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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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孩子已经六个月,拿也不好拿掉。陆言蹊从高中到硕士都在国外念的,不太懂人心险恶,女人一顿梨花带雨地恳求他就心软了。孩子生了后他便谎称那是自己的女儿,替他堂兄给了名媛一大笔分手费,从此再无瓜葛——所以后来大部分人当真以为那是他生的了。
寥寥几句,顾旻径直勾勒出陆言蹊年轻时花天酒地的糜烂生活,不由得嫌弃。陆言蹊主动坦白当陆之遥的爸爸后就改了,和他过夜之前守身如玉,所以才越发情不自禁。
顾旻当时说:“我信了你的邪,呸。”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也不知陆言蹊多厚的脸皮,把他当智障哄。
顾旻有陆言蹊家的钥匙,他让楼陌送自己回那边。听陆言蹊的意思,这个点陆之遥是自己在家,顾旻记挂她,在后座上一直催。
楼陌不耐烦:“你还真兢兢业业地赶上趟当后妈?”
顾旻装作听不见。
陆言蹊的家被蔷薇科的植物拥簇,楼陌送了他后就离开。顾旻直接按了门口的指纹锁,那玫瑰已经长到半人高,初夏正是开花的时候,香气馥郁,他捏着鼻子进去,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记得喊陆言蹊换花。
花园里安放了双人秋千,还有一套白色镂花的桌椅,顾旻吐槽过无数次那个花纹过时又恶俗,却又不得不承认,在玫瑰花季时仍旧美得十分张扬——可这美丽他消受不起,一如陆言蹊的温柔。
顾旻开了门,刚抵住玄关的墙,脱下一只鞋,从里间蹦出个小小的身影,细嗓子一声怪叫,接着整个人撞到顾旻怀中:“小旻——!”
她跟着陆言蹊喊,顾旻纠正过无数次未果,只能随她去。顾旻踩着一只拖鞋一只球鞋,别扭至极地抱住陆之遥,半蹲着让她站稳。
陆之遥指了指自己的脸,撒娇:“要亲!”
平时陆言蹊在,不让顾旻亲她,今天侦查过四周没有敌情,陆之遥赶紧抓紧时间放肆。顾旻哭笑不得,依言在她脸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笑得比平时开一些:“想我啦?”
“很想很想!”陆之遥头点得如擂鼓,血缘作祟,她长得与陆言蹊仍然有点莫名相似,顾旻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那只没来得及脱的鞋踩到一边。
他听到自己说平时绝对讲不出口的话:“我也很想你。”
顾旻本来打算跟陆言蹊说的来着。
和陆之遥相处久了,顾旻偶尔会和她开玩笑。这天见她快快乐乐,好似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顾旻把手洗了,给之遥削苹果,问:“自己在家乖么?”
陆之遥:“乖的呀,我把老师留的拼音写了,还看了两页连环画……但是好无聊。要是有个人陪我玩就好了。”
顾旻笑着说:“遥遥想妈妈么?如果妈妈在就有人陪你玩了。”
陆之遥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想妈妈?我有你呀。”
顾旻无语凝噎,拿苹果堵她的嘴:“我只能暂时陪你玩,平时要工作。妈妈能全天都陪你玩——这不一样。”
“小旻,”陆之遥吃干净了苹果,又迫不及待地问,“可生日那天,爸爸说你答应了,你以后会给我当小爸爸——那我要妈妈做什么,反正她也不要我。”
顾旻没料到陆言蹊谎话说一半藏一半,竟真的告诉小孩说她被抛弃了。之遥这话听着戳他心,反正陆言蹊不在,他拐了个弯,只提前半段:“你爸爸骗你,没有的事。”
陆之遥瘪嘴,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陆言蹊不是没有前科,于是她立刻就信了顾旻的话,转而抱住他一条胳膊:“那你不想给我当小爸爸,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他啊?”
