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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唇枪-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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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确实没有真凭实据,只有一张嘴,呼天告地,谁也不信。
    记者们倒是一如既往地无孔不入,短短几天就挖出刘亚男正憋着劲跟前夫争夺儿子抚养权、三年前还曾去医院看过精神科。
    现在县里来人说她精神病复发,某些媒体直接把她描绘成一个疯子,有个网媒记者一路追着她逼问,你的精神问题是不是从小被父亲性侵导致的?
    一夜间,一个英雄被从云端打落泥里,好事者一人一脚,将他踩得严严实实,永世不得翻身。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肮脏的罪犯、猥琐的淫徒、伪善的骗子。
    刘亚男最后说:“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媒体人的集体高潮。我爸有时也会跟我说实在扛不住了。他近八十岁的高龄,天天与废品垃圾为伍。他也想过放弃,也想享受天伦之乐,但你们强行把他推到了全国人民的面前,给了他‘英雄’的光环,断了他的回头路。”
    刑鸣感到心惊肉跳,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部分或者说很大一部分媒体人的现状,浮躁又虚荣,他们塑造英雄时不遗余力,他们毁灭英雄时欣喜若狂。
    与那段过往何其相似。
    可他自己也不可幸免。
    直到踩出小饭馆的门,刑鸣仍一直发抖。
    “这也就是她的一面之词,就是闹上法庭,都不算数的。”虞少艾倒是一改先前在台里那义愤填膺的劲儿,不浓不淡地说,“案子怎么判自有公检法,你一个播报新闻事实的,又错在哪儿了?”
    刑鸣一个人往前走,没有止步,没有回话。
    这是太好的借口。屡试不爽。
    虞少艾似乎看出他的不对劲儿来,抬眼望了一眼树梢上明晃晃的太阳,又追上去,伸手探了探刑鸣的额头:“这么大的太阳还冷,病了?”
    刑鸣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听见自己手机响了。
    居然不是老林,而是虞台长本人。
    他犹豫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老师……”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憋出来的,他不敢大声说话,怕自己一出声就收不住,会失态地大哭。
    虞少艾两手插在兜里,斜着眼睛打量他。
    “声音不对。”虞仲夜问,“怎么了?”
    “我……我……”握着电话的手仍抖个不止,刑鸣嘴唇哆嗦,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在哪里?”虞仲夜的声音像云絮从天边飘了过来,说不清的温存柔软,“我来接你。”
    
    第84章
    
    刑虞二人在与刘亚男见面前两天,已先走访了村支书、县领导还有刑警大队的相关人员,想多了解一点刘案的情况。
    芝麻绿豆大的官,见一面竟不容易,真见上面了倒也客气。
    村支书给刑鸣敬了一根烟,县领导给刑鸣递了一杯茶。
    给出的答案几乎众口一词。
    “刘老师的小女儿就是个精神病患者,她的一面之词,谁信谁傻。这样的案子以前也是有先例的,最后都被判了刑,一点问题没有。”
    对地方政府而言,东篱小学与刘老师以前是业绩,现在是丑闻,都想尽早判了,甩脱烫手山芋,息事宁人。
    告别了刘亚男,刑鸣提议去东篱小学附近转一转。
    蜂拥而至的记者扰得师生们不得安宁,学校目前已经停课了,整所学校空空荡荡,只留着看守的中年门卫与两位正为复课做准备的年轻老师。
    刑鸣问罢了门卫,又去询问两位老师见没见过刘家的女儿,但她们的答案与门卫一样,这所学校目前的职工几乎都是新来的,两个女儿都没见过。
    刑鸣不禁皱眉:“你们同事当中,就没有在这儿任教五年以上的?”
    两位年轻女老师,圆脸短发的姓肖,长脸长发的姓顾。肖老师摇头说:“别说五年,三年都没有,待遇太差了,留不住人。”
    刑鸣问肖老师:“既然待遇差,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儿教书?”
    肖老师叹口气:“我算是这所小学的第一批学生,总想着用知识改变家乡面貌,报效母校,报效社会。”
    “山村教育薪火相传,不容易。”刑鸣极浅极浅地笑了笑,眼神里稍有赞许之意,也是那么一瞥即逝的一点点,倒把这位年轻女老师的脸给招得飞红。他又看了另外那位顾老师一眼,问她:“顾老师也是?”
