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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梦呓黄土-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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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儿,你赶紧回去吧,你娘会着急的。”一向亲切,把“兰子”变成“兰儿”,儿音很轻。
  “你说怪不怪,其实最急的不是俄娘,是俄哥哥、嫂子。”
  “解下(hài  hà)为甚?”
  “解不下(hài bu hà)。”
  “俄解下,咱两家不能结亲呢。”
  “我不管,小二黑还能跟小芹结婚呢。”一把拉过顺祥坐在她身边,把辫子往前胸一摆顺势就靠在顺祥胸口上了。小二黑的故事在陕北有文化的青年男女中是憧憬的榜样。
  “新社会了,谁还能管得了咱自由恋爱。”
  顺祥闻着茂兰头上的发香,盛夏时节,顺祥只穿了一件粗布坎肩,敞着前怀,茂兰精薄的单褂透过来少女的体温,壮实的身体一阵颤抖。默默的,没有言传。
  “顺祥哥,自由就是自愿,你愿意吗?”撒娇似的明知故问。
  顺祥还是没有言传。
  “我知道你不娶婆姨、你等着我。我现在大了,你娶我吧,别等了,再等就……”兰子仰起脸,瞪着大眼,瞧着比他高一头的顺祥脸。说话的气息飘向顺祥的脖颈。又一阵颤抖。
  “你是不是着凉了,抱着俄就不凉了。”
  把他的两只胳臂从后面拽过来,握住他厚实的手掌紧紧抓住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这女子才健康,胸部挺拔,富有弹性……茂兰矫咂,翻身坐在顺祥腿上,双手钩住了脖颈,热吻着这个壮汉的嘴唇。
  顺祥抱起茂兰,走向黢黑的另一间窑洞。这时已经没有了颤抖,有的只是从心底升起的遗传在贾姓壮汉中的雄气。轻轻把她放在炕上,拉过毡垫,点起油灯,轻轻的去解茂兰的衣裳,羞得茂兰咬紧嘴唇、捂上了脸、蒙住了双眼。……黄土高原上、蛮荒村落中演绎着比任何华丽殿堂中都和谐的男欢女爱。
  贾顺祥从背着茂兰上学时起就喜爱这个活泼的小妹子,无奈茂兰那时还太小。顺祥看着这女子一点点长大,等着她慢慢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一个标致丰满的大女子,等着这个成天叫他顺祥哥的女孩变成一个会疼人的女人。心无旁骛,失去了对其他女子的兴趣,地里那些露骨的儿话根本激不起他壮实的身体里野蛮的冲动,他只有一个美好的渴望,娶兰子进家。他早已过了陕北婚娶的年龄,他一直在等她……
  渴望是美好的,可是现实又是痛苦的。他从来没有表白过,也没有让媒婆去李家提过亲。他父亲临终前已看出端倪,给他讲了那个传说、那个赌咒、那个陋规。说:其实咱们贾家对李家没有什么成见,只有兄弟间的歉疚。李家开始也是置气,总也咽不下这口气,后来传着传着后代就把这事变成了耻辱、变成了仇恨。好像李家的女人进了贾家就成了奇耻大辱。别的方面两家咋都行,女人不行,坚决不行。祥子,千万不要打他家女子的主意!冷庙沟这么多年延续下来,和睦相处,都是这六姓兄弟情谊啊!
  那晚和茂兰发生那事以后,他仍然没有去向李家提亲。他不想在这全村人都为度过饥荒奋斗的关键时节,和李家闹翻,尤其不能和李茂山闹僵。贾家骨子里那种义薄云天的遗传,抑制了他的儿女情长,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他还可以再等。
  有一个人不能等了。段和生也是从小喜爱茂兰,又是一同上学,耳鬓厮磨,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茂兰的情爱已经深深的困扰着这个年轻人。这次回来,看见茂兰对顺祥追得那么紧,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向茂兰表白过,茂兰似乎无动于衷。那天晚上又去找茂兰,看见茂兰上了南坡,急的火燎。回来寻思再三,给爹说,他要娶李茂兰。段李两家本也世交,世代屡有姻亲,也到年龄,无有不可,段德盛寻了媒婆去提亲。
  媒婆来广田寡妇家提亲,广田寡妇正急,女大当嫁,外面风传兰花儿和顺祥相好,不知所措。两个软儿,一个吐血而死,另一个软的不能下地只在家中白吃喝,根本不拿主意。女婿赶走、女子茂花改嫁到李家湾。就剩那个外姓孙子刘树生还有点灵性。说了声:“婆,赶紧去寻茂山叔吧。”
  广田寡妇就隔着院墙叫“宝斗他娘”。茂山婆姨颠颠的跑过来,听广田寡妇说提亲之事。就说:“好事,赶紧。”
  “你回去和宝斗他大说一下,看他咋说。”
  “他大成天叨咕,茂兰妹子该嫁人了,再晚要出事呢!”
