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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牙香街-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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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的哭泣久不停歇,下午进人流室前都还在哭。阿波在阿莲清宫时不在场,换了他妈妈阿女。阿女唉声叹气,说阿波要去杀了阿俊,说已经让三个姐姐去劝了,只盼他别做出傻事来。
   10床中午时就匆匆忙忙出院了,婴儿到最后也并没像护士长担忧的那样在医院里出事。但出了医院可能立刻凶多吉少,本来就是一个放弃治疗的早产儿,即便出什么问题也不会令人怀疑。
   傍晚,廷方离开住院部,刚出电梯,呼啸的北风夹着雨沫从住院部后门扑面而来。入院处置室的护士冻得瑟瑟发抖,哆嗦着向吴廷方打招呼。她们不能在制服袍外加别的衣服,也不能关大门,甚至不能离开导诊台,只能干冷着等待下班。廷方向她们点点头,就朝药房走出,他的车停在那个方向。 
   住院药房外的沙发是给家属或病人等候时坐的,此时上面坐着一个穿灯芯绒格子外套的男人,手里抱着个婴儿,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的抱被看起来都那么眼熟。这个人看见廷方,就站了起来。
  吴廷方绝不是个反应慢的人,或者说,他从来是个别人说半句他就什么都知道的那种。但现在他却万分迷茫地看着他们村牙香街算命佬陈先生抱着怀疑是10床的女婴,向他走过来。〃  
  〃这个时候很难搭到车回去,就在这里等你,想麻烦你车我一起回去。〃算命佬向他点点头,"请问医生你怎么称呼?" 
  "我姓吴,吴廷方。"廷方看了一眼婴儿,她的抱被上沾了些果皮和烟灰,脏兮兮的,但脸却不青,甚是红润。 
   还活着。还有机会活下去。吴廷方看着算命佬,后者只是朝他笑了笑,并没有加以解释。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重块冲到了眼眶边,又被他从喉头压下气管。
  〃不管怎么说,太好了。"他在心里嘀咕着。
   不能管不能提,否则可能会被定义成拐卖婴儿。这样的孩子如果出现,他们什么也不能做,在有家人的情况下,医院或公安都不能干涉。
  〃送去哪儿?〃 
  算命佬说:"回家。"
  在吴廷方医生作帮凶之下,应该交给警察的孩子被带回了牙香街,吴廷方没有问算命佬陈则先生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去做什么。在一路开车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什么。直到车开到牙香街口,他们准备下车时,婴儿哭了起来。 
   一直神闲气定的陈先生在安抚她无效后也略觉苦恼。廷方锁好车,从陈则怀里抱起婴儿。她哭得小声了些,手指却在嘴里吮‘吸着。 
  〃有奶粉吗?" 
  〃吃奶粉?〃
   廷方愣了愣,看向陈则,后者还是那么神闲气定。廷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你这孩子打算给谁带?"
   陈则说:"我呀。" 
   "带过孩子吗?"  
   "没有。" 
    〃那你打算给她吃什么?"
   "找个奶妈吧。"
   谈话就此中止,吴廷方在考虑陈则这句话玩笑的成份有多大,陈则却是考虑奶妈的人选。 
   "现在人生得少,一般奶水都不够吃,奶妈可能很难找,有早产儿配方奶就可以了。"吴廷方在确认算命先生非常认真后,对他进行科普扫盲。 
    他知道算命先生未婚无子,不过没料到他生活常识如此匮乏。
   吴廷方只好重新开车,把迷茫的大人和饥饿的孩子载至镇中心的母婴店,那儿却没卖早产儿配方奶。廷方只好打电话给新生儿科同事,称自家亲戚急需早产儿奶,得到同意后,又开车回新生儿科,赊了两罐奶。
   兜了近一个小时, 仍在医院一楼的沙发上,怀中的婴儿急促地吸‘吮起来后,吴廷方突然觉得万分疲惫。他抬头看着陈则,后者也正在凝视他。
  "有话就说吧。"
   "她和你有缘。" 
    陈则镜片后的眼睛是双眼皮的,很深的双眼皮。他说出这句话后,用那样的眼睛朝吴廷方笑了起来。
☆、5
    牙香街的白木香店门面并不小,有三十多平方,里边没有柜台,进门能见到一张茶几,看上去年代久远的一张荔木茶几。茶几后面,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一个神龛,上边供奉着一张排位,与多数村民供奉的一样:“五方五土龙神”。神龛前有长燃的灯烛和香炉。青瓷的油灯,灯芯尾部拖着一朵小小的火苗,烛也细细的,巍然不动地亮着两簇火,三支香插在牙白的香炉里,烟是直的,许久不闪的火和许久不弯的烟,好像是画象一样——白木香店里幽暗而无风。 

