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好梦-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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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来。
几天后,书到了,符舟拆快递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残暴。
《爱人随风而来》……抚摸着封面上的字,他暗暗想,风?谁曾见过风?然后他被风一把拽进这个故事里,竟在此后多年都无法平复当时的感动。
后来他把这本书借给竺清,竺清只花了一晚上便看完,第二天顶着硕大的黑眼圈道:“柱子好幸运,能在那样年少的年纪就遇见那样美好的人。”
但我也很幸运。竺清说。我们身体健康,四肢完善,头脑虽不够聪明但好歹够用不拖后腿,真是不可多得的福气。
升上初三,好福气的竺清又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春天。原先的班长辞职了,酒罐子班主任思索再三后委以竺清此重任,同学们热烈鼓掌,那场面好不热闹,尤其是各位班干部课代表鼓得最带劲儿,真就好像竺清多么深得民心似的。但符舟明显看见旁边身影的下巴掉得险些脱离,他心下了然,这是拿人家小姑娘当驴子使呢。
临近中考,课业越发繁重,善诚把升学率看得比命还紧张。原先的班长目标是市重点,近些年来陆续取消一系列加分政策,自然不会再任劳任怨。全班三十六个人,或成绩拔尖或家境富裕,实在考不上花钱塞也能塞进去,单单竺清两头都不占,这免费劳工她不当谁当?
竺清也不傻,这点小算盘一捋就捋顺了,但她也没义愤填膺,反正无用,便乐呵呵地揽过大小事务,天天抱着各科作业各间办公室反复跑。
她学校里一堆烂事放学后又要赶紧去接她弟弟回家后又是一堆烂事,符舟看着都替她累,索性他成绩也差,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从此便分担竺清一半杂务。
初三后期,各科试卷多得漫天飞。有一天下午语文突击测验,完了之后就语文还看得过去又身兼班长之值的竺清被叫去帮忙批改试卷。符舟抱怨:“怎么什么破事儿都往你身上推!”竺清也十分无奈,但她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收了试卷就风风火火地往办公室跑。跑到半路她又倒回来,拜托正在收拾课本的符舟帮她去接一下弟弟,符舟点点头让她安心,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包在我身上没问题。
小学放学比初中早,以前有一次竺清去晚了,正碰见竺毓被一群兔崽子欺负,竺清撸起袖子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人一巴掌。别看她生性随和,一旦沾上竺毓的事撒起泼来比谁都横,她可管不着什么以大欺小。几个小学生捂着脸被她火焰山一般的气势吓懵了烤化了,骨碌碌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但竺清心里到底长了个疙瘩,从此哪一次下课不是第一时间赶来。
符舟赶过去时,小家伙正抱着书包坐在校门口的花坛边,眼睛一刻不眨地搜寻着路人,生生要把人给戳穿个洞来。
听竺清描述,这应该就是她弟弟竺毓了。
符舟走近,看清了这张俊俏的小脸后不禁感叹世界实在好小,这竟是当初在十字路口要帮他过马路的那个小家伙。符舟自我介绍说是他姐姐的朋友,他姐姐在学校有事走不开于是他来接他回家。但对方显然不记得他了,秉承着绝不轻易相信主动搭讪的陌生人的原则先亮着一对一百二十瓦的大灯泡把他狠狠扫视一番。
得亏竺清对她弟弟了解透彻早有准备,否则天知道这一大一小要在这里僵持多久。
符舟想揉揉他的头,被对方灵巧避开,符舟不以为意,从兜里掏出竺清的学生证,道:“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但对方还是半信半疑不肯跟他走,符舟心道苍天啊这小鬼也太警觉了吧,这么聪明我还来接个毛线自己不能回去吗?
