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白鹭-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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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湛沉默着拼命挣扎,最后被好几个士兵双手反扣着死死按在地上,口罩和帽子也被摘了下来,他咬着牙,两眼满是鲜红的血丝。
陆予慢慢走到他面前,陆湛终于喘着气哭出声来,声音发着抖:“我就是想去看一眼……连看一眼都不行吗?我都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陆湛回国两个多月,这是他第一次在陆予面前哭,如果今天没有看见陆湛的眼泪,陆予几乎以为陆湛已经走出来了。
陆予缓缓蹲下身,看着满脸是泪的陆湛:“你去了就不会回来了,我知道的。”
“哥……”陆湛哭着喊他,牙关发颤,“哥,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太难受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陆予抚了抚他凌乱的头发:“活不下去也要活着,他也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
那天,A市国际机场的大厅里,在无数的人流中,陆湛哭得溃不成军。
他真的好想好想,再见萧一白一面。
151。
陆湛被带了回去,他坐在办公室里,低着头不肯说话。
陆予敲门进来,身后跟着黎井。
自从陆湛回来,黎井他们几乎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约他出去,也不敢在微信上跟他多说。
“陆湛。”黎井蹲在陆湛身前,“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我这几天调了假,你去我家,或者我带你出去散散心,行不行?”
“行啊。”陆湛低声开口,红通通的双眼直视着黎井,“你带我去索马里。”
黎井叹了口气,起身和陆予对看一眼,两人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结束了。”陆湛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们,“结束了。”
“什么?”陆予心疼地看着他。
“我没去成,不是吗?”陆湛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下,打开电脑,“我不会再做尝试了,你们放心,我继续工作了。”
黎井看着陆湛疲惫的脸和红肿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萧一白遇难的消息和陆湛现在的状态狠狠地揪着他的心,他真的不愿意看到陆湛这样。
陆予拉住黎井的手臂,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他出了陆湛的办公室。
又过了一个月,秋天隐隐约约地来了,路边开始飘下一片片枯黄的树叶,陆湛抱着一束花,提早离开公司开车出去了。
陆湛终于去了墓地。
他一直不敢去,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爱的人变成一座冰冷的墓碑的事实。
他从来没走出来过,一直懦弱着不肯面对。
可是他终归还是要接受现实的,无论他怎样骗自己,这三个月来受尽折磨的日子,都在提醒着陆湛,萧一白再也不会回来了。
陆湛走到萧一白的墓前,墓碑上是萧一白的照片。
和陆湛日夜思念的脸一样,清冷淡漠。
陆湛伸出手摸了摸那张相片,真冷啊。
他原本可以天天触碰到这张脸的,现在却只能用指尖划过冰冷的相片。
萧一白再也不是陆湛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再也不是可以拉着他雪白的手亲了又亲的人,再也不是能够随时拥抱的人。
他成为陆湛这辈子再也触不到的那朵云,静静地飘在天空中,那么远那么轻,同时也狠狠地压在陆湛的心头,让他日夜不能寐,每分每秒都受尽煎熬。
我在人间,离你太远。
“一白。”陆湛低声开口,“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好好跟你道个别。”
“可是我们原本可以连道别都不用,一直在一起的。”
“我做错了事,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真的。”他的声音里染上一丝颤抖的哭腔,“我真想再见见你。”
“我真的好想你。”
温暖的阳光照不暖陆湛衣服下颤抖发冷的身体,他站在墓碑前,在萧一白,这个他深爱着却再也无法拥有的人的照片前,哭得不能自已。
陆湛以为之前三年是他最难熬的时间,思念成疾,寝食难安,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是痛苦的极致,可没有想到,一切只是刚刚开始,他所要受的折磨才开了个头。往后下去,漫长的余生里,人群里的隐晦爱意,永不再见的挚爱眉眼,都只是一场难醒的梦。陆湛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惊惶,都再也找不到归处,再也望不进那双漆黑的眼底。这宿命一样的结局是他永远的不能承受,扼杀了他永恒的动心,在余震仍存的往后人生里,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再坦荡地喊一次萧一白的名字。
透过泪眼看着那座墓碑,陆湛终于清晰深刻地意识到,他们的未来,没有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那么喜欢的人,想要一起度过日后许多岁月的人,他不在了。
我还想摸摸你的脸,用手指梳着你柔软的头发,牵着你的手,还想再跟你说话,想再亲你的嘴唇,想再和你拥抱。
可是这些,再也做不到了。
这世间万物,没有因为萧一白的离开而改变分毫,可是在陆湛心里,晴空从此变成夜幕,星星陨落,浪潮退去,繁花枯萎,天地失色。雪山千万年的冰雪从此消融,人间烟火化为乌有,神境奇景瞬间崩塌……一切于他而言都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和萧一白在一起的那些时光真像一个梦,里面藏着陆湛所有的好时候。
梦醒来后,一切成空。
秋草枯黄,凄凄而摆。
远处有鸿雁悲鸣,秋风吹动海浪般的芦苇丛,染出一片悲凉的景色。
长路,永夜,眼前,天边。
没有你在身旁,独自一人活着,真难啊。
晚上是陆岩均的五十岁生日,陆湛从墓地回去以后就去了酒店吃晚饭。
陆予母亲坐在陆湛身边,看着沉默的陆湛,疼惜地拉着他的手:“湛湛,多吃点菜好不好?你都瘦成这样了。”
她不是不知道陆湛和萧一白的事,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的心疼,她知道陆湛一定很难过。
“我吃饱了,伯母。”陆湛勉强笑笑,“我去阳台上透透气,您慢慢吃。”
陆湛说着起身走开,剩下担忧的伯母和坐在上座的陆岩成看着他的背影。
阳台上的风很大,陆湛呼了口气,低头时看到有一根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枯草沾在自己的裤腿上,在风里一颤一颤的,仿佛陆湛是它唯一的依靠。
陆湛弯腰把它捡起来捏在指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陆湛费力地点燃一支烟,他的手上还捻着那只枯草,在风里颤颤地发着抖,像是萧一白瘦削的身体,也像是自己那颗再也支撑不住的心。
生不如死的三个月。
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陆湛转头,看到邱桐。
如果忽略他眉宇间的散漫神色,光看那清冷的五官,陆湛似乎可以透过他看见萧一白。
“你怎么来这儿了?”陆湛问他。
“你不知道吗,我家在A市开了分公司,我过来打理,马上要跟你们公司有个合作,今天刚好陆董生日,我爸就让我过来一趟。”
“嗯。”陆湛转回头,仍是看着那支枯草出神。
“你瘦了很多。”邱桐沉默了一会儿,说。
“还好吧,我自己没什么感觉。”陆湛把烟放进嘴里,微微眯起眼,不知道看向哪里。
“你总归是要走出来的,不能一辈子都这样。”邱桐站到他身边,“放过自己吧。”
陆湛吐了口烟,突然说:“你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么?”
