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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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听着像是玩笑,一句却明明白白传递出一个信号:金话筒与台庆晚会都是封口费,台里或许并不打算及时纠错。
“失误会彻查,会处分,但这事情已经跟你没关系了,听明白了?”
“可——”
虞仲夜不容他再多辩一句。他的指头摁在他的嘴唇上,神态却温柔得罕见,他说,交给我。
不过三个字,刑鸣感受到久违了松快与舒坦,却也将信将疑。
来接人的不是老林,而是老林的儿子林茂。林茂的长相神情完全随了父亲,眉眼脸型,活脱脱一个年轻版。虽说人生得不高也不帅,但精气神挺足,一身潮牌,开的车还是卡宴,显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待两个男人上了车,林茂发动引擎说:“倒不是我来抢我爸的功劳,主要是他凌晨四点才到家,担心他疲劳驾驶不安全。”
虞仲夜道:“你费心了。”
“少艾回来了吧?久没见他了。就我接触过的二代里,没一个能跟咱们少艾比的。”林茂这话是拍马屁,也是真心实意。他一个司机的儿子能跟一群二代称兄道弟,明摆着狐假虎威,仗着自己老子是明珠台台长的亲信。
这话刑鸣同意。虞少艾确实难得,虞仲夜也是育子有方。因为工作关系他也见识过不少所谓的二代,十之七八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鲜有虞少爷这样的,干净又亮堂。
刑鸣一开始打量过林茂,林茂也没少打量刑鸣。林茂当然没胆子窥探虞台长的私生活,但多多少少听老子提过,也就忍不住有些好奇。他越打量越感慨,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命太好,不过是比别人高点帅点,再爬对了一张床,就能平步青云。
林茂频频从后视镜里瞥来一眼,那点鄙夷与不屑全部落进刑鸣眼里。虞台长是不用避讳任何人的,他也不想避讳了。他窝进虞仲夜的怀里,故意显摆那份亲密。
虞仲夜眼帘低垂,看着他。
刑鸣眼周微肿眼眶微红,还是昨儿夜里哭得太惨烈,但他自己丝毫不担心出镜的问题,明珠台的化妆师都是顶尖的,能化腐朽为神奇,不费力。
虞仲夜抬了抬刑鸣的下巴,似开玩笑地打量:“这样子不像小狐狸,倒像小兔子。”
刑鸣仰着脸,不怎么生硬地打情骂俏:“是像小兔崽子吧。”
虞仲夜笑了,又点点他直挺的鼻梁:“都像。”
这样的举动一个直男就忍不了了,林茂直视前方再不敢多看,嗓子却无端端发痒,干咳一声:“虞叔,有件事不知当不当告诉您。就是上回我爸托您跟打招呼的事儿,那个女孩子本来已经收了钱,答应不告了,也不知为什么前两天突然反悔,打个电话给我,说要告我强奸未遂,蓄意伤人。”
真要告也就告了,何必多此一举地跑来知会一声?调任公安部一事确实有了一点消息,但舆论当口,一听风声就是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风波,就是他明珠台台长主纵奴恶,还妄图只手遮天。
老丈人的行事风格虞仲夜自然熟悉,这事情与洪书记撇不开关系,目的在于敲山震虎,提醒他别玩过火了。
林茂心里怕得厉害,一不留神就把真话全说了:“其实人不是我打的,他们……他们让我背锅!”
虞仲夜笑笑,对林茂说:“你放心,这里头没你的事情。”
驶过一大片绿油油的农田,不见人影,但闻鸟声。卡宴确实还行,底盘很稳,驶过那些积了泥水的深坑,嗵地响了那么一声。车上的人倒也没觉得多颠。
刑鸣闭上眼睛,在平稳前行的卡宴内想了一招。
倒逼真相。
第86章
回到台里准备直播,向小波倒是难得老实,一早就到后台准备了。他是本期节目的新闻当事人之一,但放贷逼债开赌场这些事情多半就涉着黑了,出于对向小波人身安全的考虑,节目组安排他坐在门后,观众们最多看见用灯光投射的一个轮廓,不能一睹真面目。
节目进程确实就跟刑鸣预料的那样,四平八稳,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不能提,没什么发挥空间。
直播结束,看阮宁咋咋呼呼那样子,这期的节目收视率应该可以,但刑鸣自己没去关注。他深刻意识到收视率的确是万恶之源,他与骆优明邀宠,暗争功,为博万岁爷解颐一笑,白白累及一位三十年扎根贫困山区的老教师。
他欠刘崇奇一个清白。他欠全国观众一个交待。
记者周三跟了一天,才拍下一些打黑现场的珍贵画面。但得保护公安特警的隐私,真正的成片里有些镜头就忍痛给剪了。刑鸣特意吩咐组里,这些涉险拍摄的画面都留个底,没准儿哪天就有机会做一期回顾节目。
向小波录完节目也没走,想着跟刑鸣多要点钱,改天换个地方赌。他听刑鸣跟底下人交代这些工作上的事情,越听越着慌,突然插嘴道:“你们一口一个公安特警的隐私得保护,怎么没人顾及我的安全呢?”
