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声与循途-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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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赌赢了,手到擒来、大获全胜。
全曲从头反复,莫斯特在半路加了进来。穆康把旋律还给小提琴,用音乐和莫斯特直接对话。小提琴与钢琴时而远离、时而交融,就像一个人不停地与另一个人分道扬镳,又在下一个转角重新握手言和。
音乐结束在一个意味深长、又仿佛充满希望的大三和弦。穆康和莫斯特对视一眼,嘴角漾出微笑,知道自己合格了。
莫斯特放下琴,不太自然地对穆康说:“照顾(care for)好他。”
穆康郑重地说:“我会的。”
接下来的很多年间,这部写给小提琴与钢琴的室内乐作品在世界各地无数琴房和音乐厅里被奏响。每个翻开乐谱的人,都曾在标题下方读到一行由Evan Lin编写的出版注解:
写于20XX年,B市,中国。小提琴演奏家邱黎明是第一个与作曲家合作演绎这部作品的人,传奇指挥大师卡洛斯·莫斯特则是第二个。
76。
圣诞刚过,新年伊始,瑞士正处于漫长的雪季。与二月的鹅毛大雪不同,一月的雪花大多细腻轻柔,风度翩翩地落在草地与屋顶,为小镇盖上了一层薄薄白衣。
这件白衣盖得住土地,却盖不住湖水。家门口的碧蓝湖泊日复一日地将纷扬雪花纳入怀中,不惧寒冷粼粼闪烁,从不结冰。
来自加州、颇具粤犬吠雪精神的Evan Lin同样如此。
周日傍晚,他自告奋勇冒雪出门将穆康烤的曲奇送到蒂姆和欧根家,又怡然自得地站在自家花园里赏了会儿雪才回屋。
迎面就被穆康用热毛巾兜头罩住了。
穆康一边帮他擦头一边说:“说了不要站在外面淋雪。”
林衍整张脸埋在了毛巾里:“我喜欢下雪。”
穆康把毛巾扔到沙发上,抓住林衍的手塞进怀里:“每次回来手都这么冷。”
林衍依赖地搂住穆康:“你热。”
穆康绷着脸:“没我怎么办?”
林衍温柔地看着穆康:“没你不行。”
穆康心里舒坦了,凑过去和林衍接吻,直把爱人冰冷的嘴唇亲热了才罢休。
“听什么?”穆康走到音响前挑唱片,“来个大编制室内乐应景吧。”
“普朗克。”林衍坐在沙发上开始沏茶,“Rogé弹的……”
“……有Aubade的那张。”穆康抽出CD,笑道,“确实应景。”
林衍“嗯”了一声:“预祝录音顺利。”
小提琴邱黎明、大提琴李重远、长笛丹尼斯·贝恩、双簧管管啸、小号陆西峰、圆号安德鲁·亨利,以及最近在法国巡演、一小时前刚坐火车抵达的围观群众方之木,全员于冬日齐聚L市。经过四天排练,众人蓄势待发,《Evan Lin and His Friends》的录音工作即将展开。
两人依偎在沙发上喝茶听音乐闲聊,穆康左手捧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林衍修长的手指,随口道:“刚刚把文件发给肖恩了。”
林衍:“都弄完了?”
穆康:“嗯。”
“我听史蒂夫说,肖恩的发行公司很会公关学院评委。”林衍说,“我猜他们可能会给你报最佳原创音乐。”
“不重要。”穆康说,“我更在乎明天的录音。”
林衍喝了口茶:“排得很好,最多两天就能录完。”
“尽量一天搞定。”穆康把林衍揽进怀里,低声抱怨道,“这帮人太烦了,老子这几天想跟你好好亲个嘴儿都要等到天黑。”
雪下到凌晨就停了,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上午九点,夫夫二人准时抵达录音棚。这是林衍合作的厂牌在L市最常用的棚,坐得下百人乐团,有两架斯坦威。
上午最先录双钢琴《The Fourth》,按理说除了林衍和穆康,其他人不用这么早过来。然而两人刚和录音师一起把麦克风架好,一帮闲得蛋疼的音乐家就接二连三地钻了进来,沙发逐渐满座,最后到达的安德鲁和陆西峰只好坐到了地上。
录音师名叫纳森(Nathan),是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寡言黑发帅哥。林衍隔着玻璃朝围观群众挥了挥手,同穆康分别在钢琴前坐定热手,纳森走出来坐到调音台前,沉默地翻开总谱,又把监听耳机挂到了脖子上。
丹尼斯反应迅速地问:“你用耳机?”
