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远-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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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官莳的声音变得轻快：“快松开，馅饼要是焦了就不好吃了。”
孙弋依言送开来，亓官莳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冰镇的酸梅汤，倒了一杯给孙弋：“这是我昨天晚上熬的。”
孙弋喝了一大口，冰凉无比，酸甜可口，桂花蜜的甜香里又带有中药的回甘，熬得很是地道。孙弋心里的火气和燥热顿时去了大半。亓官莳把馅饼乘出来：“你把这个放餐桌上去，等螃蟹蒸好，就很快能吃饭了。”
等吃饭的时候，孙弋的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晚饭很丰盛，主食是牛肉馅饼，扁平的馅饼外皮煎得焦香，咬一口下去香嫩的牛肉馅儿带着汁水，好吃得让人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清蒸梭子蟹个大肉满，引得奶橘酱不住地往餐桌上喵。孙弋见亓官莳拆得有些慢，便干脆把他那只接过来，剥开螃蟹壳，去掉不能吃的部分，把肉干干净净剔在一个小碟子里，放在亓官莳面前，让他蘸了姜醋慢慢吃，几个螃蟹腿儿就给了奶橘酱，让它啃着玩儿解解馋。另外几道菜是素炒西蓝花，鱼香茄子煲，以及一碟凉拌海带丝。
两个人吃完，亓官莳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碟做好的奶冻，去厨房里鼓捣了一会儿，端出了一碟椰蓉奶冻来。孙弋尝了一块，冰凉沁甜，奶香味非常足，上面沾着酥碎的椰蓉，是很不错的一道甜品。孙弋见他吃得很开心，忍不住道：“你好像很喜欢吃这些甜食。”
亓官莳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喝酒不抽烟，唯一的爱好就是做好吃的和甜食，这都不行吗？”
孙弋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行行行，怎么不行。”他只觉得心里一直泛着的苦味儿似乎被奶冻的甜味给压了下去。
亓官莳又接着说道：“说起做饭，我还真比不过我妈。我妈是古琴老师，一双手要特别精心保养，可就是这样，依旧阻挡不住她想下厨的心。每次做饭都带着橡胶手套，料理再复杂的食材也毫不心烦。她总是说，每天看到我们吃她做的饭的样子，是她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每一次看到她那种由衷的笑容，我心里总是想，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和妈妈一样，做饭给我爱的人吃。”
孙弋看着他，亓官莳的眼睛里仿佛有光，那是被真正爱过的人才能有这样毫不掩饰的幸福神色：“听起来，你的父母很恩爱，你的家庭也很幸福。”
“是啊，”亓官莳没有注意到孙弋黯淡的神色：“我爸爸妈妈感情一直很好，小时候吃完饭，我妈妈一定要弹半个时辰的琴，这是她六岁开始起的习惯，一直坚持到了现在。我爸爸要是有空，就会教我读诗，他特别喜欢李白，所以我上小学之前，就读过李白很多首诗了，有些连现在都没忘。我妈弹完琴，他们就一起去散步，两个人现在都是手拉着手，有时候我看着，都挺羡慕的。”
他说完才注意到孙弋有些不对劲，有些担心地看着孙弋灰败的脸色，问道：“你怎么了？”
孙弋看着亓官莳关心的神情，不知怎的，突然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没怎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小时候而已。”
“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忙于应酬，经常不会回来吃饭。我母亲有工作，就算在家，也只待在房间里。由保姆送饭上去。她从小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嫁给我父亲后也没有洗手作羹汤的习惯。我的姐姐比我大七岁，那个时候已经在寄宿制的贵族学校上学了。吃晚饭的时候，经常只有我和我的保姆，这还算好的。要是我妈偶尔有兴致下来吃顿饭，必定要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任何做错的小事都要被她揪出来骂。所以后来我去读寄宿制小学，很多同学都又哭又闹，只有我觉得很好，因为我终于不用在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被骂一顿了。”