刑鸣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打量向小波半晌,忽地勾勾嘴角:“去现场跟拍的记者一不留神说漏了嘴,赌场的人都知道你就是线人。”
刑鸣没表情时让人没牛蝗缙淅吹男θ菥透}了,向小波有了压力,急了:“你不是说公安把赌场端了,我上节目没问题嘛?!”
刑鸣轻描淡写:“你蠢才会信我的话。‘有黑必打’‘除恶必尽’只是愿景,这么大的地下赌场后头一定有人,即便没有,哪回扫赌打黑没有漏网之鱼。”
演播大厅里还有大量工作人员与没散场的观众,向小波揪着刑鸣衣领,脸都吓青了:“你这贱货玩我是不是?”
刑鸣现在比向小波高了不少,轻轻松松就拍开他的手:“以后出门避着点生人,涉黄涉赌的那些场所也都别去了,一条龙的黑社会,你保命要紧。”
向小波掂量一下,跟刑鸣动手讨不了好,便想砸演播厅里的设备。
周围的人来不及阻止,纷纷惊呼,刑鸣依然面无波澜:“你砸了就得赔,德国的机架,二十万。”
向小波无计可施,最后破口大骂:“你他妈还真以为自己牛掰是不是?你他妈比你妈还贱!”见不还口,他更来劲了,点着刑鸣的鼻子冲围观人群嚷嚷:“你们知不知道他怎么当上的主播,他跟你们台里的领导睡觉啦!你们领导还让他司机给我送过钱呐!”
还留在现场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说的是谁不难猜,台里最近盛传金话筒提名的事情,新人里二选一,听着是一半一半的概率,但有骆优在,怎么也不该轮到他刑鸣。
人这东西是很奇怪的,恃强凌弱是天性,踩低捧高是本能。骆主播家世才貌样样拔尖,跟与他处处相衬的虞台长传点绯闻,充其量就是一个雅谑,谁活着还没点风花雪月呢?但这故事的主角换作刑主播,就不行了。
你刑鸣除了脸还有什么?潜规则谋上位,下作胚子干下作事,特别下作。
所有人都扭着脸,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可刑鸣就像冰凿出来的,一张脸既冷且静,不露一丝蹊跷,一点众人期许的额外反应都没有。
然后保安来了,揪着向小波的领子轰他出去。
“鸣鸣。”有人在身后喊他。
刑鸣回头,看见向勇,喊了一声“向叔”。向勇也跟来录了节目,刚才就跟场下观众坐在一起。
到底不放心亲儿子。
还跟以前一样。
刑鸣跟着母亲一起入了向家。起初也试着向一直欺凌自己的继兄挥过拳头,而且十之有七不落下风。向勇每每撞见两人打作一团,从不问其中曲折是非,上来就给向小波一嘴巴子。
晚些时候向勇从饭店里带回一大锅红烧羊肉,说要给受了委屈的刑鸣好好补补。刑鸣那时候偏瘦,偏偏越瘦还越不爱吃肉,尤其羊肉,一碰就过敏,浑身都起血红血红的小疹子。饭桌上,向勇把向小波伸向羊肉锅的筷子打掉,厉声教育:居然欺负弟弟,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向小波盯着红烧羊肉直流口水,向勇对馋嘴的儿子视之不见,反给刑鸣夹了一大筷子。
刑鸣微笑着说谢谢,闷头就吃,狼吞虎咽。
他说过自己吃羊肉会过敏,还不止一次。但向勇一直记不住。
真正爱吃羊肉的是他亲儿子。
再晚些时候,向勇以为刑鸣已经睡了,便悄悄把饿得只能睡觉的向小波拍醒,把晚饭时吃剩下的羊肉热一热,父子俩你一口我一口地一起吃了。
刑鸣其实没睡,身上痒,睡不着。他蹲坐在床的一角,抱着胳膊抓痒,抓得胳膊上一条一条的血道子。他隔着门也能闻见那股浓重的膻味,更痒了。
他觉得这股羊肉膻味特别恶心。
所以后来他也想了个法子恶心他们一下。
刑鸣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戾气是很重的,仿佛头顶角杈浑身带刺,谁遇着谁倒血霉。他对向勇有愧疚,连带母亲那份一起承担了,向小波如果能承欢父母膝下,兴许不会变得那么混账?