  西边广生婆听见侄媳妇和她婶子拉话,也颠着小脚跑过来说:“女大不中留,赶紧寻(xíng)个婆家。咱李家的女子可不能违了先人的训。”广生婆也是听到闲话,虽是寡妇,却是李家最忠诚最权威的卫道士。
  已经不用李家男人出面,茂兰的事就定了。
  其实李茂山比李家所有人都关心这事。他虽不是李家一族辈分最大的,却是权力最大的,李家的事自然他都要操心、维护。茂兰跟他同辈,他却以长兄自居,在茂兰的的婚事上一定要维护李家的脸面。
  当广田寡妇收到段家送来的彩礼时,茂兰才知此事。把彩礼捣了稀烂。跑到贾顺祥家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不提亲。顺祥说:“俄想等秋底下,粮食打下来,大伙有个好收成,再提……”
  “你就是个懦夫!怂蛋!”到底念了几年书,文明和野蛮的词汇从这个愤怒的山里女子嘴里全蹦了出来。
  当天就背上书包回了学校……
  5。2。10 分粮事端
  忙了一年,天渐渐变冷,冷风吹过,满山的庄稼一片一片的变黄。受苦人一坡一坡的收下来,一场一场的打下来,心还是紧紧的,没有一点松懈。今年雨水虽还是不多,但庄稼总算还是熬到了抽穗,看着不甚饱满,但总算有了收成。地开得多,“场”就比往年多了好几个:杜梨沟崾岘、九阳山顶、打谷峁最平的腰背上都新斩出平坝,并压实成打粮的场子。一背背的谷子、糜子、豆秸堆上场里,牛蹄踩、碌碡(lìu  zhóu)压、连枷打,有了欢快的节奏。老汉们抖起扬锨,把谷碎抛向天空,风吹着扬起的谷碎,秕土飘向一边,沉重的谷粒落下成了小山,人们开始张开笑脸。
  贾顺祥笑不起来。谷堆越多,他越烦躁。他不是一般农民,他受过党的教育,他知道政策。
  老耕地打下的粮食按惯例都分成了两堆。新荒地打下的粮食堆成一堆,人们都跟虎狼似的围着,吵嚷着叫干部和会计赶紧分。顺祥问茂山怎么办,茂山说:不急,全部打下来再说吧。
  于是就派人把晒场都看住,粮堆盖好。同时催着其他几个晒场加紧打粮食,叫会计段德盛赶紧斗量,估算出一个总数出来,并算好每家的工分帐。
  腊月十五后半晌,东平峁生荒地上的糜谷终于打完、扬净,按惯例,糜子总是在最后打。今年的收成总算落定了,从来没有哪年的庄稼收的这么晚。
  天灰蒙蒙的,刮着北风,东山已经把淡红的太阳遮住了。场上遗留的人还很多,除了打场的几个人和队干部外,村里还有很多人圪蹴在场边上,其中还有婆姨娃娃。一个个瑟瑟抖抖的盯着粮食堆堆。
  到底怎么分,贾顺祥心里还是没有底。四处张望,不见茂山,冲着副队长曹文隆说赶紧寻茂山。会计段德盛说:
  “大前儿,夜黑里从俄这里拿了税表、公章,茂山带人把前沟的麦子装袋,进城送公粮去了,跟俄说,交公粮排队,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有啥事,就让你张罗呢。”
  顺祥脑子“嗡”的一声,一股热血冲上心头:“这个时候他去送粮,怎么不和俄言传一声!”
  “他没说怎么分。”
  “没说,倒是叫我赶紧结账,一切听贾书记的。”
  顺祥定定的站在场边的楞埂上,捏紧了拳头,像一座铁塔似的一动不动……
  风渐渐加大,天渐渐暗下来,人们已经蹭不定了,娃娃哭,婆姨叫。汉子们嚷嚷着:
  赶紧分吧!
  毬!就这点粮食,有啥好算计的!
  日他先人呢,受了一年,还吃不饱肚子……
  有些人已经聚拢到黄橙橙的糜谷堆旁,张开了帆布口袋,迫不及待……
  贾顺祥受过锻炼,还有点政治素养。如果让这些受苦人、父老乡亲情绪激动起来,把粮食一抢而光,那后果就不可想象了……
  他需要承担、他必须承担,他没有退路,就像那场大雪中,贾中军断后的豪气一样,他大叫一声:“段德盛、曹文隆,分粮!”
