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好梦-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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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清兴奋地往后翻,符舟一一为她介绍。
“好棒!去过这么多地方!”
“以后你也可以去。”
“那我要好好学习努力挣钱了!”
“哈哈哈,你先把这道数学题做了吧。”暴击!竺清捂心口吐血一刻钟。
“这从玫瑰开得真好。”竺清忽然说。一听这话,符舟心里砰的敲响警钟,他几乎是以抢的姿势把画册从竺清桌上抽回来。片刻后冷静下来,自嘲道,一丛凭记忆勾勒的玫瑰罢了,未免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然而竺清似乎不曾觉察出他的失态,恍恍惚道:“以前我们家院子里也有一丛玫瑰。”
第9章 第9章
玫瑰玫瑰,苏融曾说宋雨乔最喜欢的花不是玫瑰而是马蹄莲,但苏禹不记得这些,就像他不记得苏融不爱吃甜却老爱给他买甜食一样,他送给宋雨乔的第一束花是玫瑰。那时候他们新婚不久,苏禹工作忙,一连出差几天。宋雨乔怀着苏融,生日那天晚上只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正吃着,苏禹突然开门进来,风尘仆仆。那天,不懂浪漫为何物的苏禹将一捧红艳艳的玫瑰塞进宋雨乔怀里,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礼盒,里面躺着件做工精细的旗袍。宋雨乔愣怔片刻,随即哭得比黄河还汹涌。从此,她爱惨了玫瑰,爱惨了玫瑰色的旗袍。
但他忘了。苏融说。他忘了,他总是这么记性不好,他嫌妈妈老是穿着旗袍不够变换多姿。
真愚蠢啊。
于兰评价。她曾反复夸赞宋雨乔即使一件旗袍也能穿出十种颜色,但她到底美得不对那人眼。而于兰呢,她和符文远之间更为复杂,该如何清算。
符舟喜欢苏融,第一眼就喜欢。但他想,如果不是这一场变故,他对苏融的喜欢会更纯粹,或许根本就不会去考虑友谊之外的其他可能,或许永远都不会朝着爱恋的方向倾斜。而现在,当他知晓了爱情还有别的组合时,很多事情一旦深究就让人仿佛凝视深渊般战栗。
思绪像蒙着鬼面倏忽闪过的恶怪,他想要抓住却又害怕看清。
门铃响了,是来做家政的钟点工。对方是一个面目油滑的中年男人,之前来过几次,符舟不太喜欢他的为人,手脚有些不干净。符舟本打算今天过了就换一个的,但这次他却不是一个人来。他进门后,一个小姑娘提着装满清洁用具的水桶走进来。等她关上门,符舟和她都是一愣。
竟然是竺清。
男人打破寂静,害怕符舟告他雇佣童工,忙道这是他女儿。
符舟把目光递向竺清,对方只腼腆地朝他笑笑。
先前竺清与中年男子去别的地方做家政,老实说遇见有小孩的家庭她是有几分局促不安的。小孩们光脚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拿着玩具枪四处扫射,刚擦过的地倏忽间便被弄得一塌糊涂。更有甚者,她这边正半跪在地上擦地板呢,突然冷硬的枪口抵上她额头,对方颇有几分匪徒架势,大声喊道:“举起手来!不许动!”