   柜台虽然没有,却不是说这店里干净或整洁。两边立着的橱柜里摆着各色线香和香片,还有些香粉和塔香。一般沉香店里卖的香托,香盏或香炉这里却是没有的。而店里除了神龛前的那三支线香,却也不点其他的香。用沉香常供神位不常见,简直仅此一处了。

   吴廷方第一次进来时,并不适应这里的亮度和气味,好像被强迫塞进了过去的时光,让人不得不放松警惕。他不习惯这样,呆久了甚至令人昏昏欲睡——他不知多久没这种感觉了。  
   
   陈则叫那个婴儿逢生。每次吴廷方坐在茶几前,陈则就取来沉香片冲茶。他冲的茶其实并不是茶,仅是沉香片,传言中贵得离谱的沉香片。如果他正抱着逢生,他会把孩子让廷方抱着。 

   逢生完全不挑人,谁抱都行。她虽是早产儿,出生时却也并不小得过份,有4斤8两。如非母体出血过多,她当时也不至于状态那么差。然而在她的血缘亲属对她放弃治疗甚至欲置于死地之后,她却完全出人意料地存活了。吴廷方以为她即便存活也可能出问题:脑瘫或智力低下,也曾坦诚地告知那位缺乏常识的算命先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算命先生给他斟了一杯茶,笑着说:"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逢生。" 
   廷方于是想起他的正职,便默默不语地喝起茶来。

   当然,廷方来的目的并非喝茶,对算命先生的不信任促使他几乎每天下班后都必须绕过来看一眼。为免家里人多问,他是在回家之前过来的。
 
   逢生很好带,她不怎么哭闹,不粘人,一天只拉一次大便——这样的孩子简直太少了。所以陈则并未像吴廷方想像一般鸡飞狗跳,他只是添置了一张婴儿床放在茶几边,孩子饿了就给吃,醒了就抱出去晒晒太阳。有时廷方来的时候看见陈则抱着逢生坐在店门外的石条上,他的客人也坐在一边的籐椅上,话不多,只要生辰八字,只批几个字。
   陈则的客人在的时候,廷方一般就不过去了。他下车,在河涌的石栏杆边靠上一会儿,就远远地看着。陈则就在客人走后抱着逢生走过去,一起靠在石栏杆边。
 
   春天乍暖还寒。河涌边上的龙眼树虽有落叶,却还是常青的。河涌里的水是绿色的,有一些泥和败叶的气味,这些气味和婴儿的奶香混合在一起,让吴廷方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种不自在和不信任同时生出:几天前,在那两罐奶粉用完之前,陈则让廷方帮忙买奶粉,拿了五叠百元钞给他。廷方在见到钱后开始头疼起来,委婉地告诉他如果把这些钱都用于买奶粉,那么会有五分之三的奶粉在来不及开启前过期,况且不能预测婴儿是否会突然对某种奶粉过敏,奶粉不宜一次屯积大量。陈则欣然同意,让他分次购买,同时对婴儿的衣物及生活用品方面也麻烦他多费心,理由是他没有车。〃 
  廷方没多说什么,默默拿了一叠,剩下的让陈则收好。陈则也没说什么,又朝他笑了笑。  
   
  好像春风拂面,却吹得人头疼。
 
    算命佬陈先生姓陈,名则,据说有字,一般人不知道,而廷华竟然知道他的字,叫做法先。廷方倒是觉得这个字像个和尚的法号,譬如法海之类。可他肯定不是和尚,虽然他对人算命从不侃侃而谈,问前程说前程,问运势说运势,问子女说子女,问寿数闭口不言,不看风水不改命,但毕竟也是要索取生辰八字的。当代的文化人美其名曰易学大师,百姓只叫他算命佬。 
 
   当晚吃饭,廷华说起远远看见哥哥从白木香店走出来一事,饭桌上的看电视的看菜的人都聚焦了廷方。 

   惠敏的表情很奇怪:认命而且平静。廷方以为她误解了,只好说:"我没去算命。算命佬有个亲戚的小孩放在他那儿带,他让我帮他买奶粉。" 
   〃我怎么不知道哥你认识他?"廷华越发疑惑,"你不是说不知道他是哪一个吗?" 
   〃之前阿莲住院时认识的。"廷方说着,又看看惠敏,她已经埋头吃饭了。 

