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好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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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到半夜,于兰累了,困了。符文远热了杯牛奶,往里头搁了一小小的药片。这动作被符舟瞧见了,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些恐怖想法,背心惊出一层冷汗,定定看着符文远,大气不敢出。
符文远失笑揉揉他脑袋,“安眠药而已,你妈妈好久没睡安稳了。”
符舟这才放下心来,看符文远小心喂于兰喝了牛奶。符舟端来水盆,父子二人合力帮于兰简单洗漱一番,随后符文远将于兰抱上二楼主卧,轻轻带上门,自己去了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时候真的捡到过一只鹭鸶,可我没能养好它。
第5章 第5章
刘姨是符舟奶奶介绍过来的,常在医院当看护,信得过。于兰情绪起伏厉害,父子俩再不敢让她独处,请了刘姨过来时刻陪着。对待符文远,于兰再也没有过好脸色,但有时会和刘姨温声说几句话,多数时候一个人呆愣着。
开学了,往上升了一个年级,又过了段日子后召开家长会。往年都是于兰去的,这年符文远没办法只好抽出时间来,班主任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开完会后单独留他交谈,道符舟最近情绪十分低沉,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希望家长多多留心。符文远连连点头应着,心里对孩子越发愧疚。
九月底要举办校庆,每个年级出一个节目。四年级的老师商议后决定组一个全员上阵的大型合唱团,三个班加一起共九十九人,很吉利的数字。敲定的曲目是一首童谣,活泼可爱,孩子们叽叽喳喳传看着歌词。
天亮前,你要离开此地
往林中去,光脚碰触草绿
每一颗山石都迎接你
每一汪碧泉都甘甜美丽
快大口呼吸,精灵欺生会吓唬你
生命可平和交聚
放心去,左肩奏提琴,右侧流鸟鸣
苔叶头枕根系
俯下身来亲吻她絮音
荇菜摆手示意
嘿!连风也加入这幕剧
静心听,神兽有言语
这样的诗句在唇瓣流出时,苏融常常会想起和符舟在乡下生活的时光。那时他们在林间野闹嬉戏,符舟往往背着一只简易的袋子。等他们静坐时,符舟便从袋子里取出画本,铅笔在纸上刷刷刷飞快起舞。
和符舟相处久了,苏融很摸得透对方脾气,见符舟画画,他便坐在一旁专注看着,不时拍手叫好,符舟被他夸得脸红红。但紧接着便颇遗憾道:“没有小精灵,绘本上画的小精灵还没有看到。”
苏融道:“有的。”于是拉着符舟躺下来,风朗气清,白云朵朵,这时还是头健壮水牛的云彩下一刻便被吹散成数只调皮可爱的小动物,白兔、大猫,应有尽有。
鼻尖是青草淡淡的香,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尾羽很长的漂亮小鸟轻盈掠过。
他哄他,特意跑了好远去买来他喜欢的画笔,但他只无力地笑笑,兴味索然写在脸上。他轻捏他的脸蛋,他不动作,他揉揉他的头发,他没反应。苏融心里陪着他一起难受,眼前人儿浓密的睫毛遮下来,兀自沉浸在家庭带来的悲伤中,竟是完全没有留意到身旁人的心意。
苏融本不是个性格活泼的人,但最近符舟神情恹恹,苏融使劲浑身解数逗他,却收效甚微。
每天放学后还要再待一个小时,留下来排练合唱。站位按高矮顺序来,符舟和苏融排在最后,两人挨着。符舟满腹心事,只有在排练的时候才能够撇去不想。但有的时候中场休息时,大家都散开四处玩闹,符舟仍木愣愣站在台阶上,眼睛睁着,里面却恍若空无一物。苏融也不离开,就站在那里陪着他,两个人看起来那么另类。
排练时,被批评得最多的是符舟。他似乎永远不在状态,跟不上节拍,声音低哑。
班主任大概猜出符舟家里出了事,不忍心再看他如此强撑着,便提议干脆让他不唱了。话一出口便被驳回,一名老师坚持九十九是个顶极力的数字,寓意着学校长长久久,校领导们看了定会十分欢喜,改不得。
班主任初毕业,这是她带的第一个班,看着一群孩子从一堆小不点长到现在,感情是极深的。听了这话不满尽数流露在面上,我的学生倒比不得这么一个牵强附会的说辞了?
