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着我-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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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骂的是队友还是自己。
……行,看来陈朔是个硬气的。
他说有朋友在深圳陪他玩,就真滚蛋了,仿佛那天下午在电话里可怜巴巴乞求元一平告诉地址的人不是他。
这会儿陈朔在干什么?元一平几乎想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陈朔你是在约炮么?
两条腿的gay哪儿没有,何必跑到深圳恶心我。还他妈说什么“我喜欢你你知道的”,真是——不至于吧,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元一平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这次打开的是神庙逃亡。
十一点四十七,手机电量耗尽。
终于,终于耗尽了。
元一平眼睁睁看着右上角那个小电池图标,从白色,变成黄色,再变成红色——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了,再然后,到百分之四,手机关机了。放在平时元一平会急忙去充电,怕漏了工作上的或者老妈的电话,而现在他只感到一阵快意。
元一平觉得自己有点儿变态,之前他让陈朔去给元一智扫墓,觉得痛快;现在手机终于没电了,也觉得痛快。是有点儿变态吧。
深吸一口气,猛地呼出来。元一平闭上眼。晚上在岛仙喝的酒,后劲儿挺大。
元一平酒量不行,应该是遗传,因为元一智就很容易喝醉。之所以说他很容易喝醉,是因为元一平见他喝醉过很多次,有时候是元一平在场,他和元一智陈朔一起吃饭,陈朔总是主动说要请客,元一智不好意思白吃,便去买叮铃咣当一大袋子啤酒。有时候是陈朔把元一智送回家,元一智高高壮壮一个人,温顺地被陈朔搂住腰,他比陈朔高,但还是低下头,脸颊抵在陈朔肩膀上。
元一智喝醉了就很沉默,虽然他平时也不是话多的人——但喝醉了真的是异常沉默,抿着嘴唇,目光黏在陈朔身上。他的目光让元一平想起一个词:介质。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是在初中的物理课上,讲声音传播需要介质,空气是一种介质。那一瞬间元一平有种天灵盖被电击的感觉,空气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成为“介质”的时候,竟然变得具体可感。
元一智看着陈朔的目光就像某种介质,那目光是实体的,甚至,好像有形状和触觉。绵绵,大概如此。
有一次陈朔把元一智送回家,还好那天老妈上夜班,元一智冲进厕所吐了,陈朔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对元一平抱歉地笑:“我该早点儿劝住他,我的错。”
“元一智……怎么了?”元一平第一次见他喝成这样。
“今天我生日,”陈朔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他高兴。”
元一平顿了两秒,才点头,沉默不语地看着陈朔为元一智接漱口水,哄着元一智擦脸。
看了一会儿,元一平问:“用帮忙吗?不用的话我接着写作业。”这话说的,仿佛就在等一句“不用”。
陈朔摇头:“没事儿,你去写吧。”
元一平转身就走,但还是慢了几秒——这时间不对,场合不对,什么都不对——他听见身后的元一智小声说:“中午你弄疼我了。”
“元一平!”室友的声音忽然冒出来:“你手机坏了?”
元一平猛地睁开眼。
“找你呢,”室友把手机递过来:“梁……诶就你那个同学,说打不通你电话。”
元一平有一阵恍惚:“喂?”
“你干嘛呢!”手机里传来梁与仪怒气冲冲的声音:“怎么不接电话?!”
元一平被灯光刺得眯起眼,只见室友和女朋友站在他床边,都穿着睡衣。他的手机就在枕侧,没电了。
“……我手机没电了,忘了充。”元一平看了眼室友手机的屏幕,现在是凌晨一点四十二。
“你赶紧的,去九坊街的荒人酒吧,”梁与仪没好气:“陈朔喝多了走不动,找你又找不着,电话打我这儿来了!”
第十八章
两点半,荒人酒吧。
元一平拨开酒气熏熏的中年男人,躲开主动蹭过来的男孩儿,终于在荒人酒吧的角落里,找到了半眯着眼的陈朔。
这酒吧简直是狂魔乱舞——且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元一平简直气笑了,陈朔这人有意思,既然在gay吧喝醉了,何必还让他来接?直接找个男人春宵一度不好吗?
