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黄土-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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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官道,实际上就是沿着南北一线的分水岭,两尺多宽的一条土路。陕北丘陵地形,路不好走,长途跋涉一般分为走川、走沟和走山的三种行路方式或路线。‘走川’就是沿着主干河川(比如延河川)修的大路,河到哪里路到哪里。主干河川毕竟不多,只能通到沿河城镇、大村。‘走沟’就是走主干河道的分支沟叉,这种沟路都是由丘陵地形逼匝形成,沟窄路弯,沿途还要涉水翻坡,多为人背驴驮,有些沟中路段可以行架子车。丘陵地貌的黄土高坡多数村庄都是沿沟座落,因此走沟可以走到沿沟的几个小村庄,顶多几十里,再远到了沟掌就要翻山了,知青驮碳就是走的沟路。‘走山’就是在两条平行主干沟川之间,有一条高岭自然形成的分水岭分开了两条流域,这条高岭是连绵不断的连接在一起的,可达数百里,两边连接着两川的无数沟叉,跨乡过县、通村达庄。人们在这条分水岭的同一高度上踩平了一条路。因此走这条路不但通达的地方多,而且平平坦坦,毫无上下坡之劳,但是由于是山路,路窄坡险,只能人背驴驮,行不了车,不能搞大型运输。
东山的官道在挟延河川和冯富川的分水岭上。南北走向,向南直通肤县城;向北,据说能通向口外大漠。东山的山势在周围几百里是最高的,因此官道仅从东山的半山腰通过。到了官道,虽然已经高出脑畔山了,离东山顶峰还有好大一截路呢。元兵三人从东崾岘向南上了官道,倒是平坦,说是“官道”,并无人迹,静悄悄的南北笔直通达。走官道的一般都是下层百姓:或贩夫走卒、或串乡匠人、或过事吹手、或说书卖唱;也有回娘家的、逃荒要饭的、迎亲嫁娶的,这些人都不是常来常往的,但挽有点能耐的都走川坐车走了,因此说是‘官道’,并不热闹。东山的官道两边全是不到一人来高的灌木林,官道下方还有少许乔木:榆、桐、杜梨、扬柳;上方一漫是灌木:狼牙刺、酸枣刺、枫灌、蕨灌。密密麻麻,密不透风。
三人一走上东山官道,郁郁葱葱的草木气息就扑鼻而来,与黄土高坡的干燥气息截然不同,野兔突然从路边穿过,各种鸟鸣此起彼伏,像进入了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下子倒退了几个世纪,绿野荒莽。三人来到冷庙沟半年,一漫见的都是干秃秃的黄土高坡,看到这葱绿世界,有点儿不知所措。路的左侧其实就是东山主峰,可是密密麻麻的梢林遮挡着无法上山。三人往南踅摸了半天,快到麦场崾岘了,再望东山顶,朝南方向延伸出一断崖式的悬壁,这边根本是上不去的。
又转向北边,重新回到猪背岭。顺着官道再往北,一条从东山顶向西北斜伸出的墚峁使官道向西弯了一个弯,墚峁上的梢林稀疏一些。三人犹豫半天,即使稀疏,也都是些狼牙刺、酸枣刺等一些带刺植物。邢飞有些着急,夺过元兵手中的镢头就砍那路上的植物,顿时嫩枝绿叶纷飞落散,狼牙刺等灌木茂盛坚韧,平常砍柴碰到它也是很棘手的,何况现在盘根错节,费了半天劲也只在路边砍出个稍大些的绿窟窿,邢飞累得坐下来歇气。
东山这么茂盛的梢林,早就引起知青的注意。几个有心的男生在和村民的交谈过程中也知道了这是村里多年封山育林的结果,是村里唯一的一块水源涵养地。树青看着被邢飞砍得乱七八糟的灌木丛说:“这样不行,砍坏了梢林,村里人会有意见的。再说,这样砍下去何时才能上到山顶。”又弯腰低头顺着绿窟窿往里看,隐约能看到有条小路掩埋在树丛之下,树青干脆趴到地上,再向里看,路好像在是在树丛裹着的隧洞里向上延伸,坡度并不陡,枝叶较稀少一眼能看好远。回头对元兵说:“今天想不想上顶峰?”
“当然想上。”元兵回答。
“真想?”树青又问了一句。
“想了半年了,今天都到这了,无论如何也要上去!”
“孙子不想,今天谁不上去谁是孙子!”邢飞有点儿急。
树青指指绿窟窿说:“你们看,咱们爬过去怎么样?”
