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头蛇-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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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会认识？”展阳微微一笑，“闭眼，给你刮刮眼眶。”
　　纪童乖乖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不认识啊。”
　　“嗯，不认识。”展阳仰起头，强忍下眼中的酸涩，调整了一下情绪，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个司机…怎么死的？”
　　“你好奇？”
　　“不行么？我怕我也这么死了。”
　　“可以，不过我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那天纪山有一个慈善晚宴，在他海边的会馆里，我去了，喝了好多酒，一上车就睡得醒不过来，直到巨大的爆炸声把我惊醒。关正就那么死了，连车带人进了海，打捞了很久也没找到尸体。而我躺在公路上，毫发无损。”
　　“媒体写的是酒后驾车，车子滑进海里之前，你及时跳车逃跑了。”
　　“哈哈哈…”纪童干笑两声，却难掩苦涩，“我都不省人事了，还能怎么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再说，我哪有那么灵活，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就能跳车逃了？不过，不管怎么样，结局如此，总之就是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你不觉得有蹊跷？”
　　“觉得啊。”纪童叹了口气，“纪山平时绝不让我喝酒，那天那么多人向我敬酒，他却不置一词，想想就很可疑。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跟我的司机过不去。”
　　“是不是…你的司机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每天他除了给我开车就是回家，老实又本分，连我都懒得欺负他。极夜城的秘密，连韩漠都一知半解，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展阳点了点头，“他不住你这？”
　　“哼，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脸皮比鞋跟都厚。”纪童睁开眼睛看着他，展阳的眼神平淡无波，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眸子，纪童的心中突然有些憋闷，玩笑话再也说不出口。纪童只好又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可怜啊。”
　　“谁可怜？”
　　“孩子。”
　　展阳一惊，声音有些发颤，“哪个孩子？”
　　纪童顿了两秒钟，用手背压住眼睛，低声说道：“关正的孩子。”
　　“怎么了？”
　　纪童苦涩一笑，“又一个孩子没有父亲了。你说，他会不会很伤心？”
　　“会吧。”
　　“爱哭鬼，小哭包，肯定哭死了。”
　　“你认识？”
　　纪童轻轻嗯了一声。
　　纪童的手掌上突然一湿，他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展阳，“你…怎么了？”
　　展阳连忙扭过头去，“没事。”
　　“没事？”纪童起身坐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哭？”
　　“我想我爸了。”
　　“哦，这样啊。”
　　展阳抹了抹眼睛，站了起来，“饿了吧，我做饭去。”
　　“嗯。”纪童点了点头。
　　厨房里传来“梆梆”的切菜声，纪童看着展阳的背影，若有所思。
　　“关阳。”
　　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房间静得只有水池的滴水声。
　　展阳回过头，“你叫谁呢？”
　　“叫你。”纪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土豆儿发芽了。”
　　展阳愣了几秒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眼里噙着泪，冲着纪童便扑了过去，紧紧拥住了他，“童哥，你终于…终于认出我了！”


第14章　童年
　　M城是一座沿海大城市，日新月异，繁华又傲慢。承载着无限的荣光，也包容着形形色｜色的人生。居高临下，虎视眈眈，疲于奔命，苟延残喘，不同层次的人在这个城市自有活着的方式，没有人愿意离开。优胜劣汰，物竞天择，动物们深谙残酷的生存之道，有人的日子像诗，有人却活成了屎，顾童就是这种人。