纳森回头看了他一眼:“是。”
安德鲁:“别开玩笑了兄弟,我们这么多人。”
纳森:“录室内乐我爱用耳机。”
李重远:“Please。”
纳森踌躇片刻,不情不愿地摘下耳机:“我怕会影响工作效率。”
邱黎明笑道:“不会的,他俩最多来两遍。”
安德鲁:“两遍不行吧,曲子挺长。”
丹尼斯:“我觉得一遍就够了。”
方之木附议:“我也觉得一遍。”
陆西峰来劲了:“来来来,我坐庄,五十瑞法赌几遍,纳森也来。”
管啸开始掏钱包:“我赌两遍。”
纳森严谨地说:“我先看看谱子。”
里间的林衍和穆康一头雾水地看着录音师突然离席加入了围观群众,神秘兮兮伙同众人嘀嘀咕咕了五分钟,又面色如常坐回了调音台看谱子。
二十分钟后,林衍朝纳森示意准备就绪,大伙儿都安静下来,透过玻璃看向里间的两位非著名钢琴家。
天花板灯光明澈,录音室空间宽敞,暖黄木墙包围着两架相对摆放的钢琴,从控制室角度看过去,弹琴的人仿佛置身于舞台中央。
霎那间,场景重叠,时光呼啸着翻转倒带,将几位知情的局内人带回了穆康大四那年的毕业音乐会。
十一年前的暖春五月,他和他也是这般面对面坐在钢琴前舞台上,用一场精彩绝伦的室内乐演出,向五百多名观众精准阐述了何为音乐上的灵魂伴侣。
陆西峰怔怔望着录音室里的两人,小声说了句:“操。”
李重远靠在沙发上叹道:“似曾相识。”
管啸喃喃着说:“是啊。”
邱黎明向丹尼斯和安德鲁解释道:“他俩十几年前就这么演过。”
丹尼斯惊讶地问:“Evan和康认识这么久了?”
“是的。”方之木唏嘘地说,“我还记得那场音乐会是双钢琴加一小提一大提一贝司的非主流组合,现场录音我听了好几年。”
邱黎明举手:“小提是我。”
李重远接道:“大提是我。”
大伙儿花了半分钟回味美好过往,纷纷或收敛或放肆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值得伤感的,往日缤纷被命运眷顾着延续至今,不仅所有人都在,还有了一见如故的新朋友。
纳森对众人做了“噤声”的手势,推开功放,“Rerding”灯亮,录音棚里瞬间变得针落可闻。
一分钟后,丰满的钢琴声通过监听音响传遍控制室。
《The Fourth》是整张唱片最长的一首曲子。作品没有标题意义,按曲式结构分了两个乐章。
第一乐章Allegro non troppo,速度稍快的赋格,以纯复调对位手法解析穆大才子专属第四主题。两架钢琴总共八个声部,将主题以顺序、倒序和简单变奏形式重复了无数遍,声部与声部间连接紧密,脉络复杂,作曲带有显著的研习目的。
第二乐章Allegro n fuo,快速的十二音列作曲技法,除了主题没有旋律,没有协和音程与和弦,更没有抒情片段。两架钢琴将走向难以捉摸的音符汇聚成线,再凭借高超演奏技巧将其织就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绵密音网,是一个纯粹的实验性乐章。
非常艰涩、非常自我、非常不动听。
却是对穆大才子专属第四主题最全面周到的注解与探索。
全曲长约二十分钟,技术要求极高,录音室里两名演奏者弹得全神贯注,控制室里一帮音乐家个个听出了一身汗,被这些纠结难解的音符弄得快神经错乱了。
林衍和穆康毫无差错地弹完一遍也不轻松,走出来时额头上都是汗珠,听了一次便决定过了。下一首是写给大提琴、圆号和钢琴的《Mia》,李重远和安德鲁跟着纳森进去架麦克风搬椅子,庄家陆西峰把赌局都忘了,长出一口气道:“跟他妈上了一课似的。”
邱黎明:“写了很久吧?”
穆康:“写了半年多。”
林衍:“还改了很久。”
方之木抹了把脸:“低估你们了,还以为你俩要对唱情歌呢。”
管啸:“谱子给我几份,我拿回去给作曲系的教授。”
丹尼斯:“录音出来后我得回去再听听。”
穆康自信地说:“可以听超过十年。”
里间布置好了,林衍喝了口水进去和李重远安德鲁对音,纳森起身走到陆西峰面前,没头没脑地说:“录了一遍。”
陆西峰一跃而起:“对对,开盘了。”
丹尼斯立马说:“我押的一遍。”
陆西峰:“我看看……押对的是丹尼斯、Harvey、方之木和纳森……”
穆康:“……”
“一人一百块。”陆西峰把钱分好,埋头算了算,愣道,“不对啊,我是不是亏了?”
