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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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能成为你们动手的理由吗?”
“你为什么总是包庇他?你跟院长一样不可理喻。”徐斯这么说。美和随即皱起眉,跟徐斯条条举例,院长有多么辛苦,为了他们付出了多少,他们怎么能这么编排院长。但沈望只记得其中的一句:“如果是院长这么惩罚了你们,那一定是你们的错,院长从来不会做不对的事情,”
然后三言两语地把徐斯他们说得羞愧,所有人都是尊敬美和的,包括沈望,包括徐斯。
美和是他们中间最优秀的那个小孩,比他大两岁,但是善良、口才好、有领导能力,而且在学校里名列前茅,最重要的是,美和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因为有一对老夫妻似乎对美和非常满意。他曾经听到徐斯跟别人说,不出一个月,美和就能离开这里。
美和把徐斯赶走后,才蹲在地上询问他起因经过,他很小声地解释,他本来就是准备出来扫地的,而且昨天是因为他有“工作”才没能帮忙,不是为了偷懒。巧克力也是院长塞给他的。
美和好脾气地问他:“有什么工作呢?”
“我不能说,我答应院长的。”
美和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你能告诉我这个工作需要你干什么?”
他说不清楚。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因为他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就说很吵,很累。
美和叹了口气,但没有责问他。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院长穿了一件破旧的棉袄跟他们一起吃饭。胸口那边最显眼的位置有一块补丁,深蓝色的,跟棕黄色的棉袄十分不搭。所以美和立刻就说要帮院长重新补补衣服,大家都露出那种茫然但尊敬的表情,望向院长。只有沈望很安静地嘬了一口粥,烫得他嘴唇都红了。徐斯十分看不惯他的“特立独行”,只要沈望跟他们有一点不同,他就会生气,发怒。
所以他看到无动于衷的沈望后,抽起筷子抽了他们手背,他吃痛地捂住自己的手背,上面是一条红色的印子,徐斯看他的表情很是凶狠。他垂着眼睛,心里很委屈。而听到动静的院长只是轻轻地扫了他们这里一眼,徐斯就放下了筷子,赌气地喝起粥。
因为院长在的关系,他难得没有被欺负,饭碗也好好地摆放在他的位置。当吃到一半的时候,院长用餐巾纸擦了擦自己的嘴唇,那毫无血色的肥厚嘴唇因为劣质的油渍,成了酱紫红的颜色,是男人性 器的质感。他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恶心,盘里的香肠也不再吃了。然而院长还在自顾自地说:“明天我要去采购点新年的东西。”
孩子们都兴奋地看向院长。
要过年了。
只有徐斯满是愤怒地说:“是不是又只带沈望进县城?”
院长点点头。
“您这么能这么偏心!”
“我帮他去找找乐谱,他最近琴弹得越来越好了,等过年的时候,沈望给大家弹一首。”
他没有说话。
所以院长轻轻地敲了敲他的桌子,他立刻回,嗯。徐斯瞪着他,满脸不可理喻。
徐斯和大家都是敬爱院长的,因为他为了他们付出了一切,没有结婚、没有生小孩,过着贫苦的日子,一心一意地为他们。就像他们的父亲。所以他们都喊他们“院长爸爸”,只有沈望不肯这么叫。他害怕院长,就像害怕男人的性器官那样,因为很痛,也很蛮不讲理。
等到睡前,美和去两个房间巡逻,其中的任务包括检查他们有没有洗脸刷牙,有没有乖乖的盖上被单,院里一共有二十多个小孩,年龄层次不齐,大的已经开始追着女孩跑了,小的却还在穿开裆裤。当美和巡逻到他的床前时,他突如其来地抓住了美和的手指,他想告诉他,他的工作、照片还有……
一切的一切。
但是刚张嘴,他恍惚地看到走廊里一个像是立钟般的身影,廓形的外套让他就像是被包裹着的蛹,没有人知道里面飞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他什么都说不出,美和替隔壁床的孩子盖完被窝,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是好奇,抓住他的手,问他,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只问:“你看天花板上有只老虎。”
美和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很无奈地笑了下:“哪有什么老虎?老虎明明就在你床上,这么小一张床,你跟两个玩偶睡,挤不挤?”