陈朔歪着脑袋靠在沙发上,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直到元一平弯下腰把脸凑到他面前,他的目光才闪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之后陈朔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电量耗尽的手电筒,忽然亮了一瞬,随即又黑下去。
“陈朔?”元一平险些伸手一把提溜起陈朔的领子,可目光对上陈朔半露的锁骨,手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陈朔的目光像铁块,纹丝不动地压在元一平身上。
“你喝傻了?!”元一平怒上心头,狠狠抓住陈朔的肩膀:“别他妈的跟我装!”
“哎哟……”身后传来一个粗糙的声音:“兄弟,你悠着点,他是喝了不少。”
元一平扭头,这才发现身后的沙发上还瘫着个人——这人穿了一身黑,恰好被隐没在角落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元一平皱起眉:“他喝了多少?”
对方晃晃悠悠站起来,抖了抖被西装紧裹着的肚子:“白酒,喝了得一两吧……”
元一平目光一缩,猛地反应过来:这人不就是那天晚上在长沙的酒吧里,差点和陈朔去开房的那个胖子?!
所以陈朔说的那个可以陪他玩的朋友,就是这玩意儿?
这他妈,是陪玩还是陪睡?!陈朔——可真行,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啊。
此时此刻元一平站在人声嘈杂的酒吧里,感觉却像被绑在十字架上,周围挤满了指指点点的人,都盯着他,不约而同地说,这傻逼。
元一平一拳挥向陈朔的脸!
陈朔“嘶”一声,被元一平揍得捂住左颊,侧倒在沙发上。
“哎哥们!”就在元一平再次举起拳头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儿蹿出两个服务生,一左一右架住元一平:“别动手啊哥,出来玩是不是,有话好好说,咱们这儿可是市级文明单位。”
元一平紧握的拳头颤抖着:“放开我。”
服务生只当他们俩醉酒滋事,语速飞快地劝说道:“哥,都喝多了是不是?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叫个车……”
“不用,”陈朔大着舌头打断服务生,直起了身子,但仍捂着脸:“他是我……弟弟,我们……出去。”
说完他放下手,凌乱着脚步往门口走去。
元一平一言不发地跟上。
酒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各色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对面酒吧的亮绿色大灯打在陈朔脸上,他的左颊已经明显肿起来了。
“一平,”陈朔含混地说:“你来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他这话让元一平简直想再砸一拳上去,可到底没动手,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陈朔。元一平不知道陈朔为什么要这样:故意让他碰上那个约炮的胖子来恶心他;可就在刚才,对着那两个服务生,却又说道:他是我弟弟。
“弟弟”这个词发音时,嘴唇微微开合,舌面触碰上颌。这发音绵密得近乎柔情似水,简直像某种时刻的,呢喃细语。
眼前这个人,就那么大着舌头说,他是我弟弟。如果他说“这是我朋友”,或者哪怕“这是我炮友”,元一平都能毫不犹豫地把这一拳砸下去。
可他说,他是我弟弟。这一声“弟弟”,元一平上一次听到,是十年前。
简直像一声咒语,把时间倏然拉回去,十年前那个弯着眼睛笑着问“弟弟想吃什么”的人,和眼前这个颓废的醉汉,就这么毫无缝隙地重叠在一起了。
——陈朔啊。
“一平,”陈朔笑了一下,因为左颊高高肿起的缘故,他只弯了弯右边的嘴角:“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你会来,就是因为你喜欢我……对不对?”
第十九章
元一平没说话。
这时那胖子也跟出来了,揣着胳膊站在两三米外的墙根儿,表情轻松自在,看戏般看着元一平和陈朔。
陈朔向着元一平迈了两步,有些踉跄。他的目光几乎是紧紧锁在元一平脸上,哑着嗓子问:“元一平,你一直就喜欢我,对吧?”
那句“对吧”尾音向下,与其说是询问,不如当作宣告。
元一平嗤笑出声:“陈朔,要点脸行不行?或者你应该去看看脑子?”
陈朔却一脸固执,无视元一平的嘲讽,慢慢地说:“一平……我昨天……说得都是真的,你还年轻,我已经……三十多了,我想和你在——”
“你昨天说的是真的?你喜欢我?”元一平狠狠打断陈朔,心脏猛跳一下,几秒后,他冷笑着说:“就因为我长得像元一智吗?陈朔,你原来这么痴情的?”
