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黄土-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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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青自有他打算——等开春后,把这块地播上从种子站换来的各种优良谷种,看哪个品种最适合冷庙沟生长。但是他却不向这些受苦人说明,一方面他觉着解释不通,一方面心中有一股气,拗着他拼命的挖地,断得那几个人上气不接下气,不再言传了。地块本不大,用不了一半天,这块地也就挖完了。为了将来精确核算试验田的收成,他又让这些挖地的村民帮着仔细丈量了一下这块地的面积,并按尺寸划出了一个个方形格子。
第二节 篦子沟大坝
会上柳树青坚持把修篦子沟大坝也作为冷庙沟学大寨的另一项任务,都交给了老贾。大家心里明白,那工程量太大,不像背峁子梯田,有老祖宗的基业,手到擒来。春耕大忙,队里死活再不想给贾顺祥劳力,树青也说先摸摸情况再说。老贾就只带着葛振文和赵熙芸去了篦子沟。秀才是学校还在放假,老贾想让他给设计工程方案和算计一下工程量。小芸是自告奋勇要来的。
贾顺祥早就对篦子沟情有独钟。他家的窑洞就在篦子沟的沟掌顶上,天天望着宽广豁达、峭壁叠嶂的深沟大壑,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在篦子沟建起一座大坝。
从酒坛沟到板蛋沟打的几个坝,都是狭沟土坝,淤不了多少地,洪水一来还极易冲垮。篦子沟沟深宽大,特别是沟口的石胡同,沟窄石坚,颇具一夫当关之势。一旦建坝,开阔的后沟将淤出大片良田。
老贾的这一梦想久未实现,是因为这工程量太大了。酒坛沟一个土坝花了全村劳力好几年的功夫。首阳沟、板蛋沟的坝,基建队整年的迫在上面,也就是个小小的土坝。要在石胡同上打石坝,对冷庙沟来讲,那简直就是蚂蚁啃骨头了。
金豆子舍命炸了鸽子洞,不管是天意还是人祸,却悄悄的遂了老贾的梦想。
说是天意,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天助。金豆子所炸的鸽子洞正好在石胡同最窄的地方,鸽子洞的上方原本就是峭壁悬石。鸽子洞一炸,劈掉了半壁悬崖,万千巨石塌将下来,不但把石胡同堵得严严实实,东面的半截台地也堆起了石头,从沟底算起,乱石堆起足足有两三丈高。
老贾站在石堆上暗暗称奇。当初他确不知道□□有这样大的威力。按现在的高度,回望沟掌,心中算计,淤出百亩坝地没有问题。
但是要真想固坝淤地,光这些乱石堆是不行的。石堆松散,到处是缝隙,没有泄洪通道,如果不修整,一但来了大洪水,好好的一座坝基就可能毁于一旦。
迎水面要堆砌整齐,不留缝隙;坍塌的石头斜斜的堆在了东边,西边的石堆还不够高;还要留出出水口,砌出排水渠。工程量还是相当巨大的!
老贾站在石堆上,百感交集。这是金豆子拿命换来的一座坝基。他知道豆子炸洞,一是葬母,二是还愿。他跟豆子第一次在鸽子洞相遇,就已心灵相通,豆子在他跟前痛哭想母,他向豆子吐露建坝的梦想。这都是两人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白的心声。后来豆子在鸽子洞葬母,老贾劝他搬到山上,劝他的理由就是建坝。豆子充分理解了老贾的心愿。炸洞其实就是去完成老贾这个心愿,造福后世,以弥补他对母亲的忏悔。老贾也受过巨大的磨难,他能够理解金豆子的心情。李丕斗把它定性为□□破坏,他从心底非常反感:没有其他人员伤亡,两辆架子车已经推出来了,国家财产没有受到一点损失,连他贾家先人的碑都给送回来了,还用自己的命建成这么一座坝基,这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李丕斗的狂妄,使他心灰意冷,哀莫心死,他不愿再为他卖命,毅然用“赌博”辞掉了书记的职务!