纳森一声不吭坐回了调音台前。
邱黎明:“哦。”
管啸耸耸肩:“我也亏了。”
丹尼斯假惺惺地说:“真遗憾。”
方之木:“哈哈哈哈哈。”
陆西峰不甘心道:“Fuck,再来吗?”
穆康啧了一声:“好好听。”
眼见林衍朝纳森打了个手势,陆西峰只好偃旗息鼓地坐回了地上。
和略有炫技意味的《The Fourth》不同,《Mia》是一首构建于g小调的哀伤柔板。穆康为之谱写了两段新的旋律,最接近人声的乐器大提琴负责倾诉,最接近木管的F调圆号用来安抚,钢琴以优美和声平衡整体的沉重氛围。
音乐以钢琴独奏开头,四小节和弦铺出情绪背景,而后大提琴娓娓奏出第一主题,圆号于第二遍主题重复时进入。声部将细节填满的那一秒,听众被不经意地拉入了故事中,随着大提琴的哀诉起起伏伏,每当遇到绝境,圆号便倾身跟上,与清澈纯真的钢琴和声一同给予依靠般的回应。
直至万籁俱静的da末尾,大提琴和钢琴倏忽抽离,安德鲁右手握拳堵住喇叭口,圆号音色猝然变得尖锐刺耳,气息湍急,吹响悲剧性质的华彩。
全曲在大提琴的拨弦和钢琴的短促跳音里戛然而止。
作曲家穆康用情绪浓烈的音乐构建了一个童真却绝望的故事,以此纪念林衍心中的非洲圆号公主,以及千千万万在C国东部高原受难的无辜生命。
《Mia》补录了一次圆号的华彩,完工时正好到了饭点,一上午录了两部作品,进度可喜可贺。李重远拉着陆西峰和管啸出去买了Pizza回来,一帮人围着沙发花半小时解决了午餐,马不停蹄地开始录下一首:写给小提、大提、双簧管、小号和钢琴的《Strugglers》。
这部作品配置非主流,写法也非主流。小提和大提为一组,双簧管和小号为另一组,管乐描写无情的洪水,弦乐讲述挣扎的人心,两组音乐一直处于对立状态,钢琴在其中充当粘合剂,用精妙的和声串起整体。
全曲由两小节高昂的号角开头,钢琴紧随其后,以急板速度奏出主题及三个变奏,双簧管尖锐的长线条连音铺陈赤道的刺目日光,弦乐被狠狠摁在低处。
直到第一次调性瓦解,钢琴借转调的契机打破场景,引出一段犹如薄暮的柔美旋律。小提琴以五小节的E弦高把位泛音与小号对峙,标志着人心自此绝地反扑,同悲惨命运撕扯的不屈呐喊贯穿整个da。全曲最后一小节,四四拍被四个所有声部齐奏的四分重音填满,乐声余震翻覆、意犹未尽,象征反抗永不终结。
“得再来一遍,Trumpet有几个高音气没跟上,Oboe也错了一个音。”穆康坐在调音台前说,“谢谢各位,我知道这首曲子管乐很难。”
陆西峰举了举小号示意抱歉,林衍做了个OK的手势。
“Rerding”灯亮,音乐重新响起。这次陆西峰和管啸发挥正常没再冒泡,《Strugglers》于中午两点半录制完毕,录音工作只剩下最后一首《Elves in the Forest》。
穆康将这部原本写给交响管乐团的作品改编成了小提、大提、长笛、圆号和钢琴的版本,丹尼斯、安德鲁和林衍都对曲子稔熟于心,用不着穆康再监工。他同纳森简要交代了几句,叫上管啸出去给大伙儿买咖啡。
正午时分,L市天空蔚蓝,空气清冷,冬日阳光腼腆而委婉,怯怯吻上寂静老街的红砖与窗台。穆康领着管啸拐出录音棚入口所在的小巷,来到一个小小的雕像广场。
广场一角有个垃圾桶,管啸眼睛一亮,从兜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给穆康:“抽吗?”
穆康随手接了过来:“半年多没抽了。”
管啸:“戒烟方法传授一下?”
穆康面无表情地说:“恕不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