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行-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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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了皱鼻子,表现出对他的钦佩。
理智上我不该成为审判者,我不能给他定罪,也不能给他行刑,可是法律制裁不了他,我能怎么办呢。
我转到他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抬手把刀片抵在他的动脉上。
老爸教我格斗的时候给我看了不少歹徒劫持人质的视频。看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我会用上这招。
但我记住了。
现在就用上了。
我可能会成为一个罪犯。
揍陈凯的时候我没觉得自己在犯罪,可那就是一种犯罪的前兆。
现在我手里握着刀,再用力一点儿,邹易安脖子里就会喷出鲜血。想到我会成为终结者,我骨子里的暴虐因子都活跃了起来。
“吸毒伤身体呀。”我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看你,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战栗着,双腿打颤,半边身子都依偎在我怀里。
我可不想抱着这样的人。
“你可别说我残忍,你做的比我残忍多了。”
邹易安颈脖上的表皮被刀片划破了,血液渗透出来。我只要手头上力道再重一些,我就能杀了他了。
我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挺冷静的,脑子里有两股势力在缠斗,好的那一方说你不能下手,坏的那方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我在仔仔细细地权衡着两边的分量。
“邹易安,你想活吗?”
他在我怀里毫无力度地扭动着身躯。
他怕死。
“你要是想继续搞我,也不是不行,欢迎你来,你最好等我年满十八岁了再来,不然我总能出来的。迟一点来,多准备准备,我奉陪到底。”我把他推了出去,他扑倒在地上。
邹易安用手撑着身体,拧着脖子看我,我又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头写满了震惊和畏惧。
我想我可能是又笑了。
我不觉得心情好,也不觉得鄙夷,但我的嘴角勾着。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子面对我,想说什么,但估计是没整理好情绪,半天都没说话。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我真的会杀了你。我奉劝你一句,一年之后再来,你想要毁掉我的人生,让我关五年十年是不够的,起码得判个无期。我还未成年呢,你说你到时候死得多不值啊。”我想到他说老爸拦他的时候和他说注意安全,又继续说:“注意安全啊,邹易安,我反正是不要命的。”
他瞪大了眼睛,最终沉默着走了,步履蹒跚。
风吹来树叶上的雨水。
高楼上依然云雾缭绕。
邹易安下一次来肯定要用暴力的手段了,如果他会来的话。
可我觉得他不会来了,不论他身后有多大的势力,他都不会来了。
这是我的感觉,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我想把刀片收回刀柄,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脱了力。
我蹲下身去,树枝从上面落了下来,我忽然想到之前耳边也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我有点不敢相信脑内的猜想。
但我还是喊了,“傅懿行?”
他真的从暗处走了出来。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可当我看到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
傅懿行向我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傅傅催着我去洗澡,又为我吹干了头发。
灯关上后,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才感到后怕。
如果我那一刀真的划了下去,傅懿行就会亲眼见证着我成为犯罪者。
如果我杀死了邹易安,舅舅和舅妈,还有唐城,他们都会陷入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们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叹息之余还会懊恼。
我不想让别人诟病这家人收养了一个杀人犯。
可我当时真的起了杀心,我恨不得将邹易安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我差一点就杀了他了。
我都能想象出他的鲜血喷涌而出的画面——在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一个潮湿的夜里,在华安的后门外,梧桐树下,邹易安用手捂着脖子,血液从他的指缝里不住地往外涌,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他瞪着我,最终倒在地上,双眼彻彻底底地失去神采,在我眼前死去。
闭上眼时,黑暗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死亡——它们是或鲜红的,或深红的,或流淌的,或凝结成块的血液,每一个场景都各不相同,可是最后,它们都成为了我的噩梦。
无可挽回的离别。
不可原谅的罪孽。
这些都是我的命运——无法逃离的命运。
浓重的夜色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夏末的蝉也成了强弩之末,鸣声断续,叫人黯然神伤。
我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想象着我与我爱的人们在黄泉下相会的场景。
他们会对我感到失望吗?
