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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梦呓黄土-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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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真实诚。两个知青正月里都不用开灶了。
  不都是像胡干大等几个干部、也不是个个都是李、段几家,有肉吃,有酒喝,欢欢喜喜的过大年。
  在马德新家吃饭就不痛快。那天宝京和婆姨马苦莲也来一起过——回娘家、招待知青两不误。宝京娃多,窑又小,苦莲身子不爽,就不想在家请两位知青了。他是副队长,支部几个干部都请了,他不能把这事避了,借着回娘家算一块请了。倒是拿来不少吃食酒菜。席上畅快,宝京夸了树青背粮、耿四耤地、邢飞送粪,颇有对知青另眼相看之意。
  酒杯一碰,宝京对树青说:“请灶上赶紧把老灶房里的粮食搬走。实在住不开,俄要搬进去住呢。”宝京四个娃,婆姨又要生产,现住的窑又小又破。早就看上老灶房那孔窑,灶房搬走后和申有福说:“先借住下来,有空了再打新窑。”本打算过完秋忙就搬的,哪想树青又往里囤了些新分的粮食。
  树青心里不乐意,搬来搬去糟蹋粮食,新窑潮囤粮怕霉,再说正月里都过年呢,谁有那精力去搬粮。只说:“俄现在一个人做不了主,回去和老胡商量一下。”
  宝京不爽,一人喝起闷酒。见米莲端酒菜过来,一手揽在怀里就给灌酒:“陪哥喝两盅。”苦莲躁起,抡起笤帚疙瘩就甩过去,打在米莲脸上,登时冒出几道血印子,还不嫌解气,挺着肚子上去就抓米莲:“小骚货,大过年的冒骚气。”明眼人一看就是冲宝京来的,只拿她妹子出气。米莲哭的滋哩哇啦乱吼,头发散乱的跑出窑去。宝京站起,甩了苦莲两嘴巴子,回去了。树青和小芸看不下去,也出了窑门。
  树青一人回到灶房,米莲正蜷在炕上钻在被窝里瑟瑟哭泣。树青一看,双肩裸露,心想,大事不好,赶紧去叫了小芸来。
  米莲这女子心大,读过几天书,早早就下地了,偏喜文化人,知青来了,尽往知青窑跑,看着知青们那种丰富文明的生活,越发羡慕不已,越发记恨姐夫宝京的挑逗。饭桌上这一闹,鬼使神差的就跑到知青灶房来了。头脑一热思想简单,豁出一条心,光着钻进了被窝。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她成了知青的人,过知青的日子,看那混宝京还敢欺负。开始,米莲钻在被窝里只是哭,骂宝京不是人。树青、小芸苦苦相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米莲钻出被窝,怔怔的看着这一对知青,悟出青、芸相配,渐生羞愧,遂随小芸回女生窑生了些日子。后来到底还是嫁了个外村的知青,知青回城,只好孤儿寡母的又回了冷庙沟,苦命人儿,此是后话。
  没过两天,宝京就叫了几个人把老灶房的粮食连囤带粮搬到知青的新窑,一帮怂人吆五喝六,嬉戏打闹,老囤破裂,一路遗撒,猪狗鸡羊追了一线。树青和小芸跟着紧扫,狼狈至极。老乡不明就里,不说宝京霸道,倒怪树青不善经管——好不容易弄回的粮食,才放两天就强行搬家,遗漏糟蹋,暴殄天物。赞也是粮食、贬也是粮食,你对粮食的态度,就是农民对你的看法。
  正月二十,柳树青睡到半晌午,正要出去砍柴,被小树桩拉上与小芸一起到了混昌家。贾混昌家是后沟最里的一家,紧靠后沟掌上。睑畔周围全是大树围着,即使寒冬正月干树枝也遮得密密实实的看不见窑洞口,睑畔斜个垮垮也没整平,落满了枯枝烂叶,遗下满地的各种粪便没人打扫,三孔窑塌了一孔面,一只肚子扁的快成张纸的猪克朗在那半孔窑里晃荡。混昌在睑畔上的灶台正忙活,见树青他们来了,赶紧叫小树桩把五六个娃们往窑里撵。树青不知就里,跟着娃们进了这孔窑,黑漆漆的洞口一线光亮照见炕桌后面混昌婆姨蓬头垢面的光着蜷在炕掌里坐着,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娃,见树青他们进来,慌得拽过烂被,遮住了光着的下身。混昌赶紧跑过来,结结巴巴对树青说:“这达,那达……”拉着树青出了窑门,孩子们哭喊成一团。混昌就骂小树桩:“混球,你咋往这窑里引呢?”树青赶紧随着混昌进了旁边的窑。这窑一看就是个柴窑,到处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窑掌上还堆着柴草,一只羊羔蜷在那里,满窑弥漫着羊骚味。睑地上摆着一张炕桌,混昌招呼着树青小芸赶紧坐下,呵斥小树桩:“赶紧端面!”小树桩给树青、小芸端来两碗白面疙瘩,飘着洋芋葱蒜,又端来一碗白格生生的精肉片子。那碗、那肉似乎就是在曹贵田家吃饭时见过的,没有动一筷子,叠放的格式都没变。显是借来做样子的。
  树青说:“叫娃们来一起吃吧。”
  混昌说:“俄家正月十五把年都过完了,娃们十五以前吃的可好呢!”答非所问,似乎十五以后娃们可以不吃饭了。
  小芸说:“你婆姨坐月子,就不要请我们吃饭了,看,把你们麻烦的。”
  混昌愤愤的说:“它大的,这烂婆姨,月子早过完了,一冬天就在炕上糗着,啥也不干!”
