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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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赞点点头,看他下车,在店门口几个人的围拥下失去踪迹。
陶宋下车没有停止引擎,车里暖气还在呼呼地吹,出风口的一条红色小丝带被吹得飞起来,成了一条横向的红线,风声太大,和不久前,齐璨给他摇晃药瓶一样响亮。
齐璨,陶宋。这两个名字像两团交织的火焰,无所顾忌地炙烤着他的理智。
盛赞是怀疑的,他怀疑齐璨的一切。但他并不喜欢质疑人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过于刻薄和斤斤计较,原本他还能够庆幸自己有陶宋可以全然信任,但现如今,就这一秒,他同样在怀疑陶宋。
“那天晚上,我们见面之前,陶宋来找过我。”
吸了浑浊的暖气,他开始剧烈咳嗽,咳得胸口发疼,呼吸不畅,只好降下了车窗。
但随即,两个张皇跌撞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
吴遇没想到陶宋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找自己,他本该在盛宅吃着毫不对口的饭菜才对,但打趣的话摁灭在陶宋不虞的脸色中,吴遇敏感察觉,挥退了一群等着看好戏的人。
“这时候来找我,出什麽事了?”
陶宋按了按眉头,声音发哑:“没什麽,我的药呢?”
吴遇从桌子最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两罐白色药瓶,没有递给他:“你现在的量越来越大,我不放心。”
“我有控制。”
“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这就是你有控制?你知不知道你在出冷汗?”一探脉搏,“心跳也很快。过几天和我去廖医生那里,听到没有?”
陶宋不应,但吴遇知道他同意了,把药瓶给他。
“上次让你打听的事呢?”陶宋问。
“哦,我找给你。”弯腰在抽屉里摸索一通,半天找不见,他低声咒骂,随后放弃,“算了,直接说吧。你让我找的那个人,得到的消息都是已经死亡,亲戚关系也很干净,妻子已故,儿子失踪。”
陶宋后槽牙紧闭,像张不开口。
“陶宋?”
“盛长青和陶一蓓呢?”
“他们在一起过,彼此初恋。分手后没多久,陶一蓓怀孕了。她是怀着孕嫁人的,后来报案丈夫家暴,第二天人就死了,儿子消失。”说到这儿他停顿,“陶宋,这个儿子是你吗?”
陶宋没有声音,过后轻轻笑了一声:“我明天再找你。”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吴遇的声音湮没在舞池喧闹的音响中,音乐停止的空档,陶宋似乎能听见外面错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吴遇说:“你老早怀疑你可能是盛家的儿子,我记起来了。高中那会儿你就在找这个人,找了一段时间不找了,我根本没往这个可能性想。也许你早知道了,是害怕吗?”
知道盛母手中那叠纸的落款全是陶一蓓,知道那些信里都是一个已婚女人对初恋情人的哭诉和思念,她告诉他她的孩子长得多高了,生得有多像她,里面的一字一句都让当时的陶宋几欲作呕。
如同又被这阵恶心湿淋的触感爬上全身,他没有停下步子,仍旧走得飞快。
可一股夹着血腥气的风来得更快,要晃花他的眼睛。一个青年侍应生跌着冲进来,跑上楼时狠狠撞了他的肩膀,携裹着臭气的味道黏来。
“外面——外面有人打架,有人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侍应生结结巴巴,被吴遇拎着后衣领提起,他斥道:“着急什麽!说清楚!出什麽事了?!”
“后街赖子他们在外边打架,还是和之前那个高中生,然后一个男的冲出来,被他们打了一棍,现在没动静了……”
“高中生?”吴遇一滞,随即醍醐灌顶,“盛向安?!”