……怎么说呢,喜欢。
可“喜欢他”与“和他在一起”不是一个因为与所以的逻辑。
他给陆之遥讲不通,只好捏住她的鼻子不准她问:“我没法给你当小爸爸,你长大就知道了。遥遥,晚上想吃什么,你爸爸不回来,我们两个吃。”
陆之遥喜笑颜开,很快忘记了小爸爸这茬。
顾旻见她放松,也跟着松了口气——要怎么告诉陆之遥,他和陆言蹊不是恋人,兴许也不会长久。他会哄小孩,但不是个高明的说谎家。
今天陆言蹊是真的忙,他不回家吃饭,保姆又请假,乐得顾旻和陆之遥狼狈为奸,一起点垃圾食品的外卖。陆之遥刚满五岁,还没到换牙的时候,但陆言蹊平时给她甜食限量,可怜巴巴地求,等顾旻在,终于可以敞开吃。
两个人在家玩五子棋,顾旻这个臭棋篓子也只能在陆之遥面前逞威风。他等到九点,陆言蹊还没有回来,连消息也不曾发,于是先哄了之遥去睡。
陆之遥年纪小,撒娇却很有一套。她乖乖地自己洗了澡,换好睡衣,委屈地捏顾旻的衣角:“小旻陪我睡,给我讲故事,我要听上次你没念完的童话书。”
顾旻拗不过,只能先把她抱到楼上的卧室,自己匆匆洗漱完,拿了放在主卧一套睡衣换,然后百般别扭地和陆之遥躺下,顾忌之遥是女孩儿,他抱了另一条被子,叠出两个被窝,让之遥靠着自己,又避免她和成年男人相处太过亲密。
陆之遥想听的童话是《小王子》,顾旻上次从自己住的地方带来的——他在上海三年没挪过窝,而那处租屋也被布置得越发有生活气息,卧室装了个悬空小书架,睡前看两页,大部分时候是宁神,有时也为了催眠。
他有无数本《小王子》,光是中译就收了四个版本,其他法语和英语也分别有几套。他拿来给陆之遥的是一本三语对照,顾旻给她念中文,预备等她开始学英语就念英文。
“……‘再见’,狐狸说,‘人们早已忘记了这个道理,可是,你不应该忘记它。你现在要对你驯服过的一切负责到底。你要对你的玫瑰负责……’”顾旻一手搂过她的肩膀,嗅到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一边轻声念完这一章,见陆之遥困得打哈欠,说道,“故事讲完了,快睡吧。”
陆之遥眨眨眼:“可是为什么小王子不对狐狸负责呢?”
顾旻一愣:“什么?”
“小旻你不是讲,他也驯服了狐狸吗?但他现在和狐狸告别,是不要狐狸了吗?”
这个问题近乎苛责,大人听的童话与“王子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相比总是想得很多。顾旻的思绪神游,刚想好怎么回复她,却见之遥因为他长久的沉默而睡着了。
他把手从陆之遥脑袋底下抽出来,垂下眼睫,借着台灯看那书页上的两个字:驯养。
有一次慕容恒打趣他,说顾旻就像那朵骄傲的玫瑰一样自以为是,他当时没反驳,因为四周的工作人员都在附和慕容恒,起哄他是“高岭之花”。
可夜深人静,偌大的别墅没有旁的活物,反而能想清楚许多事。
他真是那朵玫瑰该多好,被一个人用心地惦记,不远万里地寻求答案,最终去而复返。即使后来枯等,也知道始终被记挂着,不必有遗憾。
陆言蹊在深夜归家,他轻手轻脚地换鞋、洗漱,没听到顾旻的动静。手机在下午之后就没电,之后连轴开了三个会,现在回来还要和他爸开时差会。
陆言蹊上楼,惯例去视察女儿休息的情况。他对陆之遥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要不是工作繁忙,陪她的时间更多,恨不能亲自言传身教。顾旻对此十分鄙夷,说他教不出什么好,这等放肆言论,很快就被陆言蹊身体力行地镇压了。
门虚掩着,陆言蹊推开门时,立刻笑出了声。
床绝不算窄,为防陆之遥滚下床,又放了许多毛绒玩具。此时一堆毛绒玩具中,顾旻和陆之遥躺在一起,两条被子,一人朝向一边,睡得舒舒服服。
顾旻手边还放着一本《小王子》,连台灯都没关。
讲故事能把自己讲睡着。陆言蹊多了个嘲笑他的把柄,一时间又不忍心喊醒他,走过去把灯关了,俯下身,在一大一小脸上各自亲了亲,又恋恋地刮了把顾旻的鼻子。
生物钟很准时,半途的睡着只能算是小憩。
顾旻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没认真睡过懒觉,质量很不安稳。他在梦中感觉自己从很高的地方下坠,之后忽然惊醒,打了个寒颤。
床头灯关了,旁边陆之遥睡得乱七八糟的。顾旻伸手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都塞进被窝,然后自己起了床。
陆言蹊应该回来了,顾旻伸了个懒腰,这么想。
别墅是小三层,陆言蹊大刀阔斧地改装过,挑高了天花板。顾旻的脚步声在夜里听着有些空旷,他见楼下书房里透出一丝灯光,踢着拖鞋下楼,敲了敲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陆言蹊的声音:“进。”
他还在工作,顾旻进门时他刚好关掉一个视频对话,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脸望顾旻:“醒了?——能帮我揉下肩膀么,痛得要死。”
顾旻:“我又不专业,实在难受的话明天去找那个推拿师给你揉。才开一下午的会就肩膀痛,别又拿老了当借口,哪有你这样的?”
