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着我-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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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绝对不正常,”梁与仪一脸狐疑:“都开始提醒我工作安排了——我是用提醒的人吗?”
“好好好,你最敬业。”元一平无奈附和。
四十多分钟后元一平和梁与仪到达公司。
说是公司,其实只是两间不新不旧的办公室,元一平和梁与仪搞线上教育,刚起步,倒也用不着雇人。深圳这地方,经济发达是发达,却没什么好大学,他俩的母校深圳大学勉强算是可以,但一所深圳大学能有多少学生?元一平读大学的时候就发现了,寒假做家教赚的钱远多于暑假,因为寒假大学生都回家过年去了,家长找不到大学生来教。
梁与仪是元一平的学姐,当年梁与仪因为“一时冲动”三了前老板而丢掉工作,又攒了些钱,便生出创业的心思。她来找元一平,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做线上教育。
其实也就是找来合格的大学生,经过简单培训,让他们以网络直播的方式做家教。元一平主要负责招学生、培训学生,梁与仪则凭着甜滋滋一张嘴,哄来不少客户。
虽然公司已经开了两三年,但仍然处于“万事开头难”的阶段,在这样那样的大型教育集团的挤压下,勉强发展着。
吃完午饭,元一平拎起垃圾袋:“你困了就眯会儿,我去倒垃圾。”
“嗳,”梁与仪正在卸妆:“你不趴会儿吗?”
“我不困,出去转两圈。”
“在高铁上不是还说没睡好么……”梁与仪一面用化妆棉擦拭眼线,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元一平只好点点头,走出办公室。
他下楼丢了垃圾,然后走几分钟,在一个人工水池旁的长椅上坐下。这地方元一平常来,中午吃完饭犯困的那一小段时间,他喜欢坐在这儿发会儿呆。
手机还有14%的电量,元一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鲜红的小电池图标,几秒后,他拨了老妈的电话。
“一平?”老妈很快接起:“吃饭没啊?”
“吃了,妈,”元一平的语气变得柔软:“你呢?”
“我刚吃完呢,今天和对门小常去赶早市了,买了条鲫鱼——小常你知不知道?就是老刘家的儿媳妇。”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听着老妈中气十足的声音,元一平忽然有些语塞:“妈,我也……没什么事。”
“那就好啊,”老妈笑问:“最近上班累不累?”
“不累,天天坐办公室里有什么累的?”
“哎,真好,真好,要不说啊,你们这好学校出来的,那就是不一样……昨天跳舞的时候我还听张秀丽说呢,陈朔在国企也不清闲啊,动不动就去出差,还都是周末去,这都不给加班补贴的呀……”
元一平默默捏紧手机,应道:“哦,是吗。”
又聊了没几句,老妈说要去午睡了,元一平挂掉电话,又拨了陈朔的号码。
这些年,每到过年时,陈朔都会发来祝福短信——群发的,简短的两三行:新年到,陈朔祝您阖家欢乐,身体健康,事事如意,财源广进!
这短信,元一平从没回过。
算起来,这一次,是这些年来元一平第一次主动联系陈朔。
彩铃响了很久,电话才被接通。
“元一平?”陈朔叫道。
“是我。”
“嗯……”顿了顿,陈朔问:“你回到深圳了?”
他那边一片嘈杂,元一平心想,陈朔不是去长沙学习么?白天也能鬼混?
没回答他的问题,元一平直接说:“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和你说。”
“好,你稍等。”
十几秒后,嘈杂的声音消失了,陈朔问:“一平,怎么了?”
元一平这才把陈朔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隔着手机,陈朔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一些,不,也许他的声音的确更低沉了,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二十岁出头的陈朔。
“你什么时候回甘城?”元一平问。
“嗯?我看一下……下周二。”
“下周五,六月二号,我哥十周年忌日,”元一平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
“……”几秒后陈朔回答:“我知道。”
元一平在心里冷笑两声,淡淡地说:“不管你知不知道吧,我要上班回不来,我妈去了又得难受好久,我就不让她去了。你去吧,去给我哥……扫扫墓。”
“扫扫墓”三个字元一平咬得极重,简直是咬牙切齿。
陈朔不说话。
“去不去?”元一平几乎在逼问。
“……可以,”陈朔轻轻叹了口气:“我会去的,你放心吧。”
第四章
元一平长长出了口气。
在给陈朔打电话之前他心里像憋着一团熊熊的火,烧得他坐立难安。现在电话打完了,好,火灭了。
却是用一种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几乎可以说是恶毒的,方式。
他知道,他在用元一智的死来惩罚陈朔——可惩罚——他凭什么惩罚陈朔?或者说,他凭什么审判陈朔?