　　就是那种，光是努力活下去就要殚精竭虑的人。
　　顾童想过逃离这座城市，但他从小学毕业那天起，就知道社会的残酷，他在夹缝中生存，没有学历，没有家庭，身无长物，除了会偷，一无是处。去了哪里又会不狼狈呢？倒不如留在M城，有钱人多一些，偷起来也收获大些。
　　极夜城的慈善基金覆盖整个T国，得以纪家的支持，M城的大多数孤儿都能安稳地读到大学。当然也有例外，顾童就是其中之一。
　　顾童是被扔在孤儿院门口的弃婴，他从不去想为什么自己会被抛弃，长大了就更不去纠结。因为他理解，这个城市活不下去的人何止千千万万，父母没有选择堕胎而是生下他，他相信，若不是有难言的苦衷，谁也不会抛弃一个健康的孩子。生活已经如此艰难，没有必要怀揣着恶意去揣摩一个得不到答案的故事。
　　顾童长得很英俊，十岁时他拥有了家庭，一对富有的夫妻领养了他。那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开心，梦寐以求的母亲温暖的手掌，父亲坚实的拥抱，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梦想成真。他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想到了报答。
　　那是一次高档的酒会，养父母带着他参加，他去洗手间的时候，看见洗手池旁边有一枚璀璨的钻戒，他就幻想起那枚戒指戴在母亲手上的样子，小顾童没有半点法律意识，他就是想要把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送给妈妈，他毫不迟疑便伸出手去，拿走了那枚戒指。
　　就是因为这一次的铤而走险，让他被幸福彻底拒之门外。贵妇人丢了昂贵的钻戒，报了警，他被发现了，虽然年纪太小，幸免于刑事处罚，却也让他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养父母没有询问他的初衷，毫不犹豫地办了弃养手续，顾童就在那一夕之间，被扣上了劣根的帽子，打回了原形，回到了一片狼藉的生活。
　　那是顾童唯一一次拥有家庭，却只有短短十五天。那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竭尽全力去珍惜，却依然逃不脱黄粱一梦。
　　但他仍旧是感激那对夫妻的，极夜城的慈善基金抛弃了他，那对夫妻却愿意支持他念完小学，算是善始善终。他本来是没有姓的，孤儿院的人给他起名为小童，十岁的时候他终于跟着这对夫妻改叫了顾童。他就自作主张地留下了这份纪念，执拗地证明着自己曾经有过一个温暖的家。
　　只是，十二岁之后，再没有梦想，没有青春，没有未来，一夜之间，失去一切。他就是这样狼狈地回到了孤儿院，再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个误入歧途的孩子，于是摆在他眼前的只有那一条路——苟活。
　　他就那么逆来顺受，无所适从，浑浑噩噩地蹉跎着岁月，十四岁的时候，他遇到了赵然。
　　赵然比他大四岁，那时候已经是街头小混混的领袖，打架，斗殴，抢劫小孩子的钱。失去资助的顾童为了努力活下去，为了向孤儿院那些有前途的孩子证明他活得体面，他又去偷东西了。他的确在偷窃方面有着不寻常的天赋，可他偷的却是赵然的钱。
　　他被逼到角落里，赵然的身后跟着好几个小跟班，都跟他一样，不学无术，为非作歹，其中一个似乎想在赵然面前出出风头，一把揪住顾童的领口，吼道：“臭小子真是活腻歪了，连然哥的钱你都敢偷？”
　　顾童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话：“他的钱不也是抢的？”
　　“我操，你小子还敢顶嘴？”那人一巴掌扇了上去，顾童摔到在地，脸上只有火辣辣的疼。
　　色厉内荏的人往往都靠着羞辱他人而获得快感，赵然叼着一支烟，靠着墙，饶有兴致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顾童。
　　“你，闪开。”
　　那人谄媚地哈了哈腰，闪到了一旁，“然哥，你请。”
　　顾童刚要撑起身子，就被赵然一脚又踹了下去，赵然用力踩着他的脸，阴森一笑：“想跑？”
　　顾童没有说话，只是奋力挣扎着，赵然脚下一碾，“嘴硬？”
　　“呃。。。你先。。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顾童实在吃痛，妥协道。
　　“好啊。”赵然冷笑一声，稍稍抬了抬腿，鞋底离顾童的脸只有一丝缝隙，“说吧，五秒钟。”
　　“我还你。”
　　“还？那钱就是我的，你偷了我的钱，还我就算了？”赵然恶狠狠地说道，便又要踩下去。
　　“等等，双倍！我还你双倍！”
　　赵然一听这话，顿了顿，收回了腿。他蹲了下来，掐住顾童的脖子，“好啊，钱呢？”
　　“我现在没有。”
　　“你他娘的耍老子呢？”赵然手上一用力，顾童就要不能呼吸，他竭力说道：“我。。。偷。。给你。。咳咳。。咳咳咳。。。”
　　赵然松开了手，一阵猛烈的咳嗽后，顾童抹了抹脸上的灰，看向赵然，“我能偷你的，就能偷别人的，你放过我，我帮你发财。”