“其实我们很小的时候,都住在军区大院,不过我以前不知道他,后来我读大学,去酒吧的时候碰到他了,他单是这么坐着,一个侧脸,我的眼睛就移不开了。然后很巧的,我的腿受伤了,在军医院住院,他是负责我的医生。那会儿我天天想着怎么追他,我没追过男生,没什么经验,就老是跟他搭话,他多跟我说几句话我就特别开心。”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在一起以后我搬进了他家,你知道吗,那会儿他才十八岁。”陆湛笑了一下,“可是他真的很照顾我,现在想起来,我为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我是真的有认真在考虑我和他的未来的,我开了自己的公司,努力赚钱,因为我看中一套海景房,我想买下来,以后跟他住在那里。那边的风景真的很好,我和他都很喜欢。”
“那会儿我爸已经准备让我出国了,但是我死活不同意,我让我哥跟我爸去说,我爸后来被说动了,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房子也马上开盘了,我已经准备好交首付了。”陆湛顿了一下,夹烟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结果没过多久,我做错了事,被送到了国外。走之前,我让我的朋友转告他,叫他不要等我。”
“我太没用了,本来可以好好进行下去的生活,全被我毁掉了。我在美国待了两年,他去了非洲援助,他援助的时间是一年,我也还有一年就可以回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期待。”陆湛的声音突然小下去,“可是,他明明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回来了,却突然……”
邱桐静静地听着,陆湛戛然而止的声音使他转过头去看他,他以为陆湛哭了,但是陆湛只是看着手里的枯草,另一只手夹着烟,烟灰烧出了一大截,被风一吹,落在地上。
陆湛最后说了一句:“哪怕再重来一百次,在酒吧里,我也会拿着酒瓶毫不犹豫地走向他,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喝杯酒。”
陆湛现在回忆起那天晚上,都觉得像是一场梦,他二十多年人生里做过的最好的梦。
邱桐最后拍拍他的肩:“陆湛,他不会回来了,回忆很珍贵,可你不能只活在回忆里。”
“我没有活在回忆里。”陆湛又点起一支烟,“吃饭,睡觉,工作,我过得很正常。”
“但是日子确实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陆湛说完,松手将那根枯草掷在风里,眨了眨眼睛,将隐隐的泪逼回眼眶里。
152。
一个星期之后,陆湛正埋头看方案,陆予突然推门进来。
陆湛吓了一跳,因为他哥从来不会不敲门就进来的。
“怎么了哥?出什么事了?”陆湛抬头,皱着眉问道。
陆予的神色有些仓皇,陆湛还从没见过他这样。
“陆湛,你听我说。”
“到底怎么了?”陆湛被他弄得有些不安。
“萧医生回来了。”
陆湛愣了一下,他好久好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从别人的嘴里喊出来了,所有人都忌讳在他面前提起这三个字。
“萧一白!”陆予见陆湛愣着,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臂,声音提高了几分,“萧一白回来了!”
陆湛似乎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了,大脑里嗡嗡作响,什么也思考不出来,他发着抖从椅子上站起来,喘着气看着陆予好一会儿,才颤声说:“你他妈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陆予摇摇头:“他凌晨刚回来,现在在军医院,你自己可以去看。当时他们的医疗车被炸的时候,萧医生不在车上,他……”
陆湛不想再听陆予继续说什么,他直接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办公室,按电梯的时候按了好几次才按准,他的心跳得飞快,眼睛里莫名地涌上泪水,沉重的呼吸占据了他全部的听觉。
公司里的其他员工看着陆湛飞快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讶,他们这位陆经理自从进了公司就一直是冷淡沉静的样子,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
陆湛喘着气坐进车里,抹了一把眼泪,开动车子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一路上他都在恍惚,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三个多月了,他已经接受了萧一白遇难的事实,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不能忘怀的准备,可是突然有人告诉他,那个死在三个月前的人,他回来了。
陆湛开着车,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痛。
所以这不是梦?
到了军医院门口,陆湛坐在车里,死死地抓着方向盘,大口呼吸了许久,才开了车门往医院大门走去。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