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好梦-第1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苏融,也是他方才在楼道见过的那人。符舟确认了。正是青葱少年时,他的眉目比之前长开了些,但依旧还是那副漂亮模子。
或许各安天涯彼此不识,或许偶然相逢一笑而过……或许……他设想过许多可能,但是老天爷还是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没说话,千言万语不知该捡哪一句。以为放下却愈执着最可怕。
鱼食喂完了,符舟腿蜷得发麻,但他却胆怯起来,竟不敢挪动半分。
还是苏融先开口:“回去吧。”
平平常常三个字,将阔别的六年悉数划过。
学校到公寓只短短一程路,但走得并不舒坦。苏融看了看烈日方向,不动声色地尽量将符舟罩在自己的人形阴凉里。
水泥地面被晒得似乎能将鞋底烤化,眼前一片氤氲。南方小城,潮湿闷热,仿佛在蒸一场全城桑拿。
以为早已被时间冲淡,在回忆中只留一缕缥缈身影的人,此刻就走在自己身侧。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全都扑面而来,恍若一场疾风吹过,站在思绪里万顷草原上的就要越走越远的稚嫩男孩,在这一瞬成长为挺拔坚毅的少年,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想要冲上去紧紧握住,把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都摘出来放在他掌心,想要叫他切实感知,自己这具腐朽躯体的全部血液都因与他重逢而变得热烈滚烫。
但说到底,自己是个懦弱的人,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绷直了脊背,努力佯装平静无波。
符舟一路思绪万千,那些汹涌的情感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只片刻,便叫他疲累不堪。等他回过神来,他们原来已经在公寓楼下站了好久。
“是我不好,出现得太突然,没有给你缓冲的时间。”苏融一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里全是掩盖不过的欣喜与温柔,“可是我又好高兴,看到你强装镇定至少说明我还被保存在这里。”他指指符舟心脏的位置,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你说过家是最私密的港湾,”他握住符舟低垂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那触碰凉凉的,却叫本就沸腾的血液险些烧起来,“我等你邀请我。”
耳旁尽是他低语时温热的吐息,伴着最后一声轻笑,符舟几乎就要爆裂开来。
符舟在那人热烈目光的注视下跌跌撞撞地上了楼,开门后便直往浴室冲凉,却不满这凉水还不够冰冷。
他换了干净衣服颓败躺在床上,木讷地盯着天花板。投射在屋里的光影缓慢移动,最后渐渐暗淡下来,被阴影吞食干净,又在晚饭时分洒进霓虹闪烁的灯光。
符舟起身径直走到玄关处,快速换好鞋,在小区门口叫了辆出租。
这栋曾经满载欢声笑语现下却只余孤独寂寥的建筑,自己有多久没回来看过了?符舟看着眼前这座依然雇人定期维护的小花园,处处相同,又处处不同,一时竟有些陌生。他端起墙角边左起第三个花盆,备用钥匙果然还放在这里。
屋子里没开灯,也许符文远还没回来。符舟凭记忆摸索到开关,柔和的灯光瞬间倾泻下来。他打开鞋柜,竟发现自己当初几双没带走的球鞋还放在原处,小小的,孩子的尺码。
符舟拿出备用的新拖鞋准备换上,正在解鞋带时沙发上传来响动。符文远撑着身体坐起来,揉着眼睛适应光线,等他看清来人,语气困惑,“小舟?”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点击有156个了,一直以为自己在玩单机晋江的我激动到飞起!开心!happy!转圈圈!~
第13章 第13章
“爸。”符舟抬头回应道:“我回来看看。”他有些惊讶,原来符文远在家,但因为沙发背对着他,所以刚才并没有留意到。
符文远起身,脖子扭得咔咔响。接了杯水递给符舟,的确有些渴了,符舟接过尽数喝光,问道:“怎么在沙发上就睡了?”
符文远竟乐呵呵开了个玩笑,“老男人的生活就是这么随心所欲。”
符舟也笑起来,凑上去给符文远按了按颈椎。父子俩从前没这么亲近过,符文远笑说老了才有这特权,但其实他还不到四十,外貌瞧着还十分年轻。
“吃饭没?”符文远转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下后问符舟。
“还没有。”
“走,出去吃。”说着便揽过符舟肩膀往外走去,“好小子,又窜高了不少!”