竺清待人虽温和好相处,但性格里腼腆的成分居多,并不太擅长应付,一群熊孩子把她耍得团团转,偏偏大人们也不管教。
遇见有同龄人的家庭那就更为尴尬了,家长们冷着眼宽慰她说干脆不读书好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说实话,起先竺清趁去厕所换水的那片刻功夫都能无声哭个撕心裂肺,心里到底是有不甘的,凭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而自己却要半跪着一遍遍反复擦地,一不小心挡着了还要对活佛一般的人再三道歉。但冷静下来后,竺清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无理取闹,拿钱做事,似乎很天经地义。
男人到底不算亏待她,若不是他,她跟弟弟指不定现在过着什么更糟糕的日子。有时候领了工资,男人会给点零花,五块或者十块,竺清攒一点,拿出一点给弟弟买些小零食,看着竺毓兴冲冲地腮帮子鼓动得像只小松鼠,竺清真觉得应该拜谢上苍,做什么都值得。
而现在,这样的情况无论是于符舟还是于竺清恐怕都是第一次。她原本觉得看开了,凭自己的双手挣钱没有什么下贱之处,但男人心情不好时反复咆哮的那句“你们都是老。子刷马桶养活的!”此时在耳边不断回响。她咬着下唇,到底是女孩子,面皮只薄薄一层。
符舟更是十分局促,看着你的同学你的同桌你的好朋友跪在你面前以雇佣的身份替你擦地板你什么感受?符舟真觉得一颗心都疼的要碎了。但他不想给竺清压力,努力维持表明平和。中年男子清洗厨房厕所等藏污纳垢的重灾区,竺清则拿着两块抹布分别擦家具地板。符舟再也无法静心了,索性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
他牵牵嘴角,笑嘻嘻地在竺清身边打转,极力想向竺清传达正面情绪。许多地方他擦不干净,这时候竺清便十分老道地喷一点除油喷雾,然后把家具擦得闪亮亮。更让符舟惊叹的是,她竟然还会擦玻璃,但看她拿着玻璃刷费力的挥舞,符舟又觉得心里绞得十分难受。
符舟叫了外卖,留竺清和中年男子一起吃。竺清有些为难,中年男子也是显得十分意料之外,主人家留吃饭的情况并不多。
但中年男子并未太过推辞,很快没了先前拘谨,竺清却似乎不会夹菜似的,一味地只知道往嘴里扒米饭。符舟给她夹菜,她便双手捧着碗接过,小声道谢。
竺清帮符舟清洗完碗筷便提着那只小水桶在门外等,符舟去卧室取了现金,双手递给男子,男子食指蘸了口水数一数,咧嘴要笑却又飞快掩盖,没再说别的,出门离开了。
符舟关上门,眉头皱了皱。先前他瞧出一丝奇怪,再加之符文远曾说过此人姓王,并不跟竺清一个姓,于是他便问竺清那是否真是她父亲,竺清也没故意瞒他,说此人是她舅舅。
为什么她会跟她舅舅一起出来做家政?她父母呢?
方才他递给男子的钱比平常工资多了近一倍,男子分明发现了,却并未表露。
符舟本不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但种种细节连在一起,他对竺清舅舅难免有些提防。他一边思索着一边提着水壶去阳台给花浇水,却砰的一下险些将鼻子撞扁。符舟揉揉脸,好笑的看着竺清擦的玻璃门,竟干净得跟没了似的。
周一上课,符舟把那本西方哲学经典给竺清带去了。先前他曾注意到竺清多次在图书馆借阅各种文学类书籍,其中不乏哲学作品。这本书是软皮典藏版,校图书馆当然没有,昨天打扫卫生时符舟看见竺清目光爱怜的看了好几眼,但她终究没开口。
竺清接过书,眼睛瞬间亮起来,高兴坏了,简直忍不住要绕着地球跑上三圈。
符舟并不是很能理解,这本书是符文远买的,旨在让他修身养性,但词汇艰深,他只粗略翻了几页。之前他看见竺清在读一本封皮熟悉的书,凑过去说了一句:“ 《苏菲的世界》?我之前看过一点,但太艰涩,我就放弃了。”
竺清道:“这已经非常亲民了,你该继续坚持坚持,会受益匪浅的。”
符舟耸耸肩,表示自己实在不是这条道上的。而现在这本,他几乎算是全没看过,更不敢评头品足。
“符舟,这个人……”竺清突然从书里翻出一张画来,画上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一只鹭鸶笑得温暖。竺清想说,这个人我见过,但她不太确定,相比之下这个男孩未免太过柔和了,而且画上的人和她见过的人年龄差了几岁,只眉眼依稀能瞧出些踪迹。她想跟符舟确认这个人是不是姓苏,但到底没说完这句话,她看到符舟的瞳孔蓦然放大,满面惊惶。
竺清心思敏锐,想起先前在别的女生那里听到的流言蜚语,再加上符舟现在这幅模样,很快将来龙去脉理成一条线。
“你喜欢他?”竺清问。
像是藏在厚重棉衣下的陈年旧伤被人硬生生撕扯开来,符舟疼得直抽气,还未来得及思考该如何回答,竺清突然拉着他站起来,“我之前看到一个人和他很像,我带你去找他!”
痛极,惊极,符舟竟笑了。他抽出手臂坐下来,无奈道:“马上上课了。”
竺清却说:“下节课是自习,我们可以逃出去。”
符舟心想竺清这脑回路到底怎么转的,他这边可还什么都没承认呢。然后他小声问竺清:“同性恋……你不恶心么?”