    顾老师低一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是。我是毕业以后没找到工作,想先教着书,以后再看有没有更好的发展。”
    “正常。”刑鸣仍是淡淡一笑,“温饱问题应该考虑。”
    两位年轻女老师带着他们参观校园,刑鸣与顾老师走前面,虞少艾与肖老师走后面。整所学校也就由几间平房构成,黑瓦灰墙,这儿的平房跟刘老师一样已经上了岁数,窗框半数脱落,屋檐也已破损。
    牵牛花依着老墙攀爬,粉紫靛蓝,生机勃勃。
    东篱小学没多大地方,转不了两圈都就看透了。刑鸣想了想,多问了一句,你们觉得刘老师是不是这样的人?
    “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都是蛛丝马迹,刘老师教孩子们写字,总是有意无意挨着他们的身体,摸他们的手。”小顾老师狠狠叹了口气,“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在这穷乡僻壤里的教育岗位上,没一个正常人能做到的,肯定是恋童癖。”
    正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一定有问题,刑鸣略微思忖,对方好像是这么个逻辑。
    一旁的肖老师完全陷入沉默。许是也信了。
    告别时,顾老师告诉刑鸣,她爹妈命令她赶紧辞职,觉得在这样的地方教书很丢人,又说肖老师的父母也是这个意思,去同省更富庶的地方务工去,比一辈子烂在这里强多了。
    老师们纷纷另谋生路,这个县城乃至它身后的这片山区,唯一的一所小学就要倒了。
    刑鸣对看似对何去何从十分犹豫的肖老师说,怎么选择是个人自由,没有高尚低劣之分,也没必要被道德绑架。但你让我想到湿棉被下的火种或者爱迪生最初实验时的那盏灯,或许我们可以看看,如果它坚持亮下去,这个世界会不会不一样。
    虞少艾仍在一旁撇着眼珠打量。刑鸣说话时几乎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不刻意激昂,说完就走了。
    对东篱小学的探访一无所获。刑鸣走出校园,抬手捂住眼睛。阳光愈发热。辣了,他像被强烈的光线生生剖开,五脏六腑全部外露,无处遁形。
    虞少艾快步追上去,特别热络地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我打听出来,张慈一家已经搬走了,另外两个指责刘老师性侵的母亲,一个叫陈玉枝,一个叫章芳。家里的男人都在外打工,她们跟张慈一家特别亲近。陈玉枝住的离这儿近,为人也较精明泼辣,章芳住在山里,听说还是挺质朴木讷的。”
    “连这个都问出来了?”刑鸣拍掉虞少艾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转脸看着他,“你还有点用。”
    虞少艾笑嘻嘻地又凑上来:“你负责煽情,我就负责实干好了。”
    “我从不煽情。”刑鸣脸色稍稍转阴,睨了虞少艾一眼,带着些许嘲讽的口吻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留洋十余载的少爷,很难体会民间疾苦。”
    “那得赖我爸,我难得回一次国,他不是把我扔下乡,就是把我送进部队大院。”
    刑鸣一边听着虞少艾絮叨,一边四下张望。他很快发现校门外的斜对面处有个卖糖人儿的老汉,脸上沟沟壑壑,一双手糙如树皮,久经风霜的样子。
    刑鸣静静看他一晌,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子问那位老汉:“老伯,你每天都在这学校门口卖糖人吗?”
    老汉点头,指着一只何仙姑造型的糖人儿说:“小姑娘们最喜欢这个。”
    口音很重,但口齿很清晰。刑鸣问他:“卖了多少年了?”
    “十年。”老汉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很肯定地开口,“十二年又五个月。”
    “这期间学校门口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比如有没有人来闹过,阵仗还不小的那种?”
    “有啊。”偏远山区向来宁静无事,这么大的动静很难令亲见的人忘记。老汉眯着眼睛想了想,“有阵子一个女的天天来学校闹,躺在校门口又哭又叫,还举着菜刀说要砍学生。不过有几年没见过她了,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谢谢。祝您长命百岁。”刑鸣很客气地跟老汉告别,又掏了钱,一股脑买走了那小推车上所有的糖人儿。
    他跟虞少艾说,进山村,找章芳。
    虞少艾瞪大了眼睛,显得十分吃惊:“二十多公里山路,至少得走四五个小时。你明天还有《东方视界》的直播呢,要不去找陈玉芝吧,她住的离这儿近些。”
    “太精的问不出东西。”刑鸣道,“我们脚步快点,用不了那么久。”
    “这事儿就目前来看,牵扯可大了。红十字会不会承认侵吞善款,明珠台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虞少艾敛起玩笑神色,一脸凝重,“你真的敢管吗?”