“迟早超过你。”
“哈哈,好志气。”符文远去车库将车开出来,问符舟想吃什么。
符舟本来想的是在附近饭馆随便点两个菜就行了,但符文远显然不这么将就,于是符舟想了想之后道:“想吃上海菜。”
“上海菜……清水河街上有一家不错。”符文远便要往清水河街开去,符舟忙道:“想去宋阿姨工作的那家。”
符文远似乎瞧出些什么,望向符舟道:“你宋阿姨不在那里工作了,那儿也早改成了茶楼。”
“这样啊,那便去清水河吧。”符舟不太擅于隐藏情绪,语气里的遗憾一听便知。
菜上齐了,符文远只简单动了几筷子,原来他已经吃过晚饭。
“小舟,你想见你宋阿姨做什么?”他突然对闷闷吃饭的符舟发问。
一块水晶虾仁包在嘴里,符舟的腮帮子停止了动作,片刻后他咽下这口菜,道:“我以前误会了宋阿姨,想跟她道歉。”
“误会?”
“有……有一次我看见你和宋阿姨在客厅……动作暧昧。”
“哦?”符文远似乎在回忆,他与宋雨乔唯一一次能够让人产生误会的接触大概就是对方提醒他注意把握分寸的那回,“那你又怎么确定这是误会了?”
符舟瞧着他的眼睛,没回答。
半晌,符文远挪开视线,托腮望着窗外夜色笑了起来,“因为我是同性恋吧。”话音有些落寞。
这是六年来,父子俩第一次正面提到这件事。符舟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但他不敢伸手去揭开这层几近于无的窗纱。而符文远,如果不是以这样直白的方式被捅出来,或许他会和于兰相敬如宾的走过这余生,又或许当于兰提出异议时,给自己安个常见的帽子,出轨也好,家暴也好,尽管符舟必定恨他,但他也许这一生都不会知道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还保留些少年时代的英雄情结,想要包揽一切苦痛,如果离婚的话,想独自承受一切口诛笔伐,想尽量以物质弥补。呵,怎么可能弥补得了?他又自嘲地想到。
“小舟,你觉得耻辱觉得委屈吧。”
他说这话的语气,是已经给自己下了判决书的笃定。
“委屈,的确是有过的。起先我惶恐害怕,仿佛晴天霹雳,我根本无法想象这才是你们争吵的原因,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妈妈……究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你的爱情……”符舟的声音开始哽咽,他想起于兰望着符文远时常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乞怜的眼神,只有一个人在拼命去爱的婚姻,多悲哀。他曾经怀疑过自己的同性恋倾向是不是因为遗传,但从竺清帮他找的文献来看,这个问题在科学界至今悬而未解。而现在的他不知道的是,此后他会用尽一生来证明,如果这个人不是苏融,那也绝对不会是别人。
今天见到苏融后,原本被压藏在心底的某种情愫开始膨胀发酵得越来越让他难以忽视。以往,面对这种自己无法应对的情感,他愿意戴上假面向无数陌生的同路人请教,却绝对不可能向符文远开口。但是今天傍晚,当他躺在床上看着霓虹跳动的光影时,他突然好想回来看看这个生他育他的人。那一刻,他就像一只在风雨中无助飘摇祈求港湾庇护的惊鸟,他想倾听这个与他流淌着相同血液的人这些年的隐秘心声,他想知道当他被命运推向这条路时他的内心有多么苦痛。是的,是他这种尚不被世俗所接纳的可以说是由血液里带来的风暴摧毁了他原本安稳的家庭,可是……
“可是,我从来就没有认为你是我的耻辱,无论你爱谁,无论你如何抉择你的人生,你永远都是生我育我的父亲,而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他顿了顿,如果他的父母站在一起的话,他就不用被逼迫着做痛苦的抉择,而他之所以和于兰一起离开,不是因为抛弃了另一方,只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于兰更需要他的陪伴。他当然希望自己父母的婚姻恩爱美满,但事已至此,他总要学会去接受。尽管他们不会再一起生活于同一处屋檐下,但是,妈妈永远是妈妈,爸爸也永远是爸爸。
“去见宋阿姨只是我临时起意,而我今天回来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爸爸,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告诉你,尽管我们命运相连,但我们终究是相互独立的个体,来自你的意见与教育我永远认真聆听,但不会成为束缚我的枷锁,我想建立自己认知这个世界的坐标系,拥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而我,以子女的身份感恩你,但不会以亲情去捆绑你。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家人,是携手跨越阻碍的同伴,而不是互相制造阻碍的对手。”