我不善良——在我把刀片抵在邹易安脖子上的那一刻,我心底深埋着畅快,我盼着他失去呼吸,盼着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也不坚强——我学不会勇敢,一直懦弱,一直胆战心惊。
见到这样的我,他们一定会失望的。
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眼眶里滑了出来,沿着颧骨,滚到了头发里。
我竟然又哭了。
我觉得很难过,但我已经说不上来难过的原因是什么了,我甚至为了自己的眼泪而难过。
活着让人难过,死了也让人难过。
命运对我太苛刻了。
我哭着,然后鼻子被塞住了。
我不想打扰傅懿行的睡眠,可我又觉得再不擤个鼻涕我就要被憋死了,我只能赌他睡得很熟,不会被我的动静吵醒。在黑暗里,我慢慢地摸索到桌边,找到了抽纸,在我抽出纸的那一刻,傅懿行点亮了手机。
他一定是看到我在哭了,不然他也不会立刻锁上了屏幕。
那一瞬间的光明让我感到无所适从,我拿着纸,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傅懿行听见了我和邹易安争执的过程。
他又看到我在哭。
我不敢向外展露的东西都被他看了个遍。
“抱歉。”傅懿行说。
我用一声鼻腔内的巨响作为回应。
他还站在桌边,许久之后,傅懿行说:“也许哭出声来会好一点。”
我听到他向我走了过来。
我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又触发到了哪里的开关,他这样说着,向我走过来,我就觉得特别特别的委屈。
我从小就不是会为了掉在地上的冰激凌而哭泣的男孩儿。
但我也会委屈,我也会感到舍不得。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我哭得也越来越大声。
妈妈会哄嚎啕大哭的小孩。
我没有妈妈。
但我知道傅懿行会哄我。
我朝他来的方向伸出了手,然后触碰到了他的胸膛。
他用身体推着我的手继续向我靠近,向我压迫过来,来到了我的面前。
傅懿行的拖鞋与我的拖鞋触碰到了一块儿,我曲着胳膊,手一直放在他的心口处,我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能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还能感受他的呼吸落在我的发间。
他抬起手,带起一阵凉风。
“要抱吗?”傅懿行这样问。
我一头扎进了他的臂弯里。
我知道命运不偏爱我,我应该离这个温暖的怀抱远一些,为了他。可傅傅是我无法抗拒的温度。
我哭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全都渗透进他上身的衣物里。
傅懿行用手掌来回抚摸着我的后背,他说:“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怎么能这么好。
我不知道我具体哭了多久,但那一定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后半夜的时候,傅懿行在我耳边说:“喝点水吧,不然电解质不平衡了。”
我点点头,他去打开了灯。
灯光刺得我眼睛更痛了,我用手抹了抹脸,这一个小小的房间由模糊变得清晰,他端着水向我走来,我看到他肩膀上湿了一大片,忽然觉得不好意思。
我想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很难看。
傅懿行把水递给我,然后说:“想和我说说吗?”
我点点头,“就是你听到的那样,邹易安,就是那个害死我爸的人,他去静海寺里找我,一直表现出愧疚的样子,让我原谅他,我真的想要原谅他的。可他一直纠缠我,后来我知道他去调查了我,我就问了问警队的叔叔,他说邹易安应该还在监狱里,我才知道他被人换了出来。他一直在膈应我,我想在今天做个了断的,可是没想到他竟然那样,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了。”
“那,他还会来吗?”傅懿行没提我拿刀威胁邹易安的事。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他不会再来了。”
傅懿行沉吟了一会儿,“不考虑报警吗?”
“没用的,他现在都不叫这个名字了。而且他家里很有钱,肯定是用了什么关系才把他弄出来的,公安系统里可能都有护着他的人。”
他拿出了手机,“我录了音。那这个录音没用了?”