“我过完年都三十四了,本来也不年轻……你不嫌弃就成。”陆言蹊毫不在意那句调侃,业务不熟练地撒娇:“小旻,就帮我捏一捏,真的难受死了。”
顾旻拗不过他,伸手在他后颈和肩膀按摩。他一低头就对上陆言蹊的眼睛,十分专注地凝视自己,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子,与书房中温暖的光一起,晃得人心如乱麻。顾旻依旧没什么表情,陆言蹊先抬手揉他的耳垂。
看着倒像夜半无人私语时,耳鬓厮磨无限温情。
顾旻任由他搓揉,落点从耳朵一路到了嘴唇,他张口咬了下陆言蹊的手指,问:“干吗之前不叫我起来?”
“你睡得好好的,叫起来有好处么?”在他脸上掐了把,看那团红印迅速地消失,陆言蹊坐正,“好了不按了,小旻过来给我抱一抱。”
顾旻不从:“你吃饭了吗?”
陆言蹊惊异地瞥了他一眼:“没吃……你要给我做啊?”
居高临下、又在背后,这让他很想抱一抱对方。顾旻轻轻地拢过陆言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手艺不好,只能给你煮碗鸡汤面。陆总多担待吧。”
他从不知道顾旻会做饭,还以为他永远不识人间疾苦。于是陆言蹊自然地跟过去,靠在门框上看顾旻动他家锃亮的厨具,嘴角挂着一丝笑——他为自己的想象而感到羞涩的欣喜,半夜饿了,有人给做夜宵,太过生活化。
顾旻烧水、切葱花、配调料有条不紊,等水开的时候他在旁边平底锅里做了个单面煎蛋,陆言蹊不打扰,只含笑望着他。
“小旻,”陆言蹊状似随口提起,“以后要不要住过来?离你公司也不远。”
顾旻的动作停了一拍,筷子又开始在锅里搅:“住过来干吗?随时给你下厨,还是当保姆看孩子?陆先生,我有工作。”
陆言蹊走过去搂住他,鼻尖贴着顾旻脸颊,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没让你本末倒置,我只是觉得这套房子太大了,也许还得要个主人。”
“别闹了,你就是一时兴起。”顾旻自然地给他盛面,一扭头把碗凑到陆言蹊鼻子底下,带点埋怨地转移话题——他娴熟无比,别人听不出内心其实已经崩溃,“平时房子里又是保姆又是家教又是家政阿姨,我来了多双筷子太麻烦。何况陆先生日理万机,我第一次演唱会你都没空听,住进你家,我也是个摆设。”
这话其实有点酸,他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真心。
顾旻心想,他是喜欢陆言蹊的,可越是喜欢越不敢靠得太近,或者放肆地享受他现在的温存,才不至于以后分开了,自己难过。所以他才一开始就拒绝同住,怕陆言蹊没有距离感之后很快腻烦,也将自己缩进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被甩的滋味,陆言蹊这么好,他舍不得。
陆言蹊听出他的怨怼,却不知他的喜欢,于是笑道:“谁说我没去听?”
顾旻一挑眉:“那你去哪场了?”
“除了北京的每一场。”
在顾旻的错愕里,他低头吃了口面,状似平常地接自己的话:“北京那次因为遥遥生日,不敢大张旗鼓带着走。你要看票根吗?”
顾旻不愿承认,就是这么一句话,他的坚持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第9章 第九章
说是同居,其实顾旻没怎么搬家,他拿了几件衣服放在陆言蹊那里,其余的东西都没动。反倒陆言蹊事多,非要大刀阔斧地给他隔一间琴房,在家里好一番东挪西凑,又换了主卧的床,闹得鸡犬不宁。
顾旻说:“以前那张就不错,你怎么老换来换去?”
陆言蹊没把这句话当回事,笑着说:“你终于肯住过来,当然得换更好的。而且上次你不是说我那张床太硬吗,换了软的,今晚试一试。”
前面听着还像是人话,最后一句又拐到不着边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