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黄土-第6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偷奸耍滑的人,确是没有缓过劲来,加上这两年来的日子太苦了。不要说地里受苦,灶上劳累。就是这窑里睡觉也从来没有睡好过。元兵和树青两人都是对生活小节不太计较的人,学校窑就是个睡觉的地方,黑里进去,黑里出来,自打住进来就没打扫过,尘土盖的老厚,窗户纸几乎各个格子都在飘旗,被窝从来不叠,也不洗、不晒。经常是累的不脱衣服就上炕睡了。门也从来不关,尿憋醒了,冲出门在硷畔边上解决完,冲回炕就又睡死过去了。树青养的那窝鸡,头年还精心,每晚记着盖石板,灶上吃了些日子鸡蛋,喝了几次鸡汤。等第二窝长大的时候,正是元兵打洞、树青打坝最忙的时候。那天半夜,狗吠鸡叫的动静闹大了。两人睡得虽迷糊,但都明白那是鸡窝闹的事,累的实在睁不开眼,在被窝里:“嗖嗖!”叫几声(村里人都这么叫,轰狗去战斗),就又睡死过去了。第二天一看,七只鸡,剩了半只,就只剩那只最大的公鸡丢了半只爪子。原来是耶黑忘了盖石板,让黄鼠狼美餐了一顿。灶上的知青这骂呀。树青他们过的就是这种昏天黑地的日子。
树青一生中也没这两年受的苦难多,这两年来也没像这几天这样舒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干燥的被子和内衣,飘着一股异样的馨香,是那种太阳和香皂中裹着的体香。使得树青越发留恋那被窝,甚至醒了也不愿睁眼,“偷得浮生半日闲”,现在树青就是这种心情,难得有这几日舒坦,能赖几日是几日吧,反正也是冬闲。
能听见有人悄悄的走进来,一只软绵绵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水拧毛巾的声音,一条热乎乎的手巾在额头和脸颊上划过,那软绵绵的手又伸进他的后脖颈,轻轻的垫起,热毛巾轻轻的擦过。不要说树青现在还没恢复元气、没有力气、还在迷糊,即使他现在清醒异常,他也不愿睁开眼睛,惊走这温柔的抚摸。然后是捅灶火加煤炭的声音,拨弄炭火的声音,打扫硷地、擦拭桌椅的声音……
是文莉还是小芸?蒙在被中的柳树青,享受这奇妙的感觉,昏昏又睡过去了……
树青能下地了,毕竟是坐不住的人:灶上今年粮食分得怎样?柴打得够不够?酸菜腌了没有?换回的种子还没给队上交代;有些谷种需要分别存放,那是给实验田做对比试验用的;背峁子梯田修了没有?修好了给他一块地搞试验就好了……
像树青这样一脑门子事的人,不会长时窝在被窝里面。夜晚睡不着,披上棉衣,坐在硷畔上,看星星,想心事。这些日子一到晚上总爱看星星,陕北的天总是清澈的,晴日里星星总能布满天空,深邃、闪烁、令人遐想。也总是冒出那首童谣:“天上星,亮晶晶、看着我、眨眼睛,想问我,烦啥心……”后面的词树青就是跟着当时的心情,想到哪,编到哪。没完没了的和星星说话。
招工还在断断续续的进行。公社要招一个专职干事,文莉应征了这一名额。走时特别叮嘱柳树青,俄也没走远,有事到公社找俄。
赵熙芸家的出身太烂脏了,说是有血债,海外、台湾还有亲属,招工单位一审,都摇头。小芸对走出冷庙沟,已不抱希望,虽然伤心却不落泪,默默地承受,过着知青的日子。
风卷残云一般,招工只剩下三个知青。
作者有话要说:
换种与第六章 “冬天”中的“背粮”一样是柳树青第二场较大的苦难。换来的糜种将在最后引发更大的悲剧。可以对比柳青的《梁生宝买稻种》。“换种”过程艰难曲折,凸显柳树青性格中的憨直、执拗。
第26章 第十一章 饥荒
第一节 饥荒之谋
天气渐冷,各家日子过得更加恓惶,不擂粪、不打柴,啥也不干猫在窑洞里省一顿少一顿。不敢动分的那点粮食。娃多的,老少家户就受不了,摔盆打架的时常从各家窑洞里传出来。
宝财家更是邪乎。宝财守着那点粮食,一粒也不让动。说是我一人养你们几口,明年下地受苦,没有吃食,看拿什么挣工分。刚周岁的娃在哭叫,丈人、丈母饿的苦苦哀求,婆姨小兰嘶声裂腑的跟他打架,给她爹娘讨食吃。宝财没法,求老贾,让他们出去寻饭。此时老贾已然有了怂管之心,叫树青给开了证明,拿出章子就给盖上了。宝财打发老两口出去,小兰说要相跟上,宝财不让,娃太小,没人做饭。连打骂带捆绑,把两个老人赶走了。老两口体弱多病,一去则音信全无,此是后话。
