看刚才被自己丢掉的苹果,捂了捂眼睛。正当他们两个都以为即将再度陷入沉默时,突然听见下层的楼梯深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赵初胎哼着歌从楼下出现,见着赵维宗就扑过来,然后她又看到站在拐角处的孟春水。
脸上尽是不可思议:“春水哥哥,你回来了?!”
孟春水温和地笑了:“嗯,回来陪你哥哥。”
赵初胎撇了撇嘴,眼中却尽是喜悦:“你还说呢,终于良心发现了。快好好补偿我哥,我跟你说他都快为你丢了魂啦,天天吃不成饭看不成书,相思病害人哟。”
赵维宗嗤笑:“太夸张了啊,有你这么损自己亲哥的吗。”
“我这不是为你高兴吗,对了,妈妈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没什么大问题,再住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你不好好学习跑这儿来干嘛呀?”
“我这不是担心妈妈吗。”
“为什么不坐电梯?”
“别提了,都怪叶沧淮,他幽闭恐惧不敢坐电梯!跟我后面爬楼呢。”说罢又对着黑漆漆的楼下喊了一嗓子:“你快点!”
很快,叶沧淮拎着两大袋子瓜果,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
“爸妈今天真是丰收了,”赵维宗笑道,“快去吧,应该都在病房里。”
赵初胎露出“我懂”的神情:“好好好,我们马上走,不打扰你俩二人世界。”
叶沧淮便去推门,赵初胎跟着,刚走出去又回头:“对了哥,这周末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赵维宗想了想,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当然记得,我老妹生日。”
“聪明,”赵初胎满意道,“十八岁生日!我要你带我出去玩。”
“你看你哪像高三学生,想去哪儿玩?”
“八达岭!你不是跟春水哥哥蹦过极吗,太浪漫了,我跟小叶也想试试。咱们四个人来个京郊一日游。”
赵维宗脑子“嗡”的一声,看向孟春水,却见那人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周六有会,周日可以吗?”
“嗯!我跟小叶都有时间的,就说定了啊,”赵初胎坏笑着朝他俩挥了挥手,“哥你加油。”
第56章 。
路上飞沙走石的,即便缩在路边树荫里,阳光仍然亮得晃眼。“啪嗒”一声,头顶杨树里落下个什么东西。弯腰一看,是只死蝉。
赵初胎大叫:“哥,这知了猴都被晒死了,咱还没走到啊。”
赵维宗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快了,再坚持会儿。”
赵初胎不干了,站在原地跺脚:“上回你说坚持,然后咱弯弯绕绕走了一个多小时!哥你说真话是不是迷路了。”
赵维宗终于回头看了妹妹一眼。小丫头今天明显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件宽松的大红T恤,下摆扎在高腰牛仔短裤里,非常时髦。但她此刻已经是灰头土脸,仔细看看,葱白似的大腿都被晒红了。
他想了想,对叶沧淮道:“我妹走不动了你就背她一会儿。”
那摇滚小伙自然是乐意得很,立刻作牛马状蹲下身子,却被赵初胎气急败坏地提溜起来。她瞪了叶沧淮一眼,又开始瞪赵维宗:“我懂了,哥你就是找不着路了!你看这周围哪有山湖呀,刚才还有几头山包,咱现在越走越远了!”
“八达岭这么大,蹦极的地方比较偏嘛。”
“我就不懂了,上回说好的四个人呢?春水哥哥他怎么没来?他来了咱肯定早就到了!”
“瞎说,他比我还不认路,”赵维宗苦笑,“而且我来过一回,肯定能找着的。要不咱先休息会儿?反正时间还早。”
赵初胎掐着腰,显然不吃这套:“我累死了,我走不动了,”顿了顿,又道:“你跟春水哥是不是吵架了?”
“先歇会儿吧,我想想办法。”赵维宗擦了擦汗,心里对寿星妹妹充满歉疚。八达岭于他而言曾是各种美好的源泉,但他现在觉得这地方简直就一熔炉,他待在里面,非但火眼金睛没能练成,肉身倒是快要化掉了。
“不成,我要给春水哥哥打电话。”
赵维宗本能地大叫:“你敢!”