元兵、邢飞都趴下来朝里看。
元兵看过一下子兴奋起来。匍匐上山!这不就是战斗姿态吗!元兵积极组织上山,就是因为东山是主峰,是周围的制高点,具有极高的战术价值,真要打起战来,首先要控制东山。这些战术思想是从他父亲那里学过来的,父亲南征北战,打过无数次浴血战斗,对儿子津津乐道的都是些战斗故事与战术部署。元兵从小就跟着父亲看沙盘、谋战术、观摩演习、学习单兵操练。对战斗生活充满了向往。虽然插队,也不忘打战,来到冷庙沟不久就看中了东山,时刻想往着上东山看地形。春天珍宝岛又发生了战事,元兵分析可能要打大战,这里离北方边境并不太远,要做战斗准备就必须摸清地形占据主动。
“匍匐前进,爬过灌木丛,隐蔽接近山头,超子你上不上。”元兵兴奋的叫着邢飞。
邢飞身高体壮,脚大、手大,各部位都超常,外号“超子”,爬这种带刺的灌木丛肯定吃亏,趴在那里,盯着绿窟窿,犹豫了一下,拳头狠砸了一下路埂:“妈的!有什么的呀!你们上,我也上!”
元兵说:“我打头,树青第二,超子殿后,碰到任何困难,不许大声嚷嚷,学两声布谷鸟叫。一个跟一个,不要落开距离。”元兵这么一说,三个人忽然感觉气氛庄严起来,似乎就要面临生死之战。元兵看了两人一眼伸出了手掌,树青和邢飞也把手掌搭在元兵的手掌之上。元兵大叫一句:“下定决心!”三个人继续叫下去:“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三人掏出白羊肚手巾把头扎好,把上衣全部塞进裤腰带中。元兵又简单教了一下两人匍匐前进的要领,拿起镢头,身子向下一趴,钻进了绿窟窿中,树青紧跟其后也钻了进去,邢飞紧紧腰带,盯着树青的后脚跟开始在梢林中挪动他硕大的身体。
元兵在前头时不时用镢头挑开或砍断挡道的树枝,弹回的树枝打在脸上手上,被扎的生疼,树青寸步不离的跟在元兵脚后,由于元兵在前面开路,因此被刮扎的不多。邢飞膀大腰圆,前面两人开辟的道路还是不够宽,肩膀、后背不时被刮住,左右上下抖擞,弄得树丛哗哗直响,元兵回头直嘘嘘,就像前头真有敌人。邢飞还是被狼牙刺勾住了后背,任其怎么抖也再前进不了,只好捏着嗓子学起了布谷鸟叫。麦收已过,布谷鸟叫声渐次已逝,显得怪异笨拙,有点像鸭子被追的叫声。树青憋不住笑起来,元兵气的大叫:“超子、你他妈怎么这么笨!叫你这一折腾,咱仨早被敌人一梭子机枪葛儿屁着凉了。”说着把镢头递给树青。树青单手拿着镢头朝邢飞的后背捅去。疼的邢飞嗷嗷直叫,边叫边骂:“他妈的,你们在前面不把狼牙刺弄净,倒怪我!”总算捅掉了邢飞背上的勾刺,三人又继续匍匐前进。挑砍树枝的声音、被挂刺叫疼的声音、追鸭子的声音、三人对骂调侃的声音,匍匐的过程根本谈不上隐蔽接近,也没了庄严的气氛,倒是树丛底下凉爽、温润的气息使三人越觉神爽心奋。
足足爬了有一顿饭的功夫,元兵眼前一亮,绿窟窿前面显出了灿烂的阳光。不顾他自己的约法三章,兴奋的叫起来:“到了!到山顶了!”三人同时加快了爬行速度,一个接一个的冲出了梢林。刺眼的阳光照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过了几秒钟,大家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憋住了呼吸,三个顽主惊呆的说不出一句话,任凭你有多么幽默、调侃、玩世不恭;任凭你多么坚强、多么志远、多么冷静和睿智;也任凭你有多么丰富的想象力,在从人声嘈杂的京城来到这个山沟沟以后、在经过半年与黄土高坡的摸爬滚打以后、在艰难的爬过荆棘丛生的梢林后,看到眼前这样的美景也会从心底赞叹不止、也会立时安静下来。
首先看到的是绿莹莹的一片草地,不是杂草丛生,就像城市绿地里修剪过的草地,软软的、绵绵的刚盖过脚踝,齐刷刷的随风飘动,间或有一两朵白的、蓝的小花伸出头来。那草地不是平展的,圆润、凸鼓的像一只斜斜倒扣的炒锅。刚出梢林的三人正站在弧形的北边,底边就是茂密的灌木梢林,梢林圆弧状包围着弧顶,弧顶稍高于三人的头顶。三人不由自主的慢慢走向弧顶,忘记了爬行的疲劳、划伤的疼痛、战斗的渴望,轻轻的一步一步趟过草地,生怕脚重踩伤了小草,就像冒昧的闯进了谁家的后花园。