谁知竺清却露出对这个观点感到匪夷所思的表情来,“为什么要恶心?如果是真心喜欢的话难道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吗?”
符舟被这句话敲击得错愕不已,紧接着面上几十种颜色掠过,都被竺清看了个清清楚楚。
竺清坐下来看着符舟眼睛,像是在讲解一番重要理论般严肃道:“符舟,你听着,如果换做别人我不会过分好奇不会聚众谈论而是保持尊重与理解。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一直被什么东西困着,如果你能心灵随和那我绝不会插手此事而是任其自然发展,但现下,”她指着符舟心脏的位置,“这里,堵着的吧。如果你不能正视自己,你凭借何处而来的勇气过好余生?”
余生……
她接着道:“如果我们有灵魂,并且当我们的肉体死后灵魂可以往生,那么我有理由相信灵魂是无性别的,因为我们也许这一世是男性而下一世是女性。”
符舟虽然恍神,但听懂了她的观点,道:“推论不严谨,阎王可以根据灵魂的性别帮助我们选择下一世的肉体。”
“工作如此繁杂,阎王总会有出错的地方。”竺清忽然摇摇头,“不,不是错,只是违背了世俗的法则。但不管灵魂的性别和肉体的性别是否匹配,也有只单纯的因为同质的内核被吸引的情况。我以前认为一个人的定义是这个人的全部,是不断变化的,有一点点改变他便不是原来那个人,而且单独把灵魂取出来或者单独把肉体取出来而不是合为一体的话,都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但现在我认为灵魂优先于肉体,比如这一世你和一个人相爱,但因为某种原因他的灵魂依附到另一具躯壳上,你是否还爱他?是爱现在的他还是爱他先前的那具躯壳?”竺清顿了顿,总结道:“单这个问题我问过许多人,他们以灵魂为先。因此我认为性别,也就是身体,是决定繁殖的条件,而不是决定爱情的条件。”
符舟虽觉安慰,但不能全然认同,他家里就摆着一个血淋淋的教训。猜出他要说什么,竺清忙道:“诶!别急着怪世道,怯懦者、失败者、不甘者才倚老卖老将一切过错推给世道。受人尊敬的同性恋者也不是没有。”
这话十分鼓舞,但符舟朽木不可雕也,他摇摇头,怪不得老师总说竺清的作文虽逻辑自洽言之凿凿但一放到现实里就总显得空。他用“空”来形容竺清的作文,符舟这才是明白了。她的理论放在高处,不考虑现实,不明白生活。但你要说她不明白生活,明明在这一群半大的孩子里她又活得比谁都艰难。
后来他看着竺清对着满是批注的作文直叹气,便问她为什么老写些童话故事不着眼实处,竺清摆摆手,道,老跟别人倒苦水算什么意思呢?
没意思,处处都没意思透了。各种死爹死妈妈的作文哪有竺清活泼可爱的历险记好玩儿。
听了他这话,竺清嘴角的笑却瞬间敛去。
我爸爸在监狱,他杀了我妈妈。
她闷闷道。
第10章 第10章
“哈哈哈哈!我逗你玩儿呢!瞧把你吓的!”看着符舟一脸惊愕,竺清忽然拍手笑道,眼泪都笑了出来。那笑声吸引了正在上自习的同学回过头来,竺清连忙收敛神色噤了声。
符舟真是对这个女生迷惑极了,每次他以为更加了解了她一分但对方都总能显露出全然不同的另一面来,像钻石,看着这一面时对别的面稍有觉察但却总看不完整。
符舟到底没和竺清去见那个人。有时候他觉得他对苏融算是喜欢的,但有时候他又十分说不清那种感觉,像是明明笃定的一个字,写了一千遍后反倒不认识了。
这期间,竺清陆陆续续搜集来许多文献,她目光坚定地指着那一行行被精心标注的文字拼尽全力要他相信众多专家学者的研究成果:同性恋不是病。
符舟笑笑表示感激,这事情要是落在别人身上他恐怕会和竺清持同样的看法,但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扭转。
不过他对同性恋的态度到底在慢慢缓和下来,虽不到能够无波无澜坦然正视的时候,但也不再那么恐惧,也不再那么避讳,甚至开始有了去了解同类的想法。
文字真是奇妙,难怪竺清如渴蜜般贪念。有一天他在雪片般密集的网页里瞎晃荡,然后他看到一段简介,仿佛被磁石吸引一般,当即买了下来。
几天后,书到了,符舟拆快递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残暴。
《爱人随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