宝财家的一走,来开证明的一个接一个,都要出去寻饭。申有福和胡凤三一看大事不好,赶紧过来劝阻,说:“可不敢这么放开,满世界都是冷庙沟寻饭的,你我可怎么担待。要是上头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老贾举着章子,说:“你们说咋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饥荒谁能扛谁扛去。”把章子一扔,扬长而去。
说着,政策就下来了:一律在家学大寨搞生产,不许上街要饭。
肤县街头要饭的成了群。领导们都着急开了会。领导着急还不仅仅是饥荒。
一是去年中央召开的本地区知青工作会议,知青反映了陕北穷困的状况;二是中央领导带外宾来参观革命圣地,顺便了解一些现状。领导就问陕北的干部,老根据地都解放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贫困。陕北的干部很没面子,保证尽快增产,打翻身仗。
会议一个宗旨,要快、更快的打翻身仗,消灭要饭、少报饥荒;分片包干,保证增产。
一分工,李丕斗负责何家坪、蹲点冷庙沟。战备停摆、康家坪大坝差点让洪水冲垮、冷庙沟探矿出意外,这些都给他的政绩打了折扣。这次不得不去抓农业增产,这是他最不情愿的事情,他在那个山沟待过,他知道陕北山沟的粮食要想增产比上天捉鳖、下海捞月都难。他不愿回那个穷山沟,可是这事又不得不做,还要做好。
李丕斗虽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物,在黄土地里也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他穷尽思考,也想不出在那个山沟里快速增产的办法:打坝修田?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问题呀;即使修成了,那缺水少肥的还不是靠天吃饭;科学种田精耕细作?那片黄土坡、那些受苦的人,没条件、没经验、没意识、没技术……
这要是再弄砸锅了,他这个新结合进来的委员位置就难保了。
说是蹲点,大冬天的,他根本不想回冷庙沟生着。顶多就在何家坪公社住几天。今天把这个叫上来,明天把那个叫上来,大部分是李家的亲戚朋友。多数都是诉苦来了:粮不够吃,明年春上就要挨饿呢。就是原来有余粮的几家富户,也叫苦不迭,年年征购、年年灾荒,余粮早就吃光,如今冷庙沟家家缺粮、户户挨饿。自家婆姨来闹了一场,说,分的粮早已吃光(根本不是过日子的主),要钱买粮呢。还说,广生婆在炕上熬着,省吃食呢;广田寡妇一家都已经出外寻饭去了。听到这,丕斗心急,李家人都出去要饭,这不是丢他的脸吗!因此推动他去抓冷庙沟农业生产的动力,已经不仅仅是县革委的分工,他要让冷庙沟、要让冷庙沟李家重整旗鼓,吃饱饭、粮满仓,响遍延河川,至少也不要让他那个烂婆姨为要粮钱成天到领导机关来打架。
给他出主意的人倒是有一个,就是他二叔李茂林。李茂林当初给李茂山出了个“拿地换粮”的主意,闹得改天换地。如今茂林颠颠的跑到何家坪又给丕斗出这个主意。这个老家伙遗传了李家对土地的渴望,只认准一个理“有地就有粮”,这是颠覆不破的真理——李家祖上广种才在冷庙沟安身立命。
茂林回嗑,丕斗豁然。开荒扩种是增产的最快方法。他李丕斗怎能不知道这一点,只是现在的地位一时蒙了心思。想起上次他二叔给他大出了“拿地换粮”的主意,而后冷庙沟出现的风云变化,前因后果他是知道的,他大的所作所为虽然下作,但胜王败寇,成就了他今天的辉煌。他造反起家,诧叱风云,看惯了人世间的鬼魅魍魉,他天生的胆大妄为,什么规章政策、什么礼义廉耻,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李丕斗那种混世魔王的性格决定了他必须去做这场赌博。
大方向已有,如何实施。丕斗自己是不想出面的,细节还要弄得天衣无缝,而且出了事还不能担责任。老贾不会再上他李家的当,已经几次递话灾荒太重他当不起这个责任。