来到弧顶,眼界一下开阔,蓝天白云之下,一览众山之上。远处莽莽苍苍,黄土坡连着黄土坡,像是翻起波浪的黄色海洋。近处沟壑纵横,四处延伸,显示出大自然撕裂大地的鬼斧神工。三人在这天之下、地之上的圆顶草地上慢慢坐下,草是那样绵软、柔和,微风拂面而过,周围的梢林响起一片哗哗的树叶声,像海涛、像雨打,让人心醉。梢林在草地四周形成一个近似的圆形,南北稍长、东西浑圆,整个草地中心高四周低。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一棵高枝的灌木越过圆形去侵占柔软的草地,更不可思议的是,圆弧内的草地没有一棵杂草,齐刷刷、绿油油、毛茸茸的铺满圆顶。树青躺下了,看着蓝天,听着风吹梢林的响声,闭上了眼睛。邢飞也躺下了,微风吹干了脸上的汗水,小草抚摸着脖上划伤的伤口,他自己也不明白日常顽主狂躁的心情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他不想嚷嚷、不想调侃、更不想骂人,就想这么躺着。
元兵坐在那里没有躺下。脑子和眼睛在快速旋转。他原来想的如此雄伟的主峰,峰顶地形一定是错综复杂,应该呈现出一派杂草丛生、悬崖峭壁、沟道纵横的景象。也许还有狼牙山棋盘陀主峰的雄姿(因为他们运动头一年徒步长征去过狼牙山)。元兵没有想到山顶是这样柔和、美丽,这样恬静、浪漫,根本没有战场的气息,倒像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美丽的身影……他赶紧转转脖子,极力打消那些突然冒出的浪漫念头,不由得嘲笑起自己:怎么会在这制高点上产生这些小资的想法。他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元兵坐着面对的正西面,坡下就是峭壁和天窖。再往远看就是向西伸去的冷庙沟,七孔新窑扼守着村口,亮晶晶的沟水蜿蜒曲折,两边像龙爪一样伸出不少山脉和小沟,莽莽苍苍奔向远方,成为东山脚下最大的一条沟壑。往北看,他们爬上来的那个缓坡,就是从东山延伸出去的一道峁墚,缓缓的搭在了猪背岭上,猪背岭是一条直直平墚,伸出去有一里多地,两边圆弧状全是沟壑或峭壁,从上面看,就像一条肥猪的脊背,白生生的官道从上面通向北方,远处有一壁薄山挡在那里,路是穿过去了,还是绕过去了,已经看不清了。猪背岭西崖下就是锅塌沟,它是一条向西北延伸的大沟,太远,雾蒙蒙的看不清沟底的景象,只知道与冷庙沟平行的这段锅塌沟也是属于冷庙沟的地界,从来没有去哪里劳作过。倒是脑畔山上的大柳树显得清晰雄伟,只是比东山还是矮了一截。元兵转向东边,往正东延伸过去的是东平峁,平缓圆润,伸展很远,春天元兵他们曾跟着老乡在东平峁上耕作。东平峁的北边是冯团峪,南边是酒坛沟,都是两条流向冯富川的小窄沟。酒坛沟已经被冷庙沟村打坝占了沟掌的一大部分;冯团峪荒在那里,冯富川冯家沟村的人说冯团峪是他们的,冷庙沟的人说俄们老祖宗早就在这里刨食了,官司一直打着,再加上冯团峪坡陡沟窄,地贫山瘠,又离得远,双方也就把冯团峪撂荒了,干沟黄坡、满目苍夷。酒坛沟的南边是谷子峁。谷子峁的东南边就是杜梨沟,那条沟也是流向冯富川的一条大沟,集体灶驮碳(煤)就是赶驴顺着杜梨沟下去。元兵又转向南边,正南方向越过贾家墚远看就是篦子沟了。篦子沟高深险峻,向南走向一段后,渐渐向西北湾,弯着弯着就支进了一个石沟叉,就是金豆子抬石板的石场胡同,这个胡同的出口就是冷庙沟向北流出的主干沟。因此东山向西流出的有两条半沟,就是冷庙沟、锅塌沟(西北)加上篦子沟,向东流出的有冯团峪、酒坛沟和杜梨沟(东南)三条沟。但是从气势、宽度上看向西流出的两条半沟要比向东流出的三条沟大许多。
南边近处冒出一块黄土顶,看不见形制。元兵一心想把地形摸清,向南走到灌木丛边上。这里的灌木不宽,一眼看见灌木的那边就是断崖,对面就是一架小小的峁墚,右边能看到远处的坡上一溜麦垛,左边就是酒坛沟,甚至能看到大坝的身影。元兵一下子搞清了南边地形的方位:崖下就是麦场崾岘,是去酒坛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