　　“我怎么相信你？”
　　“明天这个时候，你在这等我，我把钱给你带来。”
　　“你要是不来呢？”
　　“我连个身份证都没有，离开这，我还能去哪？你是这一片的老大，想找到我，整死我还不容易？”
　　赵然迟疑了几秒钟，伸出三根手指，“可以，三倍。”
　　“成交。”
　　赵然向前走了几步，紧贴着顾童，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贪婪，“你要是敢骗老子，就要了你的小命，反正你死了，也没人会在乎吧？”
　　“我知道。”顾童冷冷地说道，“可以走了么？”
　　“可以，明天见。”赵然笑了笑，一侧身，顾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然吐了一个眼圈，看向顾童，“小子，挺准时啊。”
　　顾童二话不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往赵然手里一扔，“一万五，一分不少。”转身便走。
　　“站住！”
　　两个跟班挡在了顾童面前，顾童握紧双拳，咬了咬牙，转过头去，“还干什么？”
　　赵然一边颠着手里的信封，一边笑着向他走来：“别那么紧张嘛，我怎么知道里面的数对不对呢？”
　　“那你数，我等着。”
　　“不用，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顾童看着他，已经没了耐心：“那你就他妈让开！”
　　“你小子找死！”身后围过来一群人，顾童深呼一口气，压着火气说道：“你还想干嘛？”
　　赵然冲他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对他笑道：“他们不懂事，你别介意。”
　　“有屁快放。”
　　“好，咱们有话直说。小子，我觉得你有点意思，跟我混吧。”
　　“不用了。”
　　“这么干脆就拒绝我？”
　　“嗯。”
　　赵然嘴角一勾，但已然没了笑意，“给脸不要脸啊。”
　　“然哥给的脸，我要不起。”顾童淡淡地说，“可以走了么？”
　　“行啊。”赵然往他脸上吐了一口烟，“不过拒绝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懂么？”
　　顾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眼睛被打肿，他努力睁了睁，却还是看不太清楚。他想站起来，可刚一动，全身就跟散架一样，都不知道是哪里在疼。他晃了晃脑袋，感觉清醒了些，强忍着疼坐了起来，靠着墙角喘息着。他看着地上的血，感觉陌生又遥远。
　　十四岁的顾童，彻夜未归，没有人找他。他突然想起来赵然的话——你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顾童舔了舔嘴角的血，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泪，却突然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很可笑，无论他如何努力，终究要活在烂泥里。
　　顾童的噩梦没有结束，赵然三天两头地找到他，让他连孤儿院都不敢回，找到他就是打骂他，然后再放过他。顾童的人格，终于在这无休止的暴力和羞辱中，妥协了。
　　“别打了，不就是偷东西吗？我给你偷就是了。”
　　赵然挥了挥手，那些人停下了手，“早这么识相不就没事了吗？”
　　见顾童不说话，赵然蹲下，笑眯眯地看着他：“放心，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来，叫声然哥，以后就是自己人。”
　　“然哥。”
　　“真乖。”赵然拍了拍他的脸，“知道怎么孝敬哥哥们吧？”
　　“嗯。”
　　“那好，明天哥几个在这等你，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
　　“嗯。”
　　赵然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肩膀，带着人走了。
　　顾童就是在这时候看清楚的，在贫穷面前，尊严不值一提，所有的善良都将销声匿迹，恶意在生活的压榨下，终将无所遁形。
　　他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践踏着自己生活，也踩碎了自己的人生。
　　若是虚度光阴，便无所谓时间快慢，一转眼顾童就十六岁了。


第15章　欺骗
　　顾童再没回过孤儿院，他办了一张假｜身份证，租了一间地下室，除了按时给赵然交规矩钱，他一秒钟都不想看见那张脸。
　　他从一年前开始抽烟，其实他极其恶心香烟的味道，但就是欲罢不能，或许只是因为吞云吐雾的时候，他能感到一种自由的错觉。
　　顾童看了看表，这块手表也是偷来的，上面还能显示日期，9号。10号是给赵然交钱的日子。顾童没有偷窃癖，相反，他讨厌偷东西的自己，就是因为偷，让他与幸福擦肩而过，但他没办法，他厌恶的东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