    对于这个问题,刑鸣自我审视掂量了很长时间,包括虞仲夜那声“我来接你”。
    “管到底。”他说。
    上山的路程不容易。
    二十几公里未开发的山路,大台的记者都没几个愿意亲自上来,更何况网媒自媒体那些只想凑个热闹的。虞少艾十六岁就跟着同学单车横穿美国的洲际公路,算是个运动胚子,腿力当然不错,步子当然挺快。
    但刑鸣比他更快。
    刑鸣在轻烟笼罩的山间穿行,常常能把虞少艾甩在身后,也不怎么肯停下休息。太阳开始西斜,山雾染上浅浅金色,款款飘动,颇有迷离之美。
    但刑鸣无心欣赏,此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三个女孩里,章芳家的孩子年纪最小,三位母亲里,章芳本人最淳朴。
    越封闭偏僻的山村,男权女奴的现象越不少见,家丑不外扬的心态必然存在,而这种心态或许才是破题的关键。
    只是真的爬上山了,腿就软得有点站不住了。
    有个小女孩蹲在屋前玩泥巴,有些大人从她身旁经过,也不抬眼看一眼,很是自得其乐。刑鸣看过那期《明珠连线》,女孩的脸虽打了马赛克,但扎着粉红头绳的冲天小辫儿令他印象深刻。
    刑鸣走上前,蹲下。身子把糖人儿递给女孩,先给了一支栩栩如生的猪八戒,带笑着问她:“喜欢吗?”
    小女孩使劲舔了舔嘴唇,明明想要,但欲拿又怯,瞪着眼睛看着刑鸣,又把手缩回去。
    这点年纪的女孩对“帅”这个字还没什么概念,但她没见过长那么白的男人,山里人大多面朝黄土背朝天,每一张面孔都黑黢黢的,像蹭了一层永远洗刷不净的泥。
    他这回占了长相的便宜。小女孩没逃没躲,一直仰着脑袋,巴巴盯着他看。
    刑鸣又取出第二支糖人。何仙姑。
    “你说实话,叔叔就把这个给你。”刑鸣柔声细语地哄着小女孩,拿着裙袂飘飘、姿容美艳的“何仙姑”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喜欢班上的刘老师吗?”
    小女孩点头。
    “刘老师会不会因为你不好好听课或不交作业这样的原因,把你单独叫进办公室?”刑鸣循序渐进。
    小女孩看了“何仙姑”一眼,又点头。
    “那时候他会掀你裙子,亲你摸你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忽然似想起被家人再三叮嘱过该怎么回答这类问题,又使劲点了点头。刑鸣还想发问,女孩已大喊起来:“妈妈!”
    章芳听见喊声忙从屋里出来,一把将女儿拽入怀里,打掉她手里的糖人,捂住她的嘴。她一见刑鸣一身光鲜衣着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又恐女儿已经多嘴了,瞧着满面惊慌。
    还真是老实人。
    这样异常的举动逃不过刑主播的眼睛,真相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刑鸣的语速是可以非常快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农村妇女,毫无间隙地吐字, 刺刀见红的态度,又清晰又恶毒。
    “你女儿已经承认了刘老师没碰过她,我全用手机录了下来,你们一家人都惹上了大麻烦,最不济也得发配大兴安岭……”
    “法律讲究坦白从宽,只要你主动澄清就既往不咎,如果你不主动反被我检举揭发,不但你会判刑,你男人也得判刑,再没一家企业会收他做工,服刑出来以后走在路上他都得被人拿棍子抡……”
    “这事情不说清楚,你女儿也讨不了好,她得一辈子被人嘲笑是破。鞋,破。鞋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为娼卖笑的贱货,你女儿完了,你们全家都完了!”
    ……
    虞少艾被刑鸣的态度吓了一跳。记者没这么提问的。满嘴离经叛道胡言乱语,跟恐吓似的。
    章芳最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她说是张岩他老婆告诉她这种案子警方举证困难,怂恿她也这么干。
    她说,太穷了,家里实在太穷了。
    章芳一旦松口,整个案子就拨云见月,渐渐露出清晰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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