刑鸣看见向勇忧心忡忡地过来,猜想是听见了自己方才与向小波的对话,担心亲儿子的生命安全。
刑鸣宽慰继父,说我唬他的,记者没向赌场的人泄露他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这么说能管多久,但至少这阵子应该不敢再去赌了。
向勇摇摇头,说你妈要走了,这周末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刑鸣不愿意与唐婉同桌,找个借口:“周末还有工作,可能没时间。”
向勇已经老得没法看了,但以前在唐婉母子跟前的那点卑微怯懦倒没了,他一意孤行:“先回来吃饭,吃完再去喝点小酒。就咱们爷俩,有些事情早该告诉你。”
向勇打算跟自己说什么,刑鸣心里隐隐有些预感。
当年刑宏因言获罪,身为配偶的唐婉不可能毫不知情。只是那么多年来她闭口不谈,也不允许旁人开口。
张宏飞那里刚有动静,人就被调走了,一个临近退休的老狱警还跨省调动,很反常,这敌我形势也就很明显了。他爸当年没来得及揭发的领导至今仍在台面上,而且还离他不远,一直虎视眈眈。
没跟前女友分手的时候,他们去看电影《赵氏孤儿》。刑鸣不太喜欢去影院,嫌烂片扎堆好片却进不了院线,但他特别喜欢这个故事。
二十年后,遭灭门之祸的孤儿遗子长大成人,终于手刃仇人,一雪旧恨。
多么快意恩仇。
女朋友跟离场的观众都在吐槽,陈凯歌是越来越不行了,本子不行节奏不行气韵不行,还扯什么哲学思考人文情怀,扯犊子吧你。
也就刑鸣看出,这是一部挺简单的励志片。
如果这样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他只能想到四个字,笑慰平生。
刑鸣在距明珠园两条街的路口站着,盯着街对面一家便利店,有不算相熟的同事经过问他是不是等人。
刑鸣面上点头,心里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等的是谁。
虞仲夜没说今晚来接他,但下午告别时还下了指示,这个周末务必去台里准备台庆晚会。
刑鸣回忆起虞台长说的那声“喜欢”,又将虞台长前后表现对比看了看,觉得这话似乎也值得信半成。
但还是不够。
林思泉是个参照,书里那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是参照,但感情这事不能按图索骥。他理不清这段关系。可能虞仲夜给的确实不够,也可能是他自己缺失的太多,想要的太多。
短短数分钟,便利店已经进进出出七八个人,刑鸣认出他们都是台里的新员工,传媒狗熬夜加班是日常,这个点了买了夜宵还得回去接着干。又漫无目的地等了五六分钟,刑鸣看见一辆宾利驶过来,停在自己跟前。
车上只有老林,老林说来之前给他打了电话,但他没接,幸好就在必经之路上撞见了。老林还说虞叔今晚接你过去。
直播时关机了,经向小波一番胡闹,就忘了重新开机。刑鸣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车后座,问:“老师呢?”
老林道:“虞叔晚上有应酬,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
这意思就不是接自己去解决领导需要,刑鸣愈发不确信:“那……少艾呢?”
老林道:“少艾住他外公那儿去了,这个周末都不回来。”
刑鸣想想挺合情理,便拉开门上了车。路上老林不时兴奋地和他搭两句,嘻嘻哈哈地说台长多宠着他,说台庆主持多风光金话筒多了不得。刑鸣不爱听这些,明显敷衍地搭腔,老林一来二去地没讨着好,也就识相地闭嘴了。
到了虞宅,虞少艾已经回国了,刑鸣自忖不能再鸠占鹊巢,但又没底气直接睡进主卧,于是吩咐菲比收拾了一间客房。
凌晨两三点虞仲夜才回来,见客房亮着灯,便进去瞧瞧。
刑鸣已经洗了澡上了床,但没进被窝,正趴着看自带的手提电脑。听见虞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