再嚯地转眼去看,陶宋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没人知道,陶宋在高中时期练过长跑,他喜欢这样持久性的奔跑,好像在这期间他不必多烦恼什麽,脑子里没有深奥的数学题,也不用考虑今晚回家该怎麽笑才能成功从盛母面前脱身,他只需要想着每圈的短暂终点,和盛赞,今晚要和盛赞聊什麽话题才能多陪他一会儿,就这麽简单。这是他一天唯一的快乐。
他原以为这样的快乐可以再多持续一会儿,至少能度过这个跨年夜。
可当外头沸反盈天,他看见盛向安和一个女孩儿神情呆滞跪坐在地上,膝盖边是一片黑红的,辨不清是水是泥的污浊液体时,他想,这份庆幸都到头了。
他俯下身,盛赞还没告诉我,齐璨和他说了什麽,这些话也许不太好,所以他闹了别扭,在车上也不肯理我,可他答应过会告诉我,是他自己答应过的。
陶宋去捧他的脸,想掰开他的嘴巴听他说话。
不是要说吗,说吧,现在说。说要继续和我在一起也好,说讨厌我,像小时候那样在门缝里看我故意摔坏东西耍心眼也好,只要说一句。说呀,快说呀。
他的耳朵贴在盛赞湿润的嘴唇上,被人拉开时,还有黏连的触感。
像那天晚上的口红,颜色也像,他捻着指尖发笑,把这份鲜红的口脂涂满嘴唇。
尖锐的鸣叫和人群的嘈杂,还有吴遇仓皇的拉扯,都使他没能听盛赞说成半个字,他也说不了了,他昏迷着。
而风是凉的,像刀刮在脸上,一道口子显出来,乌黑的血直往下淌,汇到嘴角,和脑袋顶上掉下的尖刀碰在一起,触上舌苔,那味道竟然是甜的。至于光呢,明明红着,却发冷,但它没有风那麽锋利,只是磨着眼珠子,得把筋脉割下来。
陶宋见着盛赞被人送进那阵红光里,他们走得干脆毫不留恋,仿佛再也不会出来。
他一时之间失去方向,因此在混沌中发现摸着墙蹒跚而来的盛向安时,意志沉沦下去,一种灵魂出窍般的迷蒙感让他漂浮着迎上去,他看不清这张涕泪交错的少年面孔,满目只有红色,血的红色,叫他一把撕开。
——陶宋一脚踹在盛向安的胸口,看他像浮萍似的轻飘飘,落到地上却发出沉重的坠地声,紧接着小腹一击,后背一击,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却喊不出声,只能被迫地忍受着。
后来的吴遇匆忙上前,在陶宋用力的一脚即将踩下时拦腰把他抱开,他暴喝:“陶宋!”
陶宋听不见,他的声音似乎也浮着,在问:“我好早之前就说过,让你离盛赞远一点的。”盛向安让汗糊住眼睛,却能看见陶宋低下头来,脸颊沾着血,嘴唇残红,用气声问他:“是不是?”
“我说过让你离他远一点的。”
他的眼里要淌出血来,偏偏这麽平静,像在说着同自己并不相关的话题。
时间多快多怪呀,一切都乱了,新的一年却也跟着到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被一棍爆头的阿赞哥哥(困了,写得迷迷糊糊的,爆字数了。以及,可以骂任何人,除作者以外(;;?? 。 ??;;)
第二十六章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一个节点,或早或晚,或巧或猝不及防。
陶宋的人生节点——不太妙——它在一阵耀眼的灯光和刺耳的刹车声中降临。初秋的雨天,他直挺卧在傲慢阴沉的穹顶之下,被雨水抽击的面部如同溃堤的洪流,一点一点融化了,冲走了。他想着那个女人挣扎着死去的模样,浑身一个抽搐,在陌生男人的怀里晕了过去。
意识沉浮着,等他再醒来,才知道自己高烧三天,烧得意识全无,却咬着牙连胡话都不肯说。
这麽固执的小孩,以后要吃苦头的。一个阿姨,也是厨娘,给他舀着汤说。
他不肯喝,怕有脏东西,刚开始还想爬下床逃跑,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但总归要走,这里并不是他能呆的地方。可后来他就不想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进来,他下意识往后躲,他觉得这个人像头熊,他不惧怕,但也绝不喜欢。
当这个男人想给他喂汤时,他防卫抬手,没有拒绝,而是怯怯地说:“是烫的。”
是的,他妥协了。
他当着男人和厨娘的面,断断续续地喝完了那碗汤,抽着鼻子卧下,像迷路羔羊似的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让那人看破,他摸摸他的额头,声音低沉:“我姓盛,叫盛长青。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睡吧。”
他听话闭上眼睛,呼吸由急促转为平稳,手紧攥着被角不放。
没过多久,门合上的声音传来,一阵动静后,四周寂然无声,他慢慢睁开眼睛,手松开,下了床。