  两人就等这一声,早就准备好了。德盛拿账本,文隆拿升斗。德盛不愧做过盐商伙计,阴阳顿挫的唱起人名、数量。文隆让几个后生帮忙,升斗兼用,一拨一拨的往人们的口袋里灌粮。人们欢呼着,婆姨捧一把糜子,鼻涕眼泪洒的,娃们就要嚼吃,被汉子们骂的,相拥着背回去了。
  村里先前没来的人都来了,用打剩的豆秸点起了篝火,照的人们的脸红彤彤的,喜洋洋的。半夜了,东平峁的糜子分完,兴致极高。说,都分了吧?顺祥没有言传。人们就跑向另一个晒场。
  一夜之间,所有新开的晒场打下的粮食分了个精光。
  离过年还早呢,就有人放起了鞭炮。村里所有的碾子、磨盘都打起了架,争抢着碾糜子、磨面粉……
  顺祥家像是过事情的道场,昆德叔送来了枣糕、混昌家送来一碗软糜子甜饭、茂山婆姨送来了油圈,吴长礼小婆姨一扭一扭送来一罐杂面,这婆姨做的确实香,丈八远就扑鼻而来,嘴里不断地叨唠着:“救命粮,救命粮呀!”。茂林涩皮,但心里高兴,也送来半张糜面锅盔……
  5。2。11 进城路上
  顺祥感动,一一劝他们拿回。心情澎湃,这些乡亲们跟先前茂山说的一样,给他的都是赞赏和支持,没了理性的顾虑,打消了无名的烦恼。心想:怂管毬呢,只要冷庙沟的乡亲们能熬过来比啥都强。心情一高兴,就想起茂兰。粮食分了、地里没活了,给曹文隆交代了一下,抬腿就往城里跑。
  走到半路,看到大道旁聚着一堆人。挤过去一看,一辆驴车翻在路边,本村的两个后生浑身是土的正抬一个血肉模糊的中年人,细看是茂山。二话不说,赶紧把驴车扶正,放上茂山,也不套驴,拉起就往城里跑。进了县医院,还好没伤要害,右腿折了,肋骨断了两根,胸腔里积了些血,医生给做了手术,打了石膏,住院。
  茂山交粮,交的早,人本不多,当天就办完手续,拿了□□出来,说还要给队上置办点儿家什,大家有什么事尽可去办,于是就在城里找家大车店住下了。自己哪也不去,就在店里候着,两个后生怂管,倒是逛了个美。住了两天,村里有人捎信来说,粮食分了。茂山驾起车就往回赶,驴车飞奔,迎面碰上汽车,躲闪不及,驴车一歪就翻到沟里去了。
  贾顺祥叫后生们赶紧回去报信,顺便带些住院的钱财衣物回来。自己在医院里陪床。茂山无大碍,只能静养。两人谈心,顺祥说起心中不安。茂山问村里情绪怎样,顺祥说很好。茂山说,那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村里人拧成一股绳,一切无事。但是,你公粮帐一定要把它做平了。
  茂山婆姨来了,宝斗、宝斗小妹有彩、树生也跟来了。顺祥交代了一番,出来,奔了北关师范学校。
  刚放寒假,学校寂静,寻不见人。
  转了两圈,远远看见紧北边上排窑洞下来一人。走过去,是段和生。和生见是顺祥,咬牙切齿,握拳想打,又怵顺祥虎背熊腰,骂一声:
  “你驴日的,干的好事,害的茂兰好苦!”
  “她在啊达(哪里)?”
  和生不理。顺祥循和生来路奔去,一脚踢开窑洞门。茂兰正在炕上躺着……
  茂兰回校,不久发现自己怀孕,撑到快显怀了,寻了安塞她堂姐家(广权嫁到安塞的大女儿),村里的一个赤脚医生,给做了流产。(千嘱万叮不让她姐给冷庙沟的人说。)条件不好,技术不行,弄得死去活来,不知是感染还是弄坏了什么,流了好多血,身子就亏得不行。回来,硬撑着上了几天学,考完试,难活得不行,就倒下了。学校放假了,师生都急着回家,没人理会。幸好还有个痴心郎段和生,也不回家,前后帮忙照顾着……
  茂兰看到顺祥进来,顿时两行泪就流下来了。顺祥蹲到炕前,握住茂兰伸出被子的手,只唤:“兰子,兰子,俄来了。”
  “你来做甚?”
  “俄来娶你!”
  “真格!”
  “咱村打下粮食了。全村都红火,趁这喜庆,咱们过年就办事!”
  “你又喧谎呢。”
  “茂山在城里住院呢,俄明天就和他说去。”
  一声吼:“你休想!俄们家早就提亲了,俄把你做的丑事先告诉茂山叔去。”段和生一直跟在后面看着、听着。吼完一溜烟跑出了门外。
  顺祥陪茂兰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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