申有福更是滑头,已经明确表示他不想顶这个缸,那人太聪明,也不好驾驭。胡凤三这人不摸底,跟他若即若离,再加上那条腿也干不成大事。刘树生没个主见,就是个摆设,丕斗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其他人?冷庙沟还真挑不出人来了。
他在公社蹲点的档口,几次碰上杨队长,说起冷庙沟的事,杨队长说,考虑考虑柳树青吧。夏初的时候,李丕斗曾经给杨队长提起过,冷庙沟应该提拔一个知青进班子,当时丕斗是有人选的,一个是他看中的,苏元兵;一个是申有福推荐的,孙建光。杨队长就开始留意观察冷庙沟的这几个知青,两个骨干已走,眼光就落在柳树青身上:柳树青两年没回家,这在知青中是很罕见的事迹,又把集体灶弄得风风火火,问过元兵、问过文莉、问过老陈也问过老贾,都说是好样的,实实在在的一个好青年。杨队长是从竖立知青典型,促进知青工作的角度向李丕斗推荐柳树青的。李丕斗对柳树青没有太深印象,只是上次送机器,看他摆弄机器的样子,实实在在的,陕北话就是个瓷娃。杨队长这一说,心里咯噔一下……
今年入冬,饥荒闹得大家不想动弹,村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老贾叫给开寻饭证明,柳树青是治保协理员,这倒是治安的事。老贾叫开就给开,反正章子在老贾手里,他又不负责任。过了几天,老贾把章子撂下了,说是不管了。申有福来找他,递给他两样东西,一个章子,一张入党申请表。章子先收着,申请表赶紧填。
这么严肃的事,怎么这么匆忙。树青心有疑惑,但是那张表却是梦寐以求、憧憬已久的事情。激动异常、心潮澎拜。
不几天,树青入党,还进了班子,从协理员变成治保主任。章子由他保管。
要出去寻饭的受苦人又都拥到了树青这里。政策已下。树青哪敢违反。树青哀叹这权利可不是好玩的。闹腾的灶房乱哄哄的,秀才说你要那章子作甚!
第二节 饥荒之乱
13。2。1 诈粮
树青没想到,开证明还是小事,一个小小山村,要处理的治安事件还多着呢。纠纷要撮合,矛盾要化解,违法要堵,案子要破。当这个破干部,多少麻烦事缠上身。
静悄悄的过了年。
到了正月十五村里仍是静静的,毫无节庆气氛。后晌,几个人圪蹴在牛圈的坝地上谝闲传,来了个说书的匠人,众人围上。今年过年,让饥荒闹得,没有心思欢闹,既没扭秧歌,也没耍旱船,连鞭炮也没响几下。这说书的一来,倒是勾起受苦人娱乐的兴趣。但是只围着说笑,因为听说书是要大伙凑份子钱的,虽说平摊起来并不多,饥荒之年,大家都舍不得拿出仅剩的那点儿银子。这说书的看大家没反应,就在坝地上展开了十八般武艺。一般说书的就两件家伙,一把三弦,一串耍板。这匠人加了一把板胡,一个梆子,一个小锣,右手腕上还挂了一串“麻喳喳”木片。一个人三弦、板胡轮换弹拉,左腿颠耍板,右腿上绑的小锤轮流敲梆子和小锣,右手的“麻喳喳”随着弹拉,有节奏的噼啪作响,好不热闹。随口唱了几句大家熟悉的段子:“秃子尿炕”、“寡妇上坟”,最后唱了一段王宝钏见夫的长叹调。一问,是匠人从长安新传的本子,叫《寒窑记》。陕西民间王宝钏的故事流传甚广,但都是只言片语,陕北人更是只听名声,未闻其详,唱得受苦人心痒难耐。段德盛老汉说:“就听这《寒窑记》,过年呢,大伙凑钱热闹热闹。”男女老少纷纷应承,就定下唱两晚《寒窑记》,长短就两晚,但要全本,至于如何精简拼凑,匠人自己看着办,不满意不给钱,管两天的饭食。
说书的乐器,不管三弦还是板胡声音凄厉发聩,很是刺激这些受苦人的神经。通常说书前都有一段长长的过门,弹奏得受苦人热血偾张,竖起耳朵等听下文。绑在小腿上的耍板,那是要使劲颠的,唱起来才有节奏,纯陕北口音,干蹦沉厚。
年轻人在开说前总要起哄,叫来上一段儿段子。说书人走村串户,人称戏子,他们可不甘下贱,自觉还是文化人,唱儿段子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说书的匠人都准备那么几段,从心底里还是不愿唱,唱的稀松平常,甚至都不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