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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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还没张口,奈塔已经气势汹汹地把小余叫过去,以法语问道:“你的父母亲呢?”
小余用法语回话:“我的父亲在厨房里,他是晚餐的主厨之一。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食物,我知道应该为你倒哪一种酒。”
卢卡斯吹了声口哨,“小绅士,蛮有架势的!那你说说,你给我们倒的是什么酒?”
说到专业的事情,小余的法语就不够用了,于是他改用英语道:“这是香港本地产的薏米气泡酒,用薏米和糯米做成。这里气候潮湿,薏米可以怯湿和打开胃口。”他看着奈塔,露出纯良甜美的笑容,“请你一定要试一试,刚进口的时候可能觉得有点甜,这是米酒的特点,但是等气泡在嘴里散开,就会像冬天的冻梨子一样清爽。”
所以有“家学渊源”这样的说法呢,小余从由良辰身上学会了伺酒的知识方法,以及察人观色的本领,从霍子安那里则学会了人畜无害的笑脸の杀伤力。
这一笑,奈塔也软化了,对孩子的应对能力和淡定谈吐很是喜欢,她笑道:“先生,多谢你的服务,我长了不少知识。”
卢卡斯觉得他好玩儿,逗他道:“小绅士,你很懂酒,你自己喝过吗?”
小余鼻子一皱,“霍子安不让我喝酒,只给我吃甘草糖,他说甘草糖跟酒一个味道。他没有说实话,是吗?”
马提欧先生开口道:“他确实没有说实话,要是酒像甘草糖那么难吃,这倒是好事,世界就会少了很多斗殴、烂掉牙的爱情故事和海明威这种蹩脚的小说家。”席上人都笑了。奈塔举起酒杯:“可我喜欢海明威,也喜欢甘草糖。敬我们的中国小绅士,你不能喝酒,或者你要用茶来跟我们碰杯?”
小余给自己倒了气泡水,又贪心地放了一堆糖渍橘子,举杯道:“谢谢各位,请享用我们精心准备的食物和酒饮。”
老三见小人精三两下就暖了场,大为敬佩,递了一个眼色给他,以示赞许。
小余毕竟是孩子,下巴扬一扬,给了老三一个洋洋得意的表情。老三暗笑:“臭小子真嚣张。”
老三掂量席上的状况,马提欧的女儿寡言少语,那运营总监则是个严肃的人,在有限的接触里,从没见过他放松谈笑的样子。于是老三打开话题道:“卡罗尔先生,你第一次来香港吧,这里的空气真他妈糟,不过食物是很不错的。”
卡罗尔嘴角吝啬地翘了翘:“或许吧。但要找一家不放味精的餐厅,恐怕不容易。为了健康,我从不去中国餐厅。”
老三没趣极了。瑞士人对他们的环境、文化和制造业都极其自豪,所谓Swiss made在他们心目中是世界最牛逼的存在,这卡罗尔对外面的世界尤其傲慢。Homeland的核心成员里,马提欧对阿达很感兴趣,奈塔认同咖啡馆短期里取得的辉煌成绩,只有卡罗尔一直反对他们的合作。他认为与其找一家小咖啡馆,不如自己建立团队,一步步地在亚洲扩张影响力。
他们也一直这么做,只是收效太慢。亚洲文化之多元,人情、法规和政治环境之复杂,要捋清楚就很费劲。因此他们耕耘了八年,还不如这一年来咖啡馆在东南亚铺设的食品流通网络。阿达不但了解食物,通晓多种语言和方言,对农耕和食物加工知识渊博,而且有切身的底层生活经验,交流起来非常顺畅;他为咖啡馆开拓了十多个食材渠道,连接了新加坡和周边国家,从食材到半成品有200多种,除了供中央厨房使用,这些产品和他开发的食品销售良好,在网络上的销量甚至是店里的几倍。
这个成绩让马提欧夫妇很震惊。
这时候,子安亲自把面包端了上来。他听见了卡罗尔的话,应道:“先生,你对味精可能有误解,谷氨酸钠对健康没什么直接坏处。中餐厅加味精是为了提升鲜味,当然味精用得太多,会掩盖食材的本味,未免可惜。”子安的法语流利,应对这种场面也是游刃有余,并不怕提出不同意见,得罪客人。欧美人对中餐的偏见千奇百怪,要有机会他总会想办法澄清。
“十个中国人九个会捍卫自家的食物,剩下那个干脆认为世界上除了中餐以外,别的都不能入口,”卡罗尔冷嘲:“大厨,这顿饭不会用半杯味精来替代肉汤吧?”