两人眼看要在办公室吵起来,另一位老师忙打圆场,但还是向着“九十九”说话的,道:“所有孩子都上了,只符舟一人不唱,他心里恐怕更加难受。”
班主任只得作罢,但从此对符舟关注更多,吃饭穿衣皆过问得细致。
于兰一见符文远便要吵闹,符文远渐渐不在家里吃饭。一日三餐发愁起来,常常拿不定主意要吃什么。这天下班后季培年看他径自忧愁饭食,好生嘲笑他一番,符文远听了,苦笑又无奈地摇头没接话。
季培年本着多年情谊要开恩帮他解决一顿晚饭,推荐了一家沪菜馆。符文远想着符舟最爱甜口,这会儿应该快要下课了,二人便驱车去接。
两孩子并排着往校门口走来,符舟埋着头,苏融眼不看路,侧头盯着符舟。
这危险的走法。
季培年使坏拦在他们身前,符舟兜头便要撞上去,苏融反应及时一手护着符舟额头一手将他往回拉。
“哈,这母鸡护小崽的架势!”季培年做了恶后打趣道。
“行了,赶紧上车。”符文远道。
“去哪里?”苏融问。
“这时候自然是吃饭啊。”季培年回他一句。
“那我便不去了。”苏融看到符舟身边有了大人,便要独自离开。
“小鬼客气啥,这顿说不定还是你请呢。”季培年道。
等车停稳,苏融算是明白季培年话中含义了。
宋雨乔在这家沪菜馆上班。之所以选择这里原因实在简单,这里的统一制服便是旗袍。宋雨乔是打心眼儿里爱惨了旗袍,从前她同苏禹吵架,十之八九因为苏禹对她总穿旗袍评头品足。
见了熟人,宋雨乔和符文远只是平常招呼,季培年自然又是努力装点他那闲散公子的门面。倒是符舟最不自在,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作为他家中一切冲突源头的人。
往常爱吃的菜色吃得兴味索然,填饱肚子罢了。苏融想起那日在果园符舟的饕餮之态,与现下一对比,心揪了起来。一桌四人唯有季培年吃得酣畅淋漓没心没肺。
校庆将近,排练加大了力度,由原来的一个小时延长到一个半小时。夏日午后热浪滚滚,孩子们最初的兴味被蒸得全化作水汽散尽,一片怨声载道。
那天回家后,符舟累极了,嗓子渴得直冒火,但家里再不会有热腾腾的饭菜和切好的水果等着他。这天更甚,推开门,一片狼藉,于兰砸一切能砸的东西,大吼大叫,一个人能顶十个当初在隔壁院子闹腾的女人,刘姨在一旁直劝她。符文远站在墙边,皱着眉头,在按鼻梁,他始终没说话。
符舟进来时,于兰从酒架上抽出一瓶酒狠命朝符文远砸过去,符文远闪身避过了,瓶子砸碎了窗户玻璃,哗啦一声,碎块落下来。
声音惊动了还未进屋的苏融,他大步跑过来,正瞧见于兰将一只花瓶举过头顶。符舟急忙将苏融往外推,生怕于兰伤了他。于兰见了,扯起嘴角冷笑一声,“还断不掉了。”
于兰将那只花瓶砸向符文远,发了疯般大吼:“滚!带着小杂种马上滚!”