但任务在身,于是他只好给语文老师拨了个电话,让转接给竺清,听到了自家姐姐的声音小鬼这才算是放心了。
哎,真的好累。挂断电话符舟觉得自己掉了一层脂肪。
路上,符舟给小鬼买了支雪糕,竺毓仰着脸看看他,道了谢却不打算接。
符舟道:“你看着我买的啊,没毒。”他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原因不在这儿。他真心想待朋友般待竺清好,但竺清过惯了苦日子,把钱看得贼重。不是说她有多贪财,而是对金钱她十分界限分明,绝不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比如说谁请一杯奶茶谁请一瓶水多正常的事儿啊,但她真就不能安心接受。起先符舟批评她这样会伤了同学一片好意,竺清听进去了,但从此受了一点恩惠她能在别处以十倍相报。
符舟把一堆零食塞她抽屉里,正色道:“竺清,我不缺这点,真把你当朋友,想把你养胖点。你看看你这才几两肉啊。”
竺清看他真要生气了,这才打趣着说:“那你可要亏大了,我还得给我弟弟攒一份。”
在这方面,这姐弟俩完全一个样。现下这大热天,雪糕都要化了竺毓却还是不打算接,符舟只好威胁他:“你要是不吃明天我在学校揍你姐姐!”
也不知道这俩姐弟什么基因,听了这威胁竺毓竟然笑了,骄傲地说符舟打不过他姐姐,他姐姐可厉害了。符舟失笑,也不跟他争执,但小鬼好歹接过了雪糕。
他们住的远,那一带算得上是这座城市的贫民窟,都是待拆的矮层小楼,租金便宜,鱼龙混杂。符舟带着竺毓顺着小巷往里走时,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与他们错身而过,喉咙里咕噜一声,一口浓痰就直直射了出来。巷子窄,他们险些没避开,对方嫌挡着路了,破口大骂,符舟心知惹不起,连连道歉。
符舟往家走时,天已经黑了,影子在路灯下忽短忽长。
他费了好大劲才撬开小鬼的嘴,竺毓说,好多事他不记得了,但他从姐姐那里听来谁都很好谁都善良。他不相信,他问舅舅,舅舅说他们原本住在这座城里,后来他爸杀了他妈,竺清就带着他在乡下各亲戚家辗转。再后来他们奶奶死了,他们就又搬去外婆家,再再后来,外婆也死了。说到这儿舅舅呸一声,老。子真是祖坟没埋好摊上你们两个!
老师说竺清的作文不切实际,在考场上必定吃亏,但符舟现下才知道,原来她没有信口开河,她的那些历险童话都是她的亲身经历,不是不现实,而是太现实,只是当她把那些人物拆散重建,在另一个世界里呈现出来时,大家都不再认识。
他们的苦,不是同一种苦。他和于兰好歹吃穿不愁,但竺清,物质把她□□得皮包骨头,咧着獠牙逼迫她苟且,她却还能有那么多美丽的想象,多么难能可贵。
中考倒计时三十天的时候,市里几所重点高中联合举办了一场自主招生。他们班有八个参考名额,不过自然没有他和竺清的份儿。中午在食堂吃饭,旁桌人议论纷纷,原来他们班的班长此去收获斐然,全市众才子中排名第二。
“有第一没第二第三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那同学摇头晃脑地引用描述泥人张的话,可见这一届的第一有多么狂霸酷炫拽。
听了这话,竺清意味深长地朝符舟笑笑,符舟满脸问号,猜不透她在笑什么。
本来按他们的成绩在这人才济济的善诚虽拿不出手,但放眼全市,上个普通高中是没问题的,他们只要这么平平稳稳地度过剩下一个月就成。
但谁知第二天,竺清没来。
第三天,竺清也没来。
符舟去竺毓学校,那花坛边找不着小家伙的身影,也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同样没来。想到她们家那地界,符舟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正打算这天她要是再不来便去看看,但竺清却按时来上课了。
符舟拉着她问东问西,竺清笑笑说:“我做梦了。”
符舟蹙眉。
我梦见万顷浅滩,流水没足而过。
对这个答案符舟不免有些气愤,你做梦能做整整两天?但竺清没回答他,迅速就把话题转了,“符舟,你考哪所高中?”
“本部吧。”善诚的高中部也是市重点,参与了这次自主招生。
按以往他这么说竺清必定对他的成绩好生嘲笑一番,但这次竺清十分严肃地劝诫符舟,如果真想留在善诚,就狠下心来好好冲刺一把,他的成绩也不算太烂,踩个尾巴也是有机会的。
“先前我错了,我以为只要自身足够强大就可以不受约束不畏人言,但符舟,你的这件事情不是这样。皮囊只是表象,你努力赢得的俗世盔甲也不一定让你获得幸福,但如果你随波逐流拼都不拼一把,你怎么确定什么才是你真正的阻碍呢?”