  小树桩在一旁说:“大,你跟知青说这干啥,俄娘那是把棉裤给了俄,好下地干活呢!”
  树青没想到村里还有这么赤贫的家户,就问,粮食能够吃到什么时候,村里还有几家像你们这样。
  “今年沾你们知青的光,多种了几亩地,至少春下不会闹饥荒。嗨,冷庙沟像俄这光景的还有好几家。”
  “官生娘家还不如俄家呢!”小树桩惺惺的说。
  树青把面疙瘩喝完问:“要想吃饱饭,咱得如何受苦?”
  “开荒呗!”混昌答得很干脆。树青愕然。
  正月二十三晌午去的官生娘家。官生来叫的,这孩子衣裳穿的虽也破烂,但干净利落,长得周正,脸比村里的娃都白净。官生娘的窑洞也在后沟,比混昌家靠前点,睑畔收拾得倒挺干净,两孔窑洞,无鸡羊猪狗,一群碎娃在睑畔上耍。走进窑里,家徒四壁,无什家具,旁有侧窑,正面窑掌有一窄炕。
  窄炕上躺着一男人,身上瘦得皮包骨,没有被子,浑身上下穿的滥脏无比,一张窄长黄白的脸,几乎挤到一起的老鼠眼珠子,紫色的扁平鼻子底下挂着一股清涕,没有几根头发的头顶上满是疥疮,有些还流着黄脓,发出怪味。树青知道这就是吴长礼了,官生娘的男人,吴有茂的憨儿。在地里受苦时见过几次,龌龊肮脏、臭味难闻,众人都不理他,他也不搭理众人。常到知青灶上要吃食,开始还给点,后来嫌龌龊也不搭理他了。
  官生娘见小芸捂鼻,叫道:“别躺着啦,出去寻食去。”
  “有吃食啦?”长礼翻身滚到了地上,踽偻起身子,趿着鞋就往出跑,带出去一股臭味。
  官生娘嘟噜着说:“饿死鬼,分的粮还不够他吃的!”转过脸来又堆满笑容的对树青说:“请你们来真不容易,托□□他老人家的福,俄们吴家也能沾沾知青的光。”说着,就从门口的灶台上端来两个热腾腾的大碗。树青一看,碗里清水中沉着许多灰白的面棍棍,既不是疙瘩、也不是面条,光亮润泽,各个指肚大小,两头尖圆。官生娘又端来一瓷盘,说:“浇上臊子,自己舀。”洋芋、干豆角还有些绿叶叶(这冷天,不知官生娘从哪里弄得什么绿菜。)树青端起,浇上臊子,一入口,滑润无比、清香冲喉,眨眼功夫一碗就下去了,官生娘赶紧又送上第二碗。虽无荤腥,可比正月里其他家的吃食都爽口。小芸问:“这叫啥?咋做的。”
  “咱这叫‘抿节儿’,上头有叫‘抿尖儿’。用这抿节儿床子擦出来的。”官生娘举起一个木做的口字架,中间是一块钉满小眼的铁片。又说:“不是什么好吃食,豆面和的。”
  “豆面和的不散啊?”小芸惊讶。
  “这就是做婆姨的本事了,”官生娘得意的:“其实还要臊子做的香。”
  树青忽然想起在贾顺茂家吃的杂面:“你这里有‘咕嘟芽’?”
  “什么咕嘟芽,顺茂家的那玩意哪有俄酿的糜酱香,拌上则莓、青小蒜是不是香得很。”
  “哪来的则莓、小蒜?”
