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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梦呓黄土-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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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13 顺祥被抓
  腊月二十六一早,没有人出门,没有人担水,白皑皑的雪地上平个展展的没有一丝脚印。这样大雪的寒天,陕北的受苦人都猫在暖炕上傻躺着,婆姨们在灶上忙着过年的饭食,娃们要出去耍,大雪没膝,出门就一跤,赶紧又回了窑。快近晌午,村里还是静静的没有声息。
  忽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哭叫:“哥呀,哥呀,为甚抓我哥呀……呜呜……”一声接一声,从南坡传向沟底,从沟底又飘向北坡。
  人们纷纷站到睑畔上张望,南坡下山的路上,三个穿绿军大衣戴军棉帽的人拥着中间被绑的壮汉往村外走。后面跟着哭叫的小顺茂。
  人们不顾雪滑、不顾跌倒,跌跌撞撞的涌向村口。茂兰披了件花袄,披头散发的飞奔下来。
  两个警察押着贾顺祥快步出村,一个警察张手挡住大家,说:“公安局依法拘捕罪犯贾顺祥,请大伙不要妨碍执行公务。”
  茂兰不顾一切,冲过后面的警察,扑向贾顺祥,嘶叫着:“凭什么抓他,凭什么抓他!”
  德茂也质问后面的警察:“贾顺祥犯了什么罪?”
  警察掏出逮捕令亮给大家,段和贵大声唸到:“扰乱国家经济建设,瞒产私分,组织抗缴农业税……”没等唸完,警察收起逮捕令说:“具体罪状,公社会来人宣布,你们谁要是阻挡,一起带走。”说着一掀大衣,亮出了□□。山里受苦人,哪见过这阵势。大家吓得都往回缩,德茂知道政府的事不能硬抗,伸手拦住了大家。广田寡妇上去抱住了茂兰。顺祥说:“大伙儿别急,俄去把事情说清楚就回来。”警察推着他往村外走。他回头大声吼道:“茂兰,把身子养好,替俄照顾好猫娃,俄回来和你成亲……”
  顺茂哇哇嚎得哑了嗓子,茂兰撕心裂腹趴在了雪地上。一阵狂风卷起了漫天大雪,遮天蔽日,整个冷庙沟都暗了下来……
  雪坡上还有那拦羊的老汉,远远地吼唱:
  “腊月天下雪呀,白个生生白,
  羊羔羔寻呀,寻不出个草草来。
  腊月天下雪呀,盖满山,
  受苦人过年呀,吃不下饭。
  腊月天下雪呀,风飘过,
  痴心的妹子吆,不想活……”
  第二天,腊月二十七,茂山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一堆干部,有公社的、有县里的,组成的工作组。查账封库,召集村民开大会。宣布贾顺祥罪状已经是次要的事了。动员大家把瞒产私分的粮食交出来是主要工作。一家一家动员,搜窑翻囤。村民们都惊讶,干部们怎么算的那么准。有些家户被吓住了,交出了多分的粮食。
  下雪那天晚上,德茂听顺祥没头没脑的说那么一句,还有点懵懂。顺祥一被抓走,恍然大悟,连夜赶紧挨家串户:“藏好粮食、打死不说。”
  多数庄户死赖不交。说年成不好,饭都吃不饱,哪来多分的粮食。工作组无奈,要拉队里的种粮。茂山挡住,说明年没得下种,打不下粮食,交不上公粮。工作组长说,这是县里的大案,所有数字铁证如山、板上钉钉,都列入上缴计划之中,你让俄回去怎么交账。茂山无法,带他们去了牛圈、驴圈、羊圈,后窑掌上都堆着几麻袋黑豆,那是牲口的饲料。库里的几袋麦子,算是交差。
  工作组又要看新开的荒地。茂山伤未好,就叫曹文隆带着工作组上山,曹文隆多了个心眼,把机灵后生韩生根带上。转了几个山头,大雪封山,山高路滑,跑得这些干部气喘吁吁,又看不出哪是生荒地、哪是熟地,只觉着冷庙沟山多地广,不好实地丈量,目测了一下,胡乱记了一些数字,韩生根识字,在一旁看着,恓惶心痛,直个劲说:没这么多,没这么多。干部们那管你分辨,合上本子下山去了,韩生根把这些数子全记在了心里。