我想要按开始键,被他拦着了。
“我听过了,挺清楚的,你就别听了。”
“我可以把它交给交警队的叔叔,但后面这部分…”
“我已经截掉了。”
我感到有些错愕,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傅懿行一定会问我接下来的打算,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也会是明天,或者是我愿意和他说的那一天。他会一直存着这段录音,直到我有需要。
我看着傅懿行的眼睛,像看到了反射着阳光的冰原,广袤而又剔透,冰原是万年前的冰原,阳光是八分十六秒前的阳光,但傅懿行就在我触碰得到的地方。
今天我和邹易安冲突的时候,傅懿行也就在几步之外。
他明明可以阻止那一场冲突,他都能看到刀片上的寒光,可他什么都没做。
我没有向邹易安颈脖深处划,但我还是觉得后怕。
但傅懿行,他为什么能冷静地在一旁看着?
“傅傅,你看到我拿刀,你不害怕吗?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他。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傅懿行说:“我觉得你不会。”
“可我真的想过要杀了他。”
“但是你没有,不是吗?”
这是一个问句,却被他说得很笃定。
傅懿行凝视着我,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杀他。”
做下决定只是一秒钟的事,邹易安的生死就在一瞬间就有了定论。
我不知道是什么克制住了我的残忍,但我知道那样东西不是突然生成的,也许是长久以来我感知到的善意,也许是许多年的教育和感化,也许是仅剩的理智,也有一丝微妙的可能性——我还憧憬着未来,我希望自己还是唐城的弟弟,还是傅懿行的朋友,我还想站在他们身边,不背负任何的罪名。
我喝着杯子里的水,忽然想到,我也许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傅懿行可能比我自己更了解一个叫任恪的人。
他相信我,并一直坚定地认为,我是一个很好的人。
那一晚我们聊到了天亮。
看着晨光从窗户里偷偷溜了进来然后占据了整个空间,我才感受到困意。
“就别睡了吧。越睡越困。”傅懿行说。
我笑着点了点头。
走进教室前,我看着高三九班的班牌,想到又要做数学测验,就产生了厌学的情绪。
不想上学。
甚至不想假模假样地装作积极向上。
我才刚刚经历完一场浩劫,还需要有恢复的时间。
我没进教室。
“帮我跟解老板请个假,说我病了,今天没法上课。”我对傅懿行说。
“今天我也病了。”他回答道。
傅懿行在上课方面一向任性,他能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就拎着书包出门,可我不敢这样。
我没有这么做的资本。
我想着到底该进教室上课还是去和老师请假。
傅懿行把我直接拽到了办公室门口。
“那怎么说,我们又没病……”我不肯进去。
“谁说有病才能请假?”
傅总很有礼貌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对解老板他今天心情不好,想让我陪他出去散散心。
解老板点点头,备案了一份假条,嘱咐我们注意安全。
直到走出校门我还处在震惊当中。
“为什么批得这么随意?我从来没听说过出去散心这样的理由。”
傅懿行微微笑着朝我眨了眨眼,“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这是特权,真实存在的特权。我带着你出去,或者我一个人出去,或者你一个人出去,都不会有问题。但我要带一个差生出去,解老板就不会同意。这是好学生的特权。”
我笑了,“好残酷啊。”
我跟着傅懿行走到了公交站,才想到,我的爱车还停在车棚里,今天可以骑一骑的。
“傅总,我想骑车。”
“不行。今天跟着我走。”
他难得说不,我认命地跟他上了公交。
傅懿行带我坐到了地铁二号线在城南的终点站——小营村。
这儿几乎荒无人烟,远处还保留着成片的田野。
地铁轨道高悬在地面上,成为城市向外围辐射的标志。
傅懿行踏上了上行的电梯,转过身来对我说:“这儿是起点。”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
列车向北奔驰,农田变成了工厂,高层住宅拔地而起,建筑工地尘土飞杨。
阳光透过玻璃在车厢里洒下炫目的光点。
璨白的晕眩中,地铁停靠在大学城的上空,走上车的人越来越多,然后填满了二号线橙红的座椅。
我看向傅懿行,他没说话,塞给我一只耳机。
“当你变得模糊不已
清晨是否已来临
薄雾渐渐散落一地
你也随之而去
这一别再也没有归期
前半生已经过去…”
地面上的旅程已然结束,列车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