窗帘外的风景让风雨破坏,显得有些颓败,他静静审视着这片未知土地,脸上胆怯畏缩的神情早已化作云烟,像蛇蜕去死皮,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陶一蓓把他丢出门之前小声附在他耳边:“去西粤路,要跑,那里会有人接你,你跟他走,以后跟着他。”
他还捧着摔了一半的蛋糕盒子,被她一推,那丑陋的半个也最终掉下来,让房檐坠落的雨滴一撞,化开,粘稠得像呕吐物。他躲在巷子口看见陶一蓓像一只麻袋,被拽着头发拎出来,她的脚悬空离地,衣服只剩一半,人一跌,和那半只蛋糕一个下场。
他看完了,才想起跑。
跑步太累了,陶宋不喜欢。那条陶一蓓告诉他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他凭着记忆埋头直冲,路上跌了不知多少跤,摔得浑身皱巴,背后像有一只野狗在追。
他没计算自己跑了多久多远,只觉得两腿发麻,这具小孩身体快支撑不住他诡异的思想:我还是背叛了。
背叛了谁?他不知道。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细凄厉的叫喊,吓得陶宋松手背身,僵在原地。但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破门而入,他迟疑试探地靠近房门,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只容下一只眼睛,望着楼梯口一个瘦弱的、孤独的身影。
那是多麽奇妙的偷窥角度啊,他躲在门缝中,背着所有人呼吸,冷漠瞧着那个身影缓缓移动半步,身子一轻,像个漏气的皮球,就这麽滚了下去。
随即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喊,他们像抬举人偶似的把那个男孩儿抱起带走,他没兴趣了,关上门,爬上床,盖上被子,很快睡着了。
陶宋真的留下了。那个自称叫盛长青的男人又来过一次,像嘱咐后事似的给了他一个房间,告诉他在这幢房子里应该怎样生活,他说你是小少爷,可以使唤所有人,什麽都不用担心。他应了,乖乖的,说谢谢叔叔。
盛长青怔忪,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像是挤出了一个笑。
盛长青的话说得动听极了,陶宋听进耳,没有进脑,生活处事懂事省心得像个佣人。他每天挂着笑,温驯着,偶尔捣蛋,今天摔坏一个盘子,明天主动给厨娘切菜,葱末切得比手指还长。厨娘和盛长青笑,说小少爷真是个好孩子呀,多有生气,多好玩呢。
夸奖着,纵容着,他仿佛开始在这个家里生根。
一天,大概是个大晴天,陶宋踮着脚切芒果,软糯的果肉从他手心掉落进瓷白的果盘,忽然,他听到“咚”的一声,有人在敲打楼梯扶手。
转头去看,一个男孩儿站在楼梯上,他手握琴弓,正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扶手。
只需一眼,陶宋就认出这是那天摔下楼的男孩儿,盛家少爷,盛赞。就和厨娘透露的那样,盛赞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神经质,她还抚了抚陶宋的后脑,说小少爷去陪陪少爷吧,小少爷这麽聪明,一定会讨少爷喜欢的。
只是他的嘴唇尚未张开,他认为的孤僻阴暗的少爷盛赞,突然笑了,他举起琴弓,直直对着陶宋的脸。
“假的。”盛赞说。
“什麽?”他懵懂。
可盛赞不再说了,他的笑消失不见,转身上楼,刚才两字如同幻觉。
陶宋莫名,腹诽他的不知所云,扯一下嘴角,低头继续切芒果。芒果却已经被捣成烂泥,汁水滴答,在他大了一码的拖鞋旁汇成江湖,就像那半只稀烂的蛋糕。
厨房是静的,大厅也是静的,甚至整座房子都是静的,陶宋也安静看着,最后笑了,笑得和之前盛赞的神情无二。
他知道,盛赞看出来了。
那天之后,盛宅的人都发现,新来的小少爷开始频繁出入琴房,最令人惊讶的是,一向最憎他人打扰的少爷却平静接受了。
他们以非正常的熟稔速度亲近起来,一开始只是琴房停留的三分钟,到后来同桌进餐,再后来庭院嬉闹,最后搬到一个房间,所有人震惊且迷茫着,目睹盛赞原因不明的急剧变化,他仿如脱胎换骨,往前种种极端都不再记得,像菟丝草一样攀附着陶宋而活。这不过一朝之间。
没有人能深究个中原因,好似这是陶宋给盛赞下的一个蛊,他轻轻一挥,盛赞就消去乖戾——所有人都这麽觉得。
陶宋也这麽认为。
可后来,实在是很后来,一个格外平常的时间,他倏地发现掌控一切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盛赞,自始至终都是盛赞。不是陶宋软化了盛赞,而是盛赞把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