  “俄自己生的呀。”说着揭开了一只瓦盆上的苫布,一丛绿色映入眼帘。
  忽然外边吵闹起来,只听见:“你家吃猪食啦!”是小树桩尖利的喊叫声,紧接着是一群娃们:“吙叱、吙叱……”的呼叫声。接着又是一群娃的斥骂声:“日你们先人呢,你敢打俄大……”是官生娃的声音。出去一看吴长礼正从贾混昌家踉跄趔趄的跑回来,满嘴糠皮泔水。跑过来趴在睑畔上又是吐,官生娘也不扶、也不擦,叫娃们提过一桶热乎乎的泔水不像泔水、热汤不像热汤的浑汤来,吴长礼也不管冷烫,抱起就喝……
  树青他们看着,就像五味瓶打翻,刚才吃“抿尖儿”的温香感觉荡然无存,一种莫名其妙的滋味鲠在喉中……
  其实官生娘的事情村里的婆姨们流言蜚语的早就听说过一些,知道村里有个作风不好的女人,知青们都尽量不搭理她。前两天在老申家吃饭,桂芝娘给小芸讲起官生娘的故事。正因为这故事,才没有拒绝官生娘的邀请,耽误了半天砍柴,第一次踏进了这个知识青年避之讨嫌的陕北婆姨的窑洞。
  桂芝娘说,吴有茂打给吴长礼娶了媳妇后,就利利和他另过了,再不管他儿的死活。吴长礼空有一张肚皮,再无其他本事,吃饱了还能干点活。可他的肚皮像永远填不饱似的,吃了吐,吐了吃。这小婆姨开始成天哭,拼命白天下地挣工分,晚上拾掇自留地。长礼开始还不十分糊涂,对漂亮小婆姨恩爱有加,生了一女。为了能找到一种让男人喜吃不吐的吃食,长礼小婆姨四里八乡的寻婆姨们讨教做饭的技巧,练就了一手陕北烹饪的本事。但是,挣下的还不够这男人吐的。家里总不够吃,到处借粮,有借无还,再没人敢借给她钱粮了。长礼肚子越来越扁,人却越来越糊涂。没了吃食,就折腾这个小婆姨,甩打抓挠,胡咬乱啃,浑身是伤,哭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公社化后,经常下来干部。派饭轮到她家,见颇有姿色,要与她睡,开始不肯,因有长礼在旁。干部拿出干粮,长礼只管在睑地上啃食干粮,怂管婆姨水深火热。干部痛快,临走都要留下些钱粮,队里按规定还要补助派饭的粮食钱款,长礼家光景就好过一阵,长礼就好一阵子不嚎叫呕吐、糟蹋婆姨。长礼无情无义当盖佬,婆姨颜面丢尽无奈何。无奈,有了这一经济来源,也不哭了、不闹了、不求了。有干部来就往家引,因此接连有了“官生”几个娃。“官生”开始不叫“官生”,是村民背后臊刮瞎叫的,意思是官家人的后代,娃们也跟着叫,也就叫开了。不再叫长礼婆姨,就叫官生娘了。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样的生活,长礼婆姨也就接受了这样的称呼,长礼的名字反而让人淡忘了。干部来了,扔给长礼点吃食,长礼就不上炕了,在睑地上睡。后来,给盘了个窄炕,就浑然当盖佬去了,任由侧窑里翻云覆雨。
  村子太偏,干部来的毕竟少,娃却越来越多,还得另想办法。名声虽臭了,兔子不吃窝边草,村里的男人婆姨看管的紧,也没有闲钱,因此很少有人招惹她。她就只好招引那些走村串户的小买卖人、匠人(木匠、石匠、擀毡、修犁、说书的)、黑户麦客等外来人口,这些人手也紧,睡一晚,不够长礼吃一两天的。走西口收皮子贩盐的出手大方,睡一晚上能管半旬的吃食。也有那睡觉不给钱的,早上起来常见她挡住睡客,拉了队长(离她家近)在她家硷畔上评理要钱。“世上这卖屁股买卖也要评理呢。官生娘这日子过得太难了。”这最后一句是桂芝娘说的。那是同情的语调。


第四节 打柴 (转下回)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天,大部分知青都回京了,剩下一男一女两个知青。
  对分粮、背粮的浓重、细腻描写,赋予粮食对受苦人(农民)和知青的重要意义。
  寒冷、劳累的冬天发生出多姿多彩的故事。两个知青各家吃年饭、过年扭秧歌、祭祖拜年、打柴。是否也有爱的萌动。
  这是分外苦难又柔情的一章。
  渐渐突出柳树青这个小人物吃苦、坚韧、实诚、执拗的性格。这个人物在这本小说中并无高大形象,只知道傻干,甚至当了支部书记,也只知道干活。但是他有自己的审美概念和美丽梦想,灾难危险总在他身上发生(威胁生命三次,累到、病倒两次)。他所能做的事多数都是螳臂挡车,现实和理想的冲突造成这个人物的最终悲剧。作者力图让读者同情这个人物,因为他的梦想是当今最大的主题——环境的保护与改善。还有就是对美的向往。


第21章 第六章 冬天 感动的日子 第四节 打柴


第四节 打柴
  正月十五一过,村里人不再胡吃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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