元一平低头凝视自己的手,右手手掌靠近小指的地方,有一道极细的疤痕,如果不是他清清楚楚记得这疤痕的来历,他大概都不会知道这道疤痕的存在。
2008年夏天,八月,甘城一连十天的高温,第十天晚上老妈做了一桌子菜,亲自打电话给陈朔,请他来吃饭。
陈朔来了,手里提着一瓶葡萄酒。
那是元一平第一次喝葡萄酒。他从小没爹,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老妈自然没心情喝酒;后来元一智上班挣钱了,偶尔会买瓶啤酒,给元一平尝两口。
饭桌上元一平沉默不语,老妈冲陈朔笑得有些尴尬:“哎,一平这孩子,从小到大就这性格……小陈,来,多吃点啊。”
“嗯,”陈朔笑笑,亲自为元一平倒上半碗红酒:“一平成年了,可以喝酒了,以后男孩子交朋友,多少也得能喝点。”
想来可笑,那时候他家连玻璃杯都没有,用豁了口的碗盛酒。那葡萄酒是明亮的深红色,映着陈朔棱角分明的脸。
那时,元一智已经去世整整一年,在那一年里,陈朔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那天晚上老妈也喝了酒,这顿饭接近尾声时她哭了,哽咽着说:“小陈,谢谢你,太谢谢你……阿姨没法回报你,小陈……”
陈朔垂着眼,摇头:“阿姨,您不要这么说,我……我和一智是朋友,这是我应该的。”
老妈抹了把泪,说她喝醉了,起身回屋。
陈朔看向全程沉默不语的元一平,几秒后他扶住了元一平的肩膀,低声说:“一平,喝多了吗?”
元一平狠狠推开陈朔,想要站起身,却腿一软险些摔倒。
陈朔一把架住元一平,说:“我扶你回屋。”
元一平这才体会到醉是什么滋味儿,他嘴里有葡萄酒的香——陈朔带来的葡萄酒,其实是又香又涩的。陈朔的脸在他瞳孔里晃来晃去,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变成了两汪葡萄酒,陈朔薄薄的嘴唇沾上了那又香又涩的味道。
元一平和陈朔一齐坐倒在床上,老旧的单人床发出“吱啦”的响声。床头立着一只大红色的塑料行李袋,明天,元一平要去深圳上学。
“一平,”陈朔幽幽地望着元一平的眼睛:“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元一平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模糊地想,今天竟然喝醉了,明天可不要误了火车。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陈朔的声音越来越轻:“深圳……离甘城太远了。”
“……是很远。”
“一平,”陈朔竟然叹气了,自言自语一般,又呢喃一遍:“一平啊——”
他话音刚落,忽然就凑了上来,那一瞬间元一平被的胸口像被一只大手攥住,攥停了他的呼吸。
一切都静止,都无声,都模糊——
只有陈朔的嘴唇,轻轻,贴在了元一平的侧脸上。
元一平抖了抖肩膀,有些想笑。这是九年前的事情了,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晰,看来当时的确被吓得够呛。其实,其实现在再看这件事,有什么惊讶的呢?陈朔是个烂人,仅此而已。
然而九年前的元一平猛地向后缩去,手掌被床沿的钉子划出细细一道血痕。
元一平以为这细小的伤口会愈合,结痂,然后恢复如常。
但他没想到,在他的手掌里,会留下细细一道疤痕。
简直像天意,一遍遍提醒他,不要忘记陈朔是多么令人作呕。
第五章
下午两个学生过来面试,原来是一对情侣。
“哎呦,”面试完,梁与仪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还可以吧,你觉得呢?”