  有两个女干部围着茂兰。动员她说出顺祥□□她的过程,茂兰羞愤,大叫:“你们胡乱甚呢,根本没有的事。”逼急了就说:“俄愿意、俄愿意。你跟你家男人日板子,也叫□□啊。”臊的女干部无法再问。就问广田寡妇,茂兰是哪年生的,是不是记错了,是日本投降后生的。广田寡妇急了:“胡挛呢,小鬼子投降俄男人都死了两年多了,是根据地闹大生产给累死的,茂兰怎能是抗战后生的,那俄还怎活人呀!”两个女干部怏怏的走了。
  工作组都急着回去过年,三十一大早,一帮人跟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又走了。
  这阵风吹得冷庙沟山乡巨变。
  贾顺祥除□□罪以外,瞒产私分是坐实了的,有举报、有账册、有实物、有扩种面积,一人做主、一手遮天,篡改账册,欺瞒政府,抗税不交。无论顺祥如何申诉,不用怎么审,就判了四年。
  冷庙沟李茂山当了书记,曹文隆当了队长。段德盛有改账嫌疑,工作组已明确要求不能做会计。段家这下失去了势头。
  曹文隆推荐申有福当会计。申有福刚从上头迁来,是曹文隆儿媳妇的姐夫,曹家一手给拉进冷庙沟的。李茂山知道曹文隆与申有福的这层关系,加上申有福又有文化,头脑精明,精于算计,就答应了试试。这样冷庙沟新的班子就算成立了,李茂山掌了大权,李家重新得势。
  5。2。14 李家得势
  这次事变,李茂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搬倒贾顺祥,他做了自己也跌进去的准备,因此上不让他儿李宝斗参与,而让段和生出头的计谋。
  李茂山的儿李宝斗,性情外向,不是学习的料,混到高考,名落孙山,也不想再读了。茂山不得势的时候,箍着打着逼得宝斗上了高中,本想让宝斗在外面混个人样出来,给他争口气。他得势以后,改了想法,宝斗回来就随他去了,给他打了窑洞,娶了婆姨,培养他入了党,当了生产组长。
  茂山那次翻车以后,腿虽有点瘸,但不碍走路,就是胸疼不断,有时还咳出血来。本不是大事,但却成了他的心病。因此时常到冷庙祷告。贾顺祥被捕,是他暗地一手促成,他相信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上面没有他与贾顺祥同伙的证据,下面没有人知道他李茂山龊促段和生告状的计谋。即使后来有所传闻,也只怪段和生不是个东西,并不知茂山捣的鬼。但茂山心存鬼魅,活人不知,神神先人可在天上看着呢。这胸疼总不见好,有逐渐加重的趋势,是否神仙指责、先人怪罪,忐忑不安。尽在冷庙烧香磕头,望神仙保佑、先人原谅,保身体康复、李家平安。
  李宝斗长得五短身材,大头圆脸,嘴角总露出一丝丝的笑意,猛一看很亲切,细看眼神,模糊精灵,不由人不抽上一口冷气。宝斗不爱念书,其实更不爱种地。回村后,三天两头往外跑。跟个球似的,从沟里滚到川面,各村滚遍。找同学、交朋友、结拜识,把兄弟遍布延河川。神聊海哨、喝酒打牌、论政评理、过事帮衬,逢集必逛,北到安塞、东到李渠、南到百花、西到枣园,带着一帮兄弟闯遍了肤县大小乡镇。也是他有文化,不但结交乡野村民,公社、县上的机关他也敢闯,递烟、握手、拍肩,见面就熟,就是结交不上大官。那些大官对他的鄙视、不屑一顾的态度深刺他的自尊心,心存一念:迟早有一天我要叫你们认识我宝斗是谁。
  宝斗出门在外是照计工分的,说是队上派出去开会、学习、采买一应对外事宜,当然花费也就队上报销了。
  到了贾顺祥入狱的第三个年头。茂山渐感不支,大口吐血。宝斗虽顽,孝道还是有的,不再出门,照顾老父。像当年顺祥一样替茂山张罗村里一应事宜。茂山也像当年贾廷忠一样,把宝斗升为书记。村里渐渐有了对那次事件的一些说法,没有不透风的墙,段家也忍不下这口气。加上年成一年不如一年,李家在六姓中渐少了威信。
  挨过腊八,李茂山心知先人要带他去了,心有余悸,叫过宝斗,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如何既要保住江山,又要暖住人心,千万要保持六姓平衡。特别是贾家,民心所向,不能强压龙头,否则你镇不住全村……
  一直挨过年,茂山一口气才咽下了。宝斗大过事情,打幡、摔盆、吃席、吹打。正遇过年时节,周围几十里的同学、拜识、兄弟、朋友前来吊孝,浩浩荡荡,四周圪墚、山路、官道都是人,几天几夜,热闹非凡,既尽了孝,又壮了宝斗的声势。
  在南坡的另一间窑洞中,茂兰躺在炕上睁着大眼,喘息着。顺茂婆姨端着药碗,一声一声的叫着嫂子,吃药。