陈朔骤然色变:“不是!你是你,一智是一智!元一平,你……”他忽然噤声,后退一步,微微偏了脸,目光落在元一平脚下:“你……你记不记得,当时——2007年的时候,二中旁边的平安社区有一个篮球场……”
元一平愣住:“你说什么?”
陈朔的声音越来越小:“有好几次,我下班骑自行车,路过那个篮球场……看见一个男孩子,穿着二中的校服,一个人在那里打篮球,打完篮球就自己坐着,吃一个肉夹馍……”
“我当时就总是想,”陈朔的声音隐隐颤抖:“那么高一个男孩子,吃一个肉夹馍,能吃饱吗?我要是……有理由请他吃饭,就好了。”
陈朔的话像一盆开水劈头盖脸砸下来,元一平一个哆嗦,猛地回忆起那时的事。
2007年他读高一,刚开学不久,没什么朋友。晚自习开始前的晚餐时间,他偶尔会去学校旁边的废弃篮球场打球。那个篮球场旧得连篮筐都摇摇欲坠,不远处又是小区的垃圾站,所以平时没人会来。
他会提前买好一个肉夹馍——加鸡蛋加肉的,四块五,比他的巴掌小一点。这就是他的晚餐。2007年老妈的鼻子做了个小手术,把鼻炎引起的肥大的腺样体切掉了,说是小手术,也花了四千多块钱。
虽然下课时已经很饿了,但元一平还是会把肉夹馍留到打完球之后再吃——先吃的话,打完球还会饿。
他想起自己满头大汗狼吞虎咽的样子,那肉夹馍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肉夹馍,因为饿。
所以这一切,都曾被另一个人,沉默地看在眼里?
元一平愣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所以呢——你别说了!”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陈朔的意思!
……如果说,那天下午接到陈朔在嘈杂机场打来的电话时,元一平愤怒之余尚有一丝不忍;如果说,今天晚上赶往荒人酒吧时,元一平烦躁之余还有一丝庆幸;如果说,十年了,这十年来元一平对陈朔恨了又恨,却总还忍不住想起他——
到这一刻,就只剩下恨意了。
这灯光斑斓的夜晚里,元一平胸口的恨意变成纯黑的利刃,一刀刀锥心刺骨。正因为是血肉之躯,所以会痛苦至此。
陈朔大概不是血肉之躯吧,元一平想。
2007年的时候,元一智还没有认识陈朔,元一平当然也不认识陈朔。
然而陈朔说,2007年,我2007年就见过你了,很想请你吃饭。这句子的表面意义多简单,可此情此景下说出来,潜含的意义不言而喻。
元一平想起元一智的眼睛,那时候医生宣布,元一智基本上已经脑死亡了,可元一平不懂,为什么一个脑死亡的人,眼珠还会翻飞得那么快。医生说,这是不受大脑控制的,这个情况……
元一智的眼角流下生理性液体,不是泪——元一平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是身体里流出来的。老妈一遍遍为元一智擦拭那液体,元一智的眼珠迅速地上下翻飞着,那两颗曾经明亮漆黑的眼珠,已经浑浊了。
可即便这样,当陈朔站在他的病床前,元一平却总觉得,元一智知道。他知道陈朔来了。他的嘴唇会抽动,眼珠会翻飞得更快。医生说孩子你哥真的已经救不回来了,元一平红肿着眼睛拦住那医生,乞求道,大夫您再想想办法,可以吗?我哥还认得人,他真的还认得人,他认得陈朔呢你看……
医生叹气,说,这个病,真的没办法……孩子,你好好劝一下你妈,再这样上着呼吸机用着营养液已经没意义了,你哥……确实回不来了。
医生走了,元一平靠着墙缓缓蹲下去。满手的泪。
他总觉得昨天元一智还帮楼上老太太换灯泡,还当着他的面悄悄去牵陈朔的手,还问他一平你零花钱够吗?
现在陈朔说,我和你哥在一起之前就看上你了,是这个意思吧,陈朔?
你以为这样我会高兴吗?
你把元一智当什么?我不知道。
可元一智是我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