符文远带上门,于兰只对他发疯,眼不见心不烦,屋里只剩她和刘姨时,渐渐安静了下来。但他不敢走远,生怕出什么事故,三个人便蹲坐在大门台阶上守着。
没人说话,符舟抱膝头埋在臂弯里,符文远额上的川字皱得能蓄水。
过了许久,各家开始亮起灯火时,符舟的爷爷奶奶来了。两人想先进屋看看,符文远摆摆手,“先等等。”她不可能会想见这两位的。
爷爷闻言,冷哼一声,杵着拐杖到院里石凳上坐下了,奶奶也板着面孔挨他坐下。
符舟的爷爷奶奶退休前都在市立医院任职,见惯人间哀痛喜乐,寻常百姓家那本难念的经轻易触动不了二位,总严肃着神情,让人不好亲近。这时,两位老人端坐在石凳上宛若佛像,按平时,符舟敬畏,心里天大的不欢快也是要先压下去,挪过去毕恭毕敬问好的,但此下,他仍旧一动不动坐着。
宋雨乔回来了,在矮篱旁站着等苏融过去。院子里几位大人没谁注意他,他将一颗奶糖塞进符舟手里,符舟手掌无力,奶糖落在地上,他又想将奶糖剥开塞符舟嘴里,符舟却始终将头埋着,让他实在无计可施。
一辆出租停稳在院前,下来两位相互搀扶的老人,是符舟的外公外婆。月余不见,原先的身形健朗已全然不在,瘦瘪瘪一把骨头。符文远迎过去,给师傅钱的时候小心背对着没让二老看见数目。
苏融向两位老人问好,外婆露出疲累又慈爱的笑容让他先回去,随后和外公推开了门。众人先后进屋,符文远走在最后,向不远处宋雨乔一点头,宋雨乔走过来将苏融牵走,符文远便将门落了锁。
于兰原本颓败靠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张残破的相片,上面的男孩正在勾勒一只小狐狸,面对镜头满面春风笑得欢快。原本苏融站在一旁看着他,现在这一半已不知去向何处。刘姨在一旁握着她另一只手,此时她看见符舟夹在一行大人之中走进来,忙起身跑过去将符舟抱进怀里,道:“小舟,不要走,不要丢下妈妈,妈妈错了,妈妈道歉,想吃苹果么?妈妈给你削……”说着便光脚跑进了厨房。
外婆抹着眼泪跟着她,外公从衣兜里摸出烟斗,随后又不动声色放回去。
外婆在于兰身旁说了许多劝慰话语,于兰不答,拿着刀子在苹果上危险的比划。
“孩子,你别这样,你……”
“妈,你们知道的吧?”她忽然顿下动作,转身一双眸子紧盯着外婆,外婆哽泪不语,于兰一看那表情便心下明了,道:“当初怎么就不让我死了呢?”
“孩……”
于兰再次打断外婆的话,她发起狠来,将几只苹果砸向爷爷奶奶,符文远赶紧挡在老人面前,其余大人急忙拉着于兰劝慰。所有话语左耳进右耳出于兰一概不听,她心里似乎好大一团火,整个人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满地破败,一片狼藉。于兰哭喊道:“你们都知道!你们合起伙来阴我!你们儿子是个变态!变态啊!”
“他喜欢男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文的初衷,基本上就是想要在小说的世界里探讨一下同性恋的孩子将来会走上怎样的道路,虽说我在这里自嗨对三次元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
第6章 第6章
一语既出,从前遮遮掩掩的秘密被悉数捅破。刘姨心里惊极,但到底没有过分表露。
屋子里安静透了,仿若无活物呼吸。刘姨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蓦然发觉符舟始终一声未吭,独自站在墙角,手里拿着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的苹果。嘴里塞着半个,喉里哽着又半个。
符舟脸涨得紫红,刘姨忙跑过去顺他的背,连声道:“孩子,吐出来,快吐出来。”
众大人这才从僵持中清醒过来,忙围到符舟身边,符舟咳了好几下,总算将苹果吐出来,脸色却依旧惊惧难平。
经此一吓,原本蓄势待发的争吵被生生咽回去,众人围着餐桌坐下来。外婆揉着衣角,不知所措,每回她来这城里都十分拘谨,谦卑烙在骨子里,先前慌乱不觉得,这一静下来那些细小虫子便挠着她心让她实在坐立难安。颊边两条泪痕始终没干过。前些年她得了白内障,后来坏了一只眼睛,总翻着白,从此只留一只眼睛可以视物。符舟以前问过她为什么不做手术,外婆笑笑说发现得晚了。其实还是怕用钱。
穷人眼里的钱不算钱。
用的了多少呢,符舟不明白。
符文远脸色灰败,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坐在长桌这头,视线低垂落在桌布的边沿上。于兰紧紧抱着符舟坐在长桌那头,两人保持最远距离。
从前、从前,于兰翻着绘本给符舟讲故事时,开头总要这般念。从前,农村姑娘生了重病,从镇卫生所转到县立医院,又从县立医院转到市医院,两位老人带着独女与心焦,花光积蓄,负债累累。
屋漏偏逢连夜雨,医院检查出肿瘤,不开刀不行,两位老人山穷水尽,在走廊上呜咽落泪。彼时还在职的尤玲着白褂从长廊那头走来,见这一幕,只匆匆一瞥便别开视线,之后与同事查房看见床上蜷缩着的虚弱少女时,除却医生职责也并未多想其他。
哪知这对夫妻却突然下跪,挑的对象还是旁人眼中最铁石心肠的尤玲。尤玲看两人抽抽搭搭一说要卖血一说要卖肾,十分无奈,道还未及那地步,这桩手术简单,成功率还是很高的。两人却仍旧痛哭流涕似要断肠。
旁边护士向尤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