子安觉得没必要跟顽固的人辩驳,笑道:“亚洲的厨师并非只有一种风格。这顿饭没有用任何味精,都是新鲜食材叠加出来的味道。曾可达主厨看重食材本味,你吃过之后,会对食物有新的看法。”
子安说的不是“亚洲食物”,而是“食物”,那是对这顿饭立了很高的标准。一方面是自信,另一方面他深谙食客心理——吹牛逼又不用本钱,先唬住了人,之后再拿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就有了心理上的优势。
霍子安回到了临时厨房,空旷的厂房里,用屏风隔开了一小块空间,射灯照下来,倒像是美术馆的一角。
阿达正在把汤圆大小的芋头泥放到山竹脆片上:在中间按出凹陷,准备在里面倒上椰浆。阿达问道:“外面怎样?”
子安笑道:“有我儿子和老三打配合,没什么问题吧。”子安跟其他父亲一样,逮着机会就要显摆一下孩子,而且总以为自己做得不着痕迹。
阿达暗暗好笑,可心里也同意由小余同学是蛮机灵的,绝对能跟老三坏在一起。这时,助手把拌了班兰汁的绿色椰浆拿出来,阿达尝了口,皱了皱眉头:“味道不对。”
助手是香港人,吃过的都是罐头椰浆,因此没试出什么异味,子安吃了一小勺:“嗯,放的时间有点长。”椰浆是椰子肉刨成丝,然后加水用滤布榨出浓稠的汁,刨丝需要专门的工具,在南洋到处可见,在香港却只能去印度人聚集地买。从早上到现在,经过几次运输,椰浆虽然没有变质,鲜味却有明显下降。
阿达说:“不能用了。”
助手:“一点点的走味,也没坏,瑞士人吃不出来。”
子安附和:“椰浆扔掉了,后面有几道菜会很麻烦。”
“后面再想办法吧,”阿达倒是不担心,“代替油脂有很多方式。”
子安搅了搅椰浆:“这道菜马上要拿出去,做替代品怕是来不及了,我有一个方法,阿达主厨你要不要听?”
“当然要啦!霍老师,请指教。”
子安谦恭一笑,“不敢不敢。”
他把椰浆倒进碗里,把碗放在冰上迅速冷却,然后用机器快速搅打。“椰浆鲜味降低后,就会变得很腻。反正味道淡了,那就让它更淡一点,换取轻盈的口感。”
椰浆打发得蓬松,子安在蔬菜架子上翻了翻,最后剥开了一只火炬姜,切成细末,拌进了椰浆里,再撒些粗海盐粒。
“阿达主厨,您试试呗。”
阿达直接用手指在碗沿上一刮,放进嘴里舔了舔。这“椰浆奶油”充满空气,腻味完全消除了,质地犹如牛奶做的鲜奶油,兼有椰子的香气和清新,火炬姜的胡椒味和粗盐填补了鲜味的寡淡,尤其是点睛之笔。
阿达立即赞道:“很好很好,比我原来做的好很多。”
子安脸皮是厚的,可听了阿达直白的称赞,竟然有点脸红。他倚在料理台,打趣道:“我不是只能竞选香港特首吧?”
“对,子安,你是个很好的厨师,做特首太浪费了。”
子安顿时心情舒畅。他跟很多大厨师合作过,阿达绝对是最难合作的那一类型,风格强烈,不讲套路,最糟的是性格淳朴直接,虽然一脸“欢迎指教”的正直模样,但只要跟他理念不合,几乎不能用任何人情或话语去说服他,唯一能折服他的,就是食物本身足够优秀。
能得到阿达的认同,可真是太难得了。这不在于名气或才能,而是因为阿达是个赤诚的人,他的想法当然不一定正确,但肯定发自内心。
子安不贫了,笑道:“多谢了。”
阿达:“我谢谢你才对。”
阿达这不是客气话,看着子安在料理台上专注的样子,阿达觉得非常踏实。子安有绝佳的技艺和审美,对食物有宽大的心胸,也有自己的创见,不但给了他许多可行的建议,而且做什么都完成度很高,这是只有长期在一线工作的顶级厨师才能有的稳妥。阿达做了无数次重要的晚餐,只有这一次那么悠闲,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偷懒了……
“两位大厨老师,能上菜了吗?”服务员见厨房的气氛一点都不紧张,本来就只有三个人干活,主厨们还在那边互相吹捧,真是不能忍啊。
阿达和子安一起站直身体,“好,上菜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味精的问题,推荐一部这半年来很火的纪录片《ugly delicious 》,第7集讲了美国人对味精的偏见,其实来自种族歧视。味精对身体的危害已经被澄清很多年了,现在还有很多人认为味精会让人头疼、掉发什么的。