符舟被她按着肩,突然就被这气势震慑住了,怔怔地点头。
这天下午学校里来了一拨人,是各技术学院的招生老师,人人抱着小山高的宣传册挨班跑。按理说这群人是不该被放进来的,但每年这个时候各班主任都巴不得他们卷走一批垫底的学生好让自己班上的升学率更光彩照人。这年也同往常般沆瀣一气。
符舟没想到这事跟他们有多大关系,但那群人狂风卷过般离开后,竺清被酒罐子叫走了,抱着一摞花花绿绿的宣传册子。符舟觉察出意味来了,连忙跟上去,酒罐子回头剜他一眼,符舟毫不怯步,直到竺清笑笑说没事,让他先回教室。
半个多小时后竺清回来了,“我去这一间。”她指着一本册子上的学校。
“定了?”
“定了。”
你骗我,是你说一定要拼一把的。
我拼了啊,可是我的阻碍在这里,我跨不过。
“哎呀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嘛,我觉得挺好的啊,我舅舅还能让我继续读,真挺好的。”
“恩。”
“你说我去了之后酒罐子会有分红吗?”
“恩。”
“有吧。那也好,到底有人欢喜。”
好,好个屁。
第11章 第11章
学校的铁门外挤满了家长,他们从早上等到现在,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又焦躁又期待。
树上的蝉叫得很烦人,叽叽喳喳,最好六月飞雪把它们全都冻怕了才痛快。但飞雪到底是不可能,不过在最后一场考了差不多一半时,日头忽然隐去了,天空中飘来大团大团的乌云,方才还晴空万里此时竟窸窸窣窣下起雨来。真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全体起立,监考老师挨个收卷,得到赦令后学生们蜂拥出去,或哭或笑或跑或跳。符舟茫茫然看着这一年一场的人间喜闹,置身事外般懵懂麻木。全忘了,连刚刚才落笔的最后一个字也忘光了。
学生们有的顶着书有的兜着外套朝车站跑去,有的一溜烟钻进私家车里。
雨越下越大,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符舟也不慌,慢悠悠绕路捡着避雨的地方往外走。这时,刚刚才从监考老师处领回来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符舟掏出来一看,是符文远,他这才想起今天约好了符文远来接他,想必已经等了很久,于是掐断了电话,挑直线飞也般地在雨幕中疾驰。跑得太急,半路上撞了个人,险些摔个四脚朝天,幸好被对方及时扶住,符舟便匆匆忙忙又道歉又道谢,继而迅速钻进符文远的车里。他这一连串行为冒失又急迫,再加之磅礴大雨给世间一切事物镀上一层模糊色,乃至于他没发觉那人在他身后急追几步,却终究只能目送他远去。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就放在车上,他们便径直往于兰所在的疗养院开去。他和符文远商量好,中考之后的这个暑假都用来陪伴于兰。
符文远在疗养院旁边给他租了间屋子,有时刘姨会来给他做顿饭,但大多数时候他在疗养院的食堂吃。他依然保持规律作息,每天早上起来晨跑,然后简单吃过早饭便拿出画本胡乱涂抹几笔,中饭过后去疗养院陪陪于兰。母子之间话语零落,多半是呆在一起各做各的,于兰发呆他看书,但从于兰偶尔吐露的只言片语中,他能感受到她心里是欢喜的。
于兰还是不待见符文远,况且符文远有工作要忙,便同从前一样一周过来一次,带来许多吃食用具。
疗养院里有间小小的图书室,藏书有休闲小文也有心理著作,但来借阅的人寥寥无几。符舟以前来都待得不久,并没有发现这么个好地方,如今当圣殿般天天来报道。本来他对文字感悟并不深刻,但也许是竺清帮着他打通了这条经脉,从此竟如饥似渴起来。
与符舟同为这图书室常客的还有另外一位老者。老者约莫花甲,一头银白短发,高瘦,着白净医师长袍,眉目舒朗,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时间久了,符舟知道原来他是这间疗养院的前任院长,因为就住在附近,退休后也常来院里转转,其中最爱来这小小一方藏书地。
符舟爱把书外借然后去疗养院修饰雅致的亭台里读,慢慢地老爷子也被符舟带得转移了阵地。亭台里有石桌石凳,符舟将符文远带来的一些果品摆在桌上与老者分享,老爷子也礼尚往来,每每泡一壶云南普洱外加一碟豆沙馅的米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