“我怎么不敢了,”话虽这么说,但赵初胎还是放下了手机,“我看是你不敢,你俩真吵架了?为什么呀这刚见面有什么好吵的?”
是呀,有什么好吵的,赵维宗不无苦涩地想,我跟他根本吵不起来。人在低落的时候就愿意找些别的依托,也容易服软,这是真理——那天在医院楼梯间里他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他问孟春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学也不上完就跑了,他问这两年他在做什么,以后又会做什么,他还问这回重逢到底只是玩玩还是再不走了。
结果问了这么一大串,那人居然一个字也不肯答。
于是赵维宗就对他说,你这样我不可能再跟你在一块的,我没法糊里糊涂地活。心里想的是哪怕你敷衍一下呢,随便回答些什么都成,好让我继续心安理得地做我的恶人、傻子——好的坏的都无所谓。谁知道孟春水居然专注地望着他,然后说:“我想想。”
赵维宗都快被气笑了:“想什么?想要不要大发慈悲回答我一下?”
孟春水则认真地说:“想可不可能。”
“那你想吧,”赵维宗说,“周末我陪赵初胎去就成。”
然后他就走了,孟春水也没拦,之后的几天,两人都没再联系。
所以赵维宗现在就在想,跟这种人怎么可能吵得起来呢?你已经急眼了跳脚了,你明明惨得不能再惨,他也知道,可他就像没事人似的,还诚恳地跟你说:“我想想。”
于是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先跑远点,还把自己气得要死。
现在赵初胎的哭丧脸又让赵维宗心里更不是滋味。叶沧淮已经开始拿两根树枝在杨树干上敲鼓点逗她笑了,而他这做哥哥的,对于接下来往哪走,却还是没有头绪。
孟春水当年下了公交车,是带着自己往哪去了来着?这偏僻地方连个地图也查不着。赵维宗真是想不明白,当初孟春水一个人来探点,就那方向感,是怎么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的。
可能我当初就不该给他打那个电话,该断则断,我这是何苦呢。他又想,我也不该答应妹妹来这儿,这地方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是没法再来的,不记得前两年跟这儿边跑边飙泪吗?我又是何苦呢?
那蹦极的地方已经关门了也不一定。
不知怎的,赵维宗甚至已经快要开始后悔了——或者是不是自己太较真儿了?是不是孟春水只是单纯没想好怎么回答自己?是不是今天,本该带他一块来的?
正当他被一脑袋想法搅得一团糟时,耳边传来赵初胎惊喜的叫声:“在这儿呢!这儿!”
小丫头已经跳起来了。赵维宗回头一看,惊得满心思绪瞬间飞跑,跑得一干二净——孟春水那辆黑色帕萨特就在身后,正减着速,往路边靠。
“你还真打了?”赵维宗心情复杂,准备拿妹妹是问。
“没打,发的短信,我也就只告诉他咱们往什么方向走了,”赵初胎得意地眨眨眼,“我就知道孟哥哥会跟上来。”
“……”赵维宗竟无言以对。
“我呀,早上就看出来不对劲,关键时刻还是得自救,顺便拉你一把。”赵初胎这么说着,拉着叶沧淮,高高兴兴坐到后座去了。于是赵维宗只能硬着头皮坐上副驾驶。
不得不说,车里空调凉丝丝的,比在外面乱走舒服太多了。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
“答应好的,”孟春水道,说着从通勤包里拿出个小纸盒,回身递给赵初胎,“生日快乐。”
赵初胎迫不及待地打开,却小声尖叫起来。她把盒子直往赵维宗脖子上塞:“哥你看春水哥给我买了什么。”
赵维宗接过来一看,立刻傻了眼——是条粉水晶的项链——而他自己早上送赵初胎的则是条粉水晶手链。没错,同一个牌子,同一个系列。
这俩是一套。
赵初胎咯咯地笑:“你俩是不是一块买的?还闹别扭呢,联合着逗我吧?”
赵维宗把盒子盖好,递回给赵初胎:“没有,怎么可能。”又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