挤。
他一直都睡不着。
那两个玩偶的眼睛都是那种劣质的塑料片,上面粘着一个小小的白点,就是眼珠子。像是在监视他。
但他看了眼院长那边的方向,最后说,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的,他差一点就成了三毛。院长一定是在窥探他。他差一点点就被吃掉了。被院长。
美和嘟囔了句奇怪,就走了。
他睡得很忐忑,半夜里他梦见有一只老虎,追着他跑,一直跑跑跑,前面是废弃的垃圾场,他被易拉罐绊倒了——他惊恐地看着姿势古怪的老虎扑倒他,他以为他要死了,然而老虎却没有撕扯他的肉,而且露出了一根壮硕的东西。他说不要,但是身上的野兽却张开了血盆大口说,要,要。
他猛地惊醒了。
翌日,院长带他坐公交到县城去采购物品。他们的孤儿院在很偏远的地方,走很久才有一间小学,收了百来个学生,平常他们上学都要四点钟起床。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但院长却总是表现得很体面,当他站在量身高的尺旁时,售票员说,超过一米二了。
他抬头看看院长,再看看尺,明明是不到的,这时候院长都不会跟她争,而是很大方地付了钱,然后坐在后排的座位。
公交要坐一个多小时,他总是忍不住会睡着,但今天窗外实在是太红艳,太热闹,所有的人都在欢天喜地地迎接新年,连他都被感染了,去县城好像也不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情。院长摸着他的手,轻轻地跟他说:“今天要好好表现,可不准哭,也要关注你的脚,不准再踹伤别人。乖小孩都是很听话的。”
“嗯。”
“回来给你买乐谱。现在会弹什么了?”
“夜的……”他说不上来。
“夜的钢琴曲五?”
“刚会的。”
“真棒。”院长慈爱地看着他:“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很了不起的人的,但是现在,要稍微受一点点磨练,你知道的,任何人都是这样的,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顺顺利利。”
沈望恍惚地点点头。
然后下了车,院长带他进了一间招待所。
招待所里有一张床,一个红色的热水瓶,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等候已久的男人。那个男人穿了件土黄色的皮夹克,胡子刮得很干净,不像吴叔叔,总是会刮痛他的脸。这个新的叔叔很文雅,也不打他。那个叔叔摸着他的脸问他:“几岁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应该十岁。
“应该?”那个叔叔笑了声。
他答不出来。
那个叔叔说他姓张,但只要叫他哥哥,因为他很年轻。沈望说“嗯”,然后他听到院长很亲昵地说:“他很乖的,不会乱说。就是比较腼腆。”
那个哥哥笑了:“内向才好。”
张叔叔蹲下身来跟他说话,似乎跟他很平等的模样,只是凑得近了,他才发现那个叔叔的脸上是一层薄薄的白色,眉毛周围的皮肤却是黄色的,嘴角起了白边。牙齿也不是完整的洁白。张叔叔给院长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然后让他出去好好吃顿饭,他们马上就好。沈望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当张叔叔脱下裤子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跳。
等张叔叔拉上了窗帘,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看清他的眼睛,细细窄窄的眼眶里只有一颗白色的眼珠子,黑色很少,就像他难得的良心。之后的事情,就像往常一样,他哭,大人们却越来越暴躁。当他哭的声音轻了,他们却又不满了。所以他哭得进退两难,不知道到底是该保持安静还是号啕大哭。所以最后他只是安静地流眼泪。
只是张叔叔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会在一切结束后,抱抱他,跟他说对不起。但他知道,那是少得可怜、忽明忽灭的良知。他哭得脸都肿了也没能唤醒的东西,却这么冠冕堂皇地出现。
院长果然很快就回来了,他穿了一件崭新的大衣,是那种很好的毛呢料子,脸凑上去也不会扎,又暖又漂亮,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像一个老师的模样。院长对那个叔叔说,谢谢惠顾。
在等公交车时,院长把那件大衣叠好,塞进了随身拎着的包里,换上了来的时候的坏棉袄。然后又一次成了温柔的院长。
只有他是坏孩子。
不然他为什么会挨打?