  顺祥一被抓走,茂兰就不再上学,搬到南坡,以嫂子的身份与小顺茂一起过日子。村里闲言碎语,茂兰不管,她就记着顺祥临抓走时说的话“替俄照顾好猫娃,俄回来和你成亲……”。不管李家人走马灯似的来劝,就是不回。遂与断了关系。吴家、贾家的亲戚接济着总算把日子过下来了。顺茂渐大,茂兰又托她的同学从米脂说下个小女子,也是穷得没法,有口饭吃就行,早早的给顺茂成了亲。茂兰回村病就没好利索,心爱人被抓的悲痛,家人的背离、破落贾家的维持、顺茂的婚事累得更加重了茂兰的病痛。天天盼、日日盼,泪洗面、巾不干,三年多终于熬不住了。幸好顺茂的这个小婆姨利爽能干,照顾的服服帖帖,又坚持了大半年。今天听着那边吹鼓手的鼓乐声,悲愤交加。她病的再厉害,也清楚的记着一个日子,腊月二十六走的,加上路程,过完年他一准能回来。她要等,她要见她的心上人。睁着大眼,喘着:“顺祥哥,顺祥哥,回来,俄等着你……”
  顺茂手足无措,去叫人。德茂、坤德、混昌、长贵、长礼婆姨、桂芝娘、……不顾那边席面如何热闹诱人,都跑过来了。虽然茂兰没和顺祥办事情,大家都已经认为茂兰是顺祥的婆姨了。以顺祥的为人,为村里做的贡献,茂兰这个时辰,大家不能袖手旁观。
  茂兰一声声叫着“顺祥”,渐渐弱小,桂芝娘赶紧叫汉子们出去,与长礼婆姨、顺茂婆姨给换衣服,梳头,一口气过去了,大家帮着装唁。棺材就停在了顺祥的炕上。还有两天顺祥就回来了,大家想让顺祥再看一眼。北坡那边鼓乐齐鸣,开始抬棺出殡了……
  5。2。15顺祥回来
  顺祥回来了,在茂兰的棺材上把头撞得血流如注,滴在茂兰的脸上身上。五尺高的汉子哭的呀千回百转、哀怨流长,哭声飘荡在沟沟叉叉、山山峁峁久久不曾散去。他要为茂兰大过“事情”,爱恨情仇,他要用“事情”发泄一番。
  他哭完灵,啥事不干,拉上一个他熟识的风水先生,寻遍冷庙沟的山、墚、峁、坡。最后从他家南坡上到麦场崾岘。
  崾岘正北是东山官道;东边是酒坛沟;翻过谷子峁,往东南隔着蓝翠屏是杜梨沟;正南就是篦子沟;麦场就夹在这四沟三山之间。这三山,除了东山和西边的九阳山,就是东边那个陡峭的小山墚,东西走向。贾顺祥从麦场崾岘顺着山梁南坡的山路转过来,眼前一亮。明媚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篦子沟就在脚的正下方,深深的蜿蜒出去,远处山峦映照在阳光下层峦叠嶂。篦子沟东边的山梁像一条屏障,峭立着由北向南伸向远方,那是东山往南的官道山梁,也是东西分水岭。官道就从半墚上通过,梁顶像鱼脊,一溜薄薄窄窄的土墚。那梁上太窄不适于耕种,常年长满了苦菜和甜苣芽,满墚的兰花花一年到头总开不断,形成一条蓝色的屏障。这样,官道上来往的行人就取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叫“蓝翠屏”。兰翠屏快到东山的地界往西一拐,连接上那架凸起的小墚。这架小墚的北边隔着麦场崾岘正对着东山的悬梁,小墚的南边正是篦子沟沟掌的上方。风水先生说这里才好:东山大龙、小墚是小龙,双龙罩顶,呈祥辟邪。顺祥看着兰翠屏,想茂兰跟兰花有缘,生下来那年兰花就长得忒旺,死后让兰翠屏的兰花永远陪伴着她;茂兰喜闹不喜静,让她靠在官道旁边让那些过往行人给他带来八方欢乐。于是,顺祥和顺茂在小墚紧挨蓝翠屏的崖洼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墓窑。
  贾顺祥过“事情”,他不打幡、不摔盆、不吃席、不请吹鼓手。自己、顺茂、顺茂婆姨,披麻戴孝(他不管辈分,他就是要隆重)。看了茂兰最后一眼,盖上棺盖,请人将棺木抬出了窑洞,先下了南坡。顺茂开始扔纸钱,顺祥就开始吼: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人。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一十三省的女娃子哟,数上咱们兰花花好。……”
  下南坡、昆德跟到了后面。到了沟底,路过白家,白家老婆、白增喜出来跟在了棺材后面。转过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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