符文远望着他说完这长长的一番话,表情从最初的愧疚变成惊讶再变成自豪,最后唇边抿起一抹感慨的微笑,轻轻揉了揉符舟头发。
符舟的房间里,一切摆设都和他离开前一样,没有蒙尘,很干净,请了家政阿姨定期来打扫。
他打开衣柜,里面整齐的叠着他八岁时穿的衣服,甚至还准备了好几套他在不同年龄段能穿的新衣服。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最后拿了一套上面贴着写有“十五岁”字样便签的睡衣。
洗漱完毕过后已经将近午夜,但却毫无困意。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起身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以前的画册翻了翻,最后索性去了书房。
符文远收藏了不少书,大多他自己都看过,少部分是读罢十来页后深觉不对胃口的。符舟在书架上搜寻着,一个标题飘入眼帘。
《孽子》……呵,我是孽子,我爸也是孽子。
于是符舟抽出书来,来到书桌旁,正要开读,却瞧见桌上一张别致的复古婚礼请柬。米白色底纹,浅棕色繁复的镂空花纹剪纸,正中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剪影手牵手甜蜜依偎在一起。翻开来,右页是漂亮小楷写就的邀请词,左页则活灵活现毛笔勾勒的新郎新娘的画像,不过考虑到工程浩大,这是印刷上去的,但已经十分尽心。新娘符舟并不认识,但新郎画像下方,书写着三个小字,季培年。
婚礼安排在本月七号,这个周日。
早餐时,符舟嗫嚅开口:“爸,季叔叔的婚礼……”
符文远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有片刻的惊诧,但一闪而过,漫不经心般道:“恩,这周末我会去参加,疗养院那边我让司机送你去吧。”
“爸,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符文远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原本这种事情他绝不会跟符舟谈起,但既然昨晚父子俩已经说开了,于是符文远也并不打算刻意掩饰,“你季叔叔,从来就只喜欢女性,我一直都明白的。”话里竟带了几分笑意。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快吃,不要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符舟只好迅速用完了早餐,走到玄关时他突然回头,“爸爸,以后不要睡沙发了,要注意身体。”符文远笑着点点头。司机将他送去学校,下车时他告诉司机周末他自己打车去疗养院就好,不用司机来回跑,太麻烦了。司机跟着符文远已经快十年,符家父子从来待人体贴,于是他笑着点点头。
还有几分钟才上课,已经有同学捧着课本在早读,身在这样的氛围里,符舟突觉惭愧,于是从桌肚里掏课本。刚要摇头晃脑读起来时,同桌好笑的拍掉他手里的语文课本,道,英语早读。符舟于是讪讪的摸出英语课本来。
每门课的第一节 都是没完没了的自我介绍,有人渴求知识的浇灌因而小声抱怨,也有人十分满意这课讲不上二十分钟的悠闲时光,每次自我介绍都能变出花儿似的不重样。
课间在走廊碰见苏融,原来他就读二十四班,教室就在隔壁,不过二十四班是实验班,在成绩上一墙之隔的二十三班实在难以望其项背。
他怀里厚厚一摞作业本往办公室走,符舟心里感叹,实验班果然是不同的,身为平行班的他们这两天堂堂课与老师侃大山,作业?那是还没有的。
两人只匆匆擦肩而过,但符舟明显感受到,苏融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是炽烈的,熊熊燃烧的,仿若实物般要将他击穿。
毕竟已经过了六年,符舟很不确定苏融现今对他究竟怀着怎样的看法,就是倒退回六年前,他也说不准苏融的态度。但那目光,又仿佛时时在抓着他咆哮,要叫他相信他们二人的心境是一样的。只是,符舟其实在情感上十分自卑,他拿捏不准昨天那人话里的含义,如果对方不明确说出来,他是不敢过度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