第三十二章
徐斯向来讨厌沈望,孤儿院意味着淤泥。
他早早地认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同桌的铅笔盒是一个精致的、两层的汽车模型,而他只能装在一个木头制的盒子里,更别提这个盒子无数次地刮伤他的手。
同桌的衣物是浸在薰衣草洗衣液里的清香,而他的衣服上只有井水那生涩、冰冷的味道,或者带一点硫磺皂的味道。
但沈望不一样,院长会帮他剪手指甲、买新的短袖,袜子从来都不会有洞,他只要乖乖地坐在那里弹几下钢琴,院长就会表扬他、爱抚他。
更别提沈望简直就像是个哑巴,什么都不说。那种高傲的神秘和干净几乎激怒了他。
他像是往常一样,把他的头浸在面盆里,然后把他锁在厕所里。沈望一如往常地不反抗。他们几个在外面哄笑成一团,快晚饭时,他才把厕所的门打开。他就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板凳上,等他出洋相——但沈望却迟迟不来。
粥上了,他没来。
菜上了,他依旧没来。
旁边的美和用手肘推他,皱起眉:“你是不是又欺负他?”
徐斯哼笑了声。
美和想起身去找他,却被旁边的小孩缠住了身,那孩子吐得满身都是,美和忙着要给他擦嘴,整个房间吵吵闹闹、拥挤不堪,然后院长带着唯一的宁静到了,大家安静地看向他。直到那时,沈望都没来。
徐斯忍不住起疑。
吃到一半的时候,院长扫了他们一圈,突然问道:“沈望呢?”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徐斯。
但徐斯只是挑了挑眉,说不知道。美和放下碗筷,说去看看。旁边跟他一起的玩伴露出得逞的表情,忍不住朝他挤眉弄眼,院长似乎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了这一切,说:“徐斯,你跟着去看看。你比他大几岁,要多照顾照顾他,别老是欺负他。”
徐斯撇了撇嘴,很不满地跟着美和去厕所。走进走廊,美和立刻竖起脸:“他到底哪里惹你了,你总是这么欺负他?”
“你管我?”
“我知道,你就是看不惯他霸占了院长,但这也不是他的错。”
徐斯恼羞成怒地说:“你懂个屁,你不要总是装作你什么都懂的模样,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冲进阴暗的厕所,踹开门,果然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团成一团,两只手缩在身下,蜷缩在垃圾桶的边上,他身上那股干净也被染成了屎尿的味道,徐斯捏着鼻子装模作样地喊臭,而美和却蹲下身问他怎么样,却没有回应。
“装什么死!”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沈望,你没事吧?”
依旧没有人回应。
“不会晕过去了吧——”
美和没好气地说:“你过来搭把手!”
徐斯很不服气地凑过去,背起他。出乎意料的是,沈望太轻了,就像是背着一只小羊羔。他似乎晕得很厉害,徐斯一边骂他一边走都没有吵醒他。
然而走了几步,美和突然说:“等等!”
徐斯很不满地回头:“怎么了?”
“你身上怎么都是血?”
那是沈望第一次自杀,算不上成功,用一片薄薄的刀片划伤自己的手臂,没有伤及动脉。他只在医院里待了三个小时,就被院长拽回了孤儿院。
院长把他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没收了他的刀片和剪刀,然后打了他一顿,他没有哭也没有闹,所以院长没有打他第二顿,他被关在杂物室里“反省错误”,里面没有任何光亮,只有灰尘。让他的气管变得堵塞,他甚至有些喘不上气,但一切都还好,没有更糟。
然而当他无所事事地摸自己绷着绷带的手臂时,外面突然出现了一个让他警惕的声音:“喂,你在里面吗?”
沈望没有回答他。
那边很生气地踹了下那摇摇欲坠的门:“说话啊!”
“嗯。”
“你知道不知道因为你的关系,害我们都不能好好地过年!你为什么要……”
沈望没回。
徐斯气急败坏地说:“你玩刀片就玩刀片,就不能稍微小心一点,万一死了怎么办?那我们这里就会闹鬼!你是不是想变成鬼报复我?”
沈望想了想,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