老贾叫小芸把带来的香烛点燃,插在石缝中,站立低头,揖手躬身,泪洒石堆。老贾一生刚直,即使在最苦难的时候也没向人低过头。在这乱石堆上躬拜,实是悲喜交加——一个苦难的人儿帮他实现了美好的梦想。
小芸和秀才也跟着躬身膜拜。两人心情却不相同,小芸家境也不好,与豆子同病相怜,建坝一方面想给豆子一个好的归宿,另一方面也是赞赏老贾建坝心愿,决心助老贾一臂之力。秀才和金豆子是一个院里长大的伙伴,又是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虽性格并不很相合,但毕竟相处多年,对他家的苦难故事知之甚深。对于金豆子的死,内心深处悲痛异常。本不想跟老贾来此石堆,见老贾如此膜拜,也在心中默默祷告:
“豆子同学,发小数载,家难大悲,出此下策,挟母远遁,刹成两界,兄悲思念,不想打扰,来此焚香,祷告安详,母子团圆,怡乐安康。”秀才才高,悼词一蹴而就,面对石冢默念出来,心中出了一口长气。
祷毕,老贾指挥小芸和秀才拿出大绳丈量坝基,吩咐秀才记下数字,画出草图。嘱咐回去计算一下工程量,包括用工、用材。秀才估算下来,修建篦子沟大坝,不光是人力的问题,要水泥、要□□、可能还要工程机械。
事毕,坐下歇息。秀才说:“真要修坝?”
“嗯啦。”
“豆子母子本就悲惨,埋在石下,连尸首都找不到。何必搬弄,惊扰亡魂,让他们安静一下不好。”
秀才悲哀,说话有点转(zhuǎi)词。老贾虽文化不高,也是见过世面,听懂秀才的意思,沉默半晌,说:“俄也受过大苦大冤,刚抓走的时候,俄也寻过死,解(hài)下(hà)豆子的心思。俄真没想到豆子能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打心眼里崇敬。要说他是□□,俄不信,都是人逼得没办法了。”
沉默一会儿,小芸说:“俄也想让豆子母子安魂,但是背上这天大的黑锅,豆子能安魂吗?他做出如此举动就是想当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豆子多么希望别人能理解他。如果俄们把它修成一座大坝,造福子孙,那子孙万代都会抬头望着这座大坝说,那是知青金解都打的坝基,他的英名就会流传下去,俄们还可以在坝上树碑立传,也不辜负了豆子一生的愿望。”
又是沉默。秀才心中却在翻腾:耿四和金豆,两个好友都惨遭不幸,天各一方。秀才满腹经纶,一生谨慎,虽说出身也不是很好,并未惹出事端。下乡两年多经历坎坷,见多了世事炎凉,活人遭罪,死人蒙冤,自己毫无正气和勇气,有何脸面面对拘押的朋友和死去的冤魂……
老贾不会像这些学生娃那样沉默长思,他从大狱出来就厌烦了世事纷争,让李丕斗连哄带骗不得已当了几年书记,他早已对篦子沟豪情满怀,想尽办法卸掉“书记”的羁绊,现在在柳树青的支持下可以在篦子沟名正言顺的大干一场。老贾站起来壮声说:“你们学生娃说话都要带语录,俄今天也说一句:下定决心,愚公移山。从明天开始,俄就要在这里开工了,你俩愿干就来,不愿干就上大田。也许这就是俄下半辈子的活什了。”
至此,篦子沟从早到晚响起了凿石的敲击声,单调而悠远。那沟里常常就老贾一人,来的最多的是小芸,秀才不上课也来。常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柳树青。
第三节 试验田
不知怎地,今年春耕不像往年那么咋呼。往年早起派工,各个掌柜满世界吆喝,人叫牛吼的,这个问去哪里、那个日噘:“日他先人呢,咋那远!”再就是寻犁找牛的,总要乱哄哄一个时辰。今年,天不亮,没听见组长队长叫唤,牛把式们早早的扛上犁,牵起牛就上了山。其他的人都扛着镢头一个个紧跟慢赶的奔向了各自的地头。
这些天早上,少了韩生根和李宝京像狼一样的叫工。树青有点儿不习惯,常常起晚。去问老申,老申说:“还是你这个新书记有本事,搞生产还要定个规划,往年都是现想现干,夜黑里掌柜们才商量第二天的活。有了规划,各个掌柜早就分配好了,下工吆喝明天的去向。不用早起各个掌柜再瞎吆喝了。又应时、又妥当。你放心吧,都按计划干着呢。”
树青就说:“你看俄跟那帮干活合适?”