亓官莳看着孙弋平静的神色，心里却心疼极了，他不知道那时候小小的孙弋是如何挨过那段岁月，忍受着母亲暴躁无常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活着，他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母亲为何会变成这样的性格吗？”
孙弋笑了一下，那笑里包含了轻蔑、无奈、竟还有一丝悲悯：“她觉得我是她婚姻失败的理由，为自己不敢离开这段婚姻开脱，为了不忍受自己的懦弱，便只好来恨我。”
亓官莳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这听起来便是一段难以掰扯清楚的烂账，他见孙弋不愿再多说什么的神情，不知怎的，突然生起一股冲动，将孙弋抱在怀里。
“你看，老天爷一定是心疼你从小就没好好吃过饭，所以才让我遇见你。以后有我在，我一定让你每一顿饭都吃得很开心，你就不要记着过去那些事情了好不好？”
这个人在此时此刻忽然变得天真稚拙，愿以一蔬一饭为诺，给予他从来未得到过的抚慰。
他执起亓官莳的手，在他的手指上吻了吻：“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心疼孙弋啊啊啊啊啊啊大哭
第18章 Solo Skydiving
夜深时分，亓官莳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时，见孙弋躺在客厅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用笔记本在查着什么，奶橘酱躺在他边上，睡得肚皮翻起，蜷缩着四肢，显然好梦正酣。亓官莳蹑手蹑脚地走近，把奶橘酱抱起来放进它自己的窝里，奶橘酱在他怀里小声“喵”了一声，躺进窝后又翻了个身，这才继续睡去。
“在查什么？”亓官莳问孙弋。
孙弋抬头，看见他，带着笑意道：“在查我参加的几个跳伞俱乐部最近有没有合适跳伞的时机。”
亓官莳有些吃惊：“跳伞？你是要去哪里旅游吗？”他想了想又道：“有次我们出去玩的旅游景点处就有跳伞项目，我那次有些不舒服，就没有尝试。”
孙弋道：“不，不是那种由教练操控打开伞包的双人跳伞。而是我独自跳下飞机，操纵降落伞直到顺利降落地面的单人跳伞，叫做‘Solo Skydiving’。”
亓官莳有些好奇：“单人跳伞？听起来更加刺激，会不会更加危险？”
孙弋道：“是有这个可能，虽然比起有教练全程操控的Tandem Skydiving，要经过全面的培训，才能独立跳伞，更加费时费力。但是Solo Skydiving会让人更加体会到跳伞这项冒险运动的乐趣。想想看，当你从六千米高空降落，高空上只有里一个人，你要经历整整90秒的时间在自由落体运动，在你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你的耳边只有猛烈呼啸的风声，因为极速坠落产生的压力，好像能够把心里那些沉重得如同怎样也摆脱不了的事情挤掉。头脑里什么也不能想，那是一种其他任何极限运动都很难带来的刺激感，整个人面朝大地飞翔，就像是迎接新生一样。”
亓官莳看着孙弋，他眼神空远，好像陷入了在高空的回忆一般：“等坠落到了一定高度，就可以拉绳打开降落伞。这个时候降落的速度就会减慢很多，这个时候你就能好好睁开眼睛看看你所处的地方，我记得我第一次独立跳伞打开降落伞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好像到了天堂，身边是一大团一大团的云彩，散发着绚丽的色彩，不远处有阳光形成的美妙光晕，像是教堂的彩色玻璃折射出的光。耳边似乎有唱诗班虔诚吟唱的歌声，仿佛下一瞬，我的眼前就会飞过来几只胖乎乎的长着翅膀的天使。”
亓官莳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说这些的时候，好像是个诗人。”
孙弋抱着他亲了一口：“真的，你如果去体验一下，就会知道我说的真的并不夸张。特别是往下看的时候，壮阔连绵的山脉，山顶上有终年不化的雪，河流像是一根镶嵌了蓝钻的锦带，大片大片的绿色森林。如果是在海边跳伞，就能够欣赏到绵延不绝的海岸线，仿佛把天空倒过来一样的大海，一个又一个孤立的岛屿，非常非常、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震撼和美。”
亓官莳道：“可是你的描述已经吸引到我了，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试试。”
其实他有些微的恐高症，高空跳伞对亓官莳来说还是个很大的挑战，可是孙弋在描述这些时，神情就像个少年在和他的同伴描述他最喜欢的游戏，这样的孙弋让他深深觉得吸引，好像亓官莳在这个时候，无限地接近到了孙弋的内心一样。
“好啊，”孙弋兴致勃勃地说道：“有时间我带你去我参加的俱乐部，亲自当你的教练。”
“你已经这么厉害了吗？”亓官莳问道。