   安安九个月,逢生一个月,惠敏腹中的胎儿也长到了十四周,没有再出血,没有腹痛。廷方近来有种奇异的安宁感,一切都好,惠敏也会将孩子怀到足月,然后他也会有一个好像安安一样的儿子或逢生一样的女儿。 
   她和你有缘。廷方想起陈则的话。 

   惠敏近两天也不总躺着了,有太阳的时候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春天了,渐渐地日头深了,日子长了,晩饭后的六点天还没全黑,惠敏便说要出去走走。
   惠敏和廷方牵着手,沿着河涌向南边走去,牙香街就在前方。春风已有些暖意,携着湿气扑面而来。〃  

   惠敏走得慢,廷方也走得慢,她走到白木香店外停了下来,看见陈则抱着逢生在门口的石条上玩儿。

   〃走累了。"惠敏说。 

    〃那歇歇吧。"廷方犹豫了一下,说,只有白木香店前有藤椅。 
   陈则微笑地向他们打招呼,廷方扶着惠敏走过去,坐到藤椅上。惠敏看了看逢生,她正睁着眼。 
   〃好可爱。〃惠敏真心诚意地赞叹。 
   过了会儿,天色渐渐暗了,惠敏突然问陈则:"陈先生,能帮我和廷方算命吗?〃

  陈则笑着说:"我收费很贵。〃

  〃我带了钱。"惠敏说。 
   陈则看了看廷方,对惠敏说:"你的可以算,吴医生的我不能算。" 

   〃为什么?"

   "我算不准他的。"
 
   〃为什么?"
 
   〃有些人的命不好算。"

   惠敏也看了看廷方,她问:"很多人算不准吗?" 
   陈则说:"有部分人。" 
   惠敏却又不提自己算命的事了,她问:"陈先生,我听说真正算命算得准的人必定要占鳏,寡,孤,独,残的一种,所以陈先生不结婚是吗?" 

   廷方用眼神暗示惠敏,她却好像没有看见。
 
   陈则却很大方地说:"我是孤儿,倒无心变成鳏夫和独老,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生活,我也求之不得,只是缘分未到。"
 
   "那陈先生算命是不准不算了吗?"惠敏从口袋里掏出生辰八字,给了陈则,"我只问一件,我这辈子有孩子吗?" 
    陈则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会儿,把纸条还给了惠敏,说:"一子。" 
    天黑几乎是瞬间的事,惠敏的脸沉入了黑暗中,廷方突然觉得恐惧起来,他看着惠敏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的脸,又看了看陈则泰然的表情,当发现自己面部微烫时,他才知道他在发怒。 
   因恐惧而生起的怒气,因未知而生起的恐惧。 
   他伸手去拉惠敏,她的手却轻轻移到边上了一些,他拉空了,她的脸上有一种平静而解脱的笑容,令吴廷方的怒气陡然消失,只余留指尖的颤抖。 
   他终于握住了惠敏的手,紧紧的,却好像握住一缕空气。 
   他离开时无意中看了陈则一眼。陈则看着他,并没有笑。镜片后的眼神像一团迷雾,一潭深水。
☆、6                         

连续几天的晴天并不美妙,没有降雨,空气中的灰霾便一天比一天浓厚起来。
由于保胎,惠敏不出门,连NT都没去医院查。到16周时,惠敏却说该做产检了,要去抽唐氏筛查。廷方认为可以晚几周再做,等胎儿再大一些,但惠敏却坚持要去做。
"这几天天气不好,很多呼吸道感染的小孩去医院,还是再等几天吧。"廷方劝说她。

"太晚做了不准。"惠敏说,"我怕弄个假阳性到时反而不痛快。"
"17周也不算多晚。"
惠敏不高兴起来,也不理廷方了,坐在床边生气。廷方感觉她开始变得不讲理起来,但想想可能仅是因为怀孕,激素水平变化,他就没法发怒,甚至还因此有些窃喜——这至少不是那天那样的惠敏。 
廷方下楼去,打算拿了早餐去上班,听见地上爬的安安打了个喷嚏,他抱起脏兮兮的安安,安安的鼻孔拖着两小管鼻涕,一巴掌挥在他脸上,咯咯直笑。
廷方把他放下,安安坐在地上,抱着廷方的腿不放,廷方朝厨房喊:"妈,来带下安安。" 
妈妈从厨房出来,提了他的早餐给他,抱过安安,说:"流鼻水?怎么流鼻水了?"
"是不是感冒了?"廷方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流个鼻水就去医院了?小孩流鼻水很正常,过几天就没事了。"
"你别让安安接近惠敏。"
妈妈几乎是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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