老申赶紧说:“天时不早了,你赶紧种你那试验田吧。”
队上派不出人,也没有人愿逑蛊捣那没名堂的“试验田”。树青从坝上叫回赵熙芸,去背峁子种试验田。在前些日子整理好的一块梯田里,一个畦一个畦的把从种子站换来的各种谷种,分别条播在已经深翻的地里,再薄薄的撒上一点儿化肥,又细细的把地上的土坷垃捣碎,耙平。各个畦块插上写好的标牌。两人干的跟绣花似地,只能圪蹴着弯腰劳作,活计并不轻松。初春的暖阳把身上照的热烘烘的,两人都脱了棉袄,额头都冒出了汗珠。小芸埋头劳作,两鬓的发丝贴到了脸颊,遮住了眼帘,在阳光下闪着光,树青见了,不由自主的去撩她的发梢。小芸头一甩,眼一瞪:“别动手动脚的,腊月生的啊!”树青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她会发脾气,愣愣的站在了那里。
小芸与树青相处两年多,深深了解这个善良、实在、耿直得可笑的青年。单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相濡以沫、耳鬓厮磨,渐渐心有所想、情有所钟。作为大龄成熟女性她何尝不想和他亲热。但是除了年轻姑娘的扭捏、矜持以外还有更纯洁和崇高的理由让她拒绝他的情爱。埋藏在心中很久的话,她必须和他摊牌。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握着他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俄比黑五类还差的出身,是这个社会最烂的人,谁碰了都会倒霉。你是做大事的人,别这么没出息。你现在是党员,是干部,将来会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前程无量。沾了俄,一切就完了。文莉多好,找她去吧。”赵熙芸用非常平静的语调讲完了埋在心中多日的话语,内心却是汹涌澎拜、苦涩难当。
她咬紧牙关,坚决的推开他,透过满脸泪花和飘发,浑身颤抖的盯着这个耿痴男孩一会儿,一字一顿的说:“我…们…不…能——”站起来,转身拿起衣服和锄头下山去了篦子沟。
第四节 大田春耕
试验田种完。柳树青要捉牛去大田耤(jie)地。刘树生说,现在没有多余的牛具。
这期间又让柳树青拉车送了回干草。干草就是谷子的秸秆,是牲口最爱吃的青饲料。但是山村里很少能拿它给自己的牲口吃,和麦子一样干草也是政府征购的农产品,支援军队喂养军马。年年都有征购任务,今年上头没有催逼,就拖到现在没送。申有福看柳树青又没了事做,就说你送趟干草吧。树青把干草送到征购站,人家说,现在军马逐渐减少,不需要这些饲料了。
树青又往供销社送了趟羊皮,那是冬天饿死、冻死、摔死的羊只剥下的。
那天晚上,老申又派了趟急活,叫他跑趟新窑沟换回些春荞麦种子。
才把春荞麦弄净交给各个掌柜,老胡让他赶紧跑趟沿河湾换回些春洋芋,隔天又叫再去一趟沿河湾淘换些早汕谷种子。
又带着几个婆姨把春洋芋浸泡切块上炕发芽,把早汕谷酿泡摊开晾干。还没给掌柜发下去,韩生根拉着老申来跟他商量着让他去趟瓦窑堡换回些毛黑豆种子。才远,两三天的路程。
虽说这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跑腿活,值不当他书记去跑路。但这都是当紧春播用的,也都是会上定下的早熟品种,他书记不必像掌柜们各自带领一拨人忙于大田的一线生产,腾不出人来,这些跑腿的活也就是该当他做的,树青没有一句怨言赶紧颠颠的跑去都办了。
送完干草、羊皮,换回种子又没事可做了,也没有人张(理)他。受苦人都说,你是书记,管大事的,想干啥干啥,人家怎么给你派活。
树青就去篦子沟,老贾在凿石头,准备把凿好的石头砌坝坡,小芸给老贾背原石,并把凿好的石头搬到坝基上。老贾见树青来了,也不让他干活说:“你来这里干甚?还不赶紧去大田看看……”意味深长。
树青听老贾说,一寻思,这些日子春耕大忙,尽让他干些没名堂的事,不让他上大田,总觉蹊跷,作为干部,还是要到大田里看看。第二天不等韩生根派活,一大早天不亮,悄悄扛上镢头,跟着一帮人出了村。这回是往前沟走,快到贺团峪时从右边上了坡,沿地边上了一架峁子,显然这片峁地刚被掏完,露出波浪般的黄土。再往后是谷子洼,就是梁子拦羊和瘸腿母狼对眼的地方。大家停下一字排开,开始掏地。
树青踅摸前面这架峁子就是打谷峁了。谷子洼和打谷峁在冷庙沟的尽西边,是多年的生荒地,因与贺团峪有些纠葛,荒了多年。柳树青看过《开荒扩地规划》上面提到打谷峁,算是计划中的开荒地,那谷子洼没提呀(谷子洼已经紧挨着贺团峪了,本不想引起纠纷)。显然是多开的荒地。树青不言传,跟着埋头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