孙弋笑了笑：“我已经有了USPA协会D价级跳伞证书，有当教练的资格了。”
“那你似乎已经玩了很久？刚开始是为什呢去玩的？”亓官莳好奇道。
孙弋道：“那时候是湛轩介绍我带我去海边潜水，可是我对潜水没什么兴趣。正好带我的那个教练无意间跟我谈起，他是半年教潜水，半年教跳伞。他跟我说了一些跳伞的趣事，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跟他约定好去学跳伞，没想到一开始玩就玩了那么久。”
亓官莳点点头：“能够有一个自己真心喜欢并且坚持了这么久的爱好，是挺不错的。”
他们聊完便去睡了，但后来孙弋的跳伞之行还是没能成行，他的公司临时接到了一笔大订单，整个公司的加班加点忙了大半个月，到了和周宸预约好的视频咨询的时间，孙弋才刚刚能闲下来喘口气。
“你好，孙弋，”视频那边的周宸正在调整耳麦的位置：“最近你预约咨询的时间似乎明显变多了。”
孙弋点点头：“是，我很需要你的帮助。”
周宸道：“是因为你最近遇到了的那位先生吗？”
孙弋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似乎想了想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好像也不是。”
周宸道：“似乎遇到了他之后，你更愿意向我说出你心里各种各样的困惑了，在之前，这是很少见的。”
孙弋提起亓官莳时，神情有他所意识不到的柔和：“他让我觉得有了倾诉的欲望和力量。”
周宸拧开钢笔笔帽：“说说看，这次你想倾诉的是什么？”
孙弋脸上柔和的神情褪去，转而变得僵硬：“是……我的母亲。”
周宸问道：“你和你的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孙弋缓缓说道，“让我想起了当初我为什要自杀。”
周宸的心里觉得沉了沉，当初孙弋因为送去医院的时间太晚，脑部缺氧，造成失去了自杀之前一段时间的记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让他重新想了起来？
“哦？”周宸的职业素养让他镇定地继续发问：“想起了什么？”
孙弋的神情很正常，正常到让人想不到他这样的神色下到底掩藏了什么东西：“那时候我刚刚到A国不久，依旧沉浸在被背叛的这件事情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我每天脑海里都只在想一件事情：为什么他要背叛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整日恍恍惚惚，黑白颠倒，生活一片混乱，但似乎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答案。”
周宸默然，其实那个时候孙弋的心理状况就已经出现了问题，但没有被及时发现。
“那个时候我的母亲，不知道为了什么，似乎是突然想起了我这个儿子，”孙弋面带讥嘲：“她打了越洋电话给我，而我那时候可能真的是太脆弱了，居然被她这份难得的‘母爱’感动，天真地去问了她这个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后来呢？”周宸有预感，他母亲的回答一定与他自杀脱不了关系。
“她说，”孙弋抬起头，目光迷惘，似乎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年。
“她在电话那边冷笑了一下，说，‘因为你跟我一样，永远选不到对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周宸好像听到了那个少年胸腔里有什么破碎的声音，穿过时空的阻隔，到达了他的耳边。
孙弋的眼神，也像是一片脆弱的玻璃，满是裂纹，却强撑着不让它掉落下来。
“我从小在家里目睹我父母婚姻不幸的冷漠场面，那一瞬间我就在想，是不是宿命论真的存在，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我，活该被人所背叛。”
周宸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些人被伤害，将愤怒发泄向他人，有些人被伤害，却将愤怒对着自己。很显然，孙弋是后者。
“所以我突然觉得，我所坚持的一切是没有意义的，无论我怎么做，都逃脱不了这种痛苦，那我又何必苦苦挣扎？”
从小在父亲的缺席和母亲的不断伤害中长大的少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以为真心相待的恋人，却因为特殊的性向和种种复杂原因，被恋人毫不犹豫地背叛。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向母亲倾诉，却没想到，因为这最后一根稻草，萌生了死志。
“并不是每个父母都有资格当父母的，”周宸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