“广东的孩子,普通话有点差,”元一平说:“其他倒还行。”
深圳这地方是不怎么讲粤语的,人也大多来自五湖四海,他们目前在教的孩子们,基本都不是本地人。而下午来面试的两个学生,普通话发音实在有些不标准。
“也是,”梁与仪笑了笑:“不过我觉得小情侣来兼职的话应该比较稳定,省得你辛辛苦苦培训完,人再跑了。”
元一平盯着梁与仪看了两秒,问:“你是不是看上那男孩儿了?”
“嗨!”梁与仪飞个白眼:“我在你心里是有多猥琐?”
因为刚才面试的缘故,梁与仪穿了一身黑——黑色丝质衬衣,及膝包臀黑裙,圆头黑皮鞋。
可即便是一身黑,穿在梁与仪身上也是风情万种,她深栗色的长发微微打卷,脸颊是清透的白,细长的眼睛半垂着,一张长脸,自带古典式的寒气森然的美感。
元一平看着梁与仪手腕上那只精巧的女式手表,忽然想,其实刚才那两个学生普通话也还过得去,可能是他总和梁与仪待在一起的缘故吧,标准就不自觉地提高了。
——梁与仪是贵州人,却能讲流利的粤语和普通话。
元一平第一次听到梁与仪这名字的时候以为她是广东人——梁与仪,一个多么广东风格的名字啊。那是在学院的一次中秋晚会上,室友凑到元一平身边,看着不远处正用粤语和老师聊天的梁与仪,小声对元一平说:“诶,就这个梁与仪,听说刚给法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戴了绿帽子……”
很久之后元一平开始和梁与仪一起创业,他才知道,梁与仪是贵州人,而她来深圳上学之前,也不叫梁与仪。
她叫梁二芳。
“我是家里老二嘛,”梁与仪漫不经心地微笑着说:“爸妈又没文化,以前村里来过个支教的大学生,名字里有‘芳’,他们就觉得‘芳’这字好,就给我叫梁二芳了。”说这话时的梁二芳——不,梁与仪——无名指上戴着亮闪闪的蒂凡尼戒指,她说,这枚戒指要四万多。但也不是婚戒,因为送戒指的人孩子都有了——“男人嘛,说是因为爱你呀什么的送这东西,其实不就是想看你那种感恩戴德的反应么,他想看,我就给他看咯。”
元一平对那戒指不感兴趣,却一直很想问梁与仪,为什么要改这么个名字?梁二芳是土气了些,但为什么,要改一个神似广东人的名字呢?
为了更顺利地融入这片土地、这个城市么?
当初元一平问梁与仪,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合伙创业?我一没钱,二没人脉。
梁与仪凝视着自己新做的指甲,轻声说:“我觉得你靠谱呗。”
其实,也许是因为——元一平想,在某种意义上,他和梁与仪是很像的。梁与仪改掉了自己的名字,而他,已经五年没有回甘城。他们都是故乡的背叛者,都是往昔岁月的背叛者,出于,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他们默契地不打探对方的旧事和经历,只拼尽全力,希望扎根在这片新的土地上。
像一只矛盾的风筝,亲手剪断自己的线,却又希望能被别的线拴住。
在元一平走神的间隙,梁与仪已经做了决定:“那对儿小情侣,就留下吧,加上上周通过的那三个,这周末开始培训,行吗?”
“可以。”元一平点头。
他话音刚落,梁与仪手机响了。
梁与仪朝屏幕扫了一眼,眼睛一亮,冲元一平比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接起电话。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千娇百媚——不过元一平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变。
“唉,你还记得给我打电话呀……”梁与仪一面娇滴滴抱怨着,一面走出了办公室。
第六章
一晃好几天过去,这天早上七点元一平准时被闹钟惊醒,他关掉嗡嗡嗡振动的手机,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
然后又摁亮了手机屏幕。
六月二号,星期五。
竟然这么快。
——竟然这么快,就十年了。
元一平赤脚下床,房间里的空气湿漉漉沉甸甸的,他向窗外望去,果然没有出太阳。看来快要下雨了。
元一平弯腰把堆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拾起来扔进脏衣篓,环视房间,又把凌乱的书桌整理一番:摊开着的书折个书角合上,橡皮末仔细赶进垃圾桶,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