但味精在中国的问题不是偏见。从高级餐厅到地摊,几乎家家用味精,因为便宜省力啊,其结果就是大家对鲜味的要求越来越高,只要不放味精,就需要大量盐和糖来吊味。味精和食品工业,对我们的生活真的有很大改善,是应该感激的,但素呢!还是看清便利后面付出了什么代价。就看美国中下层人的饮食吧,差不多被工业品和包装食品支配,《ugly delicious》里面讲的美国人烹调方式和饮食观,简直顽固保守得可怕。
他们吃中餐觉得被味精毒害了,可是吃各种加了味精的薯片就一点问题也没有。这除了种族偏见,还有一个更深的问题,食品工业丰富了我们的选择,其实也让我们的饮食变得狭隘保守。例如美国人不吃内脏,那是因为罐头发明初期,内脏处理和保存不方便,用机器效率不高,所以都弃了,慢慢内脏就从饭桌消失。欧洲人吃的食物相对天然,很多国家是吃内脏的。
越发达,结果吃的东西越雷同。味精不够用了,就其他添加剂,然后很多东西都是一个味道啦。适应了之后,对其他食物就觉得不好吃,现在还有很多出国的人带方便面和老干妈,我是意大利厨师的话我会哭的……
第76章 简单原则
这次的菜单有九道菜,按照阿达的想法,不完全根据法餐开胃小吃、前菜、汤、主菜、甜点这个顺序来,而是每道菜都突出一种食材,各种料理手法和配菜,只为了让此食材的个性更加鲜明尖锐。
自来蔬菜都是配料,在西方的高级餐厅,很少会用蔬菜甚至菌类当一道菜的主角;中餐倒是有不少蔬菜,可大都以骨头汤鱼汤海鲜干货来吊鲜,至不济还有鸡蛋和猪油,哪里有高级餐厅敢上白菜炒白菜?
在日本因为有寺庙文化,倒是有直接奉上原味的蔬食,只是品种极少,高级餐厅也都选用顶级食材,一颗笋的价格比肉还贵。别说在香港不易得,对阿达来说,全世界找罕见、运输艰难的蔬菜来做一顿饭,也够本末倒置的了。
于是他给这顿饭划下了很简单的原则:只用最常见的蔬菜、只用蔬菜做主料、只有单一的主角、不以十种八种原料叠加成身份模糊的菜。
厨房的其他人倒抽一口气:这哪里是简单,分明就是作死!
郭大厨知道除了这些“简单原则”,阿达还有尽量不用进口食品的死穴,于是劝道:“老师,要不这局还是推了吧,成功机率太低。站在瑞士人的角度考虑,要是你不做这顿饭,把晚餐安排在一个像样一点的素菜馆,他们会感激你的。”
阿达乐了:“哎哟Donald,你在香港被宠坏啦,我们小时候都是吃青菜炒青菜大的,现在条件好那么多,有很多设备帮忙我们保持新鲜,做一顿素菜哪里有那么难。子安,你的意见?”
子安微笑:“我的意见跟他们一样,要有人找我做这样的饭,我一定叫他滚蛋。不过,要是你做的话,我很想在旁边看看结果。”
“在旁边看?不可以。”阿达□□道,“九道菜我自己做不完,你帮我做!”
霍子安就是这样被推入了深坑。按照阿达的简单原则,他们一起制定了菜单,每一道菜都选择香港容易获得的材料;而且因为使用的食材或手法对欧洲人来说蛮新奇,需要知识讲解,子安还要兼职端菜。
他和服务员妹子把第一道菜放在了餐桌上。
“这道菜的主料是芋头,”子安用法语介绍道:“芋头是中国华南地区、日本九州和东南亚常吃的根茎食物,有清淡的甜味,而且淀粉颗粒小,比土豆更容易消化。这道菜用的是九头芋,以班兰香叶包裹蒸成泥,芋头泥没有使用调味料,只用一点炸珍珠葱来吊出芋头的甜。芋头中是火炬姜椰浆奶油,底下是自然晾晒的山竹干。各位请慢用。”
女婿卢卡斯拿起叉子,挑起了一叉子尖的椰浆奶油,放进嘴里。他“呜”地吐出一口气,“和我想象的一样,这顿饭会打破我对食物接受的底线。它让我想起在墨西哥吃的红椒松露巧克力。”
老三拿起山竹片,把芋头和椰浆一起吃进去。山竹片看似坚硬,其实很脆甜,牙齿轻轻一碰就裂开了,芋头的软糯、炸葱的酥香、椰浆的鲜辣轻盈,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