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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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敏连着咽了好几口口水,这才咬牙弯下腰,拉起身后那个伏在地上的人,架住他,慢慢地向巷子口走去。
对方的脑袋沉沉地磕着游敏的颈窝,假发扎着他的脸,游敏知道手臂上的伤口正在流血,而且因为身上架了个人,那伤口开裂得越发厉害。流血意味着什么,游敏再清楚不过,可是身侧的人没有动静,应该是失去了知觉。既然架已经干了,血也流了,总不能把他就这么丢下不管——
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眼角余光也在同时瞥到一线白痕;游敏一抬脚,面无表情地踢开伸到腿边的刀子,又在随之响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哀鸣声中撤开踏上某只手背的脚,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微弱的声音如同虚弱的风,飘过游敏的耳侧。
他没办法转头,动作停了一下,把正拼命往下滑的人扶高一点,才正视着前方说:“下次别装女人了。别在这种地方装。你不会每次都这么命大。”
“蠢货……多管闲事……”
游敏略微抿了抿嘴角,他们已经走出巷子,来到游敏停车的窄街。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又回头望了眼身后,确定被打趴下的四个人都还躺在地上没起来,周围有没有别的人,就不再迟疑,架起那个只见过一次的男人,用残余的力气快步走到车前,把人塞进车里,以他所能发出的最小的动静,离开了事发的现场。
开车的时候倒在后座的男人一直问:“你叫什么?你是谁?”语调里满是痛苦。
游敏没有吭声。
第7章
梁厉心不在焉地望向车窗外空旷的大马路。一辆出租车停在另一条车道上,开车的人看着有些眼熟,他刚摇下车窗正要招呼,绿灯正好亮了,那辆出租车离弦的箭一般开了出去。
梁厉轻轻啊了一声,正在开车的詹之行听到声音,转过头问:“怎么回事?”
看着已经成为远方一个小点的车灯,梁厉说:“看到了认识的人。”
“哦。”
他想了想就补充了一句:“也不算认识。就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把我接去墓地的司机。不知道怎么开起出租车来了。”
“换了工作吧。”詹之行随口答。
“我事后一想,搞不好就是因为接错了我,那小伙子才丢了工作跑去开出租车……这事怪我,当初心急,也没问清楚就上了车。”
詹之行瞥了眼梁厉,看见对方沮丧的神色后,还是很平静地说:“不见得。我把窗子关上了啊,你还没退烧。”
“几时这么细心起来了。”梁厉听到这里忽然一笑,“其实好得差不多了,詹之行,真是过意不去,搬到你家打搅,还要你大半夜的帮我搬家……”
詹之行淡淡打断他:“道谢的客套话就不要说了。我敢要你来住,你也敢住,还说这些做什么。”
“你是真的越来越会说客套话了。”
在普通研究生宿舍住了半个月之后,梁厉还是搬去了詹之行的公寓。
搬到新宿舍之后,梁厉很快就明白为什么詹之行说“那里的条件不是那么好”。倒不是硬件上真的糟糕到哪里去,主要是室友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小,作息习惯也不一样——其他三个室友都是纯文科的,一个读法一个学哲学另一个研究文学批评,个个昼伏夜出,到了晚上也不睡觉,早上又不起,看碟上网动辄就是凌晨四五点。如果还是二十四五岁,跟着他们折腾倒也无所谓,何况梁厉以前工作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最能和年轻人打成一片。但如今学业不轻松,又睡不好,忽然一降温,人就病倒了。
他心疼学费,咬牙硬撑也不请病假,有一天上课上得好好的,教室里忽然听到砰的一响,大家闻声去找来源,结果竟然是梁厉烧糊涂了一头磕在课桌上。
那节正好是詹之行在教的金融投资学。
总之经过一番游说衡量和周旋,梁厉最终还是同意下来在第一个学期过完之前,暂时住到詹之行那里去。一来彼此熟悉,房子条件又好,先落脚再慢慢看合适的校外公寓,骑驴找马;二来有詹之行在身边,课堂里学不懂的东西一下子找到人照应了。
这怎么看都是美事,至少对梁厉来说是。而另一方面,恰恰是因为太好,愈发显得詹之行那边吃了亏,这也是梁厉起初迟疑着无法答应的原因之一。后来还是詹之行的一句话半是解围半是拍板,把这件事情敲定了:“念大学的时候,你不是也带我去你家住,你妈妈还做饭给我吃呢。现在既然我在这里先落脚,老同学了,还见外什么。”
话都说到这一步,再推辞的确是见外得不像话了。梁厉本来也不是计较的人,就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再到詹之行家梁厉发现一切都变了样子:原本做书房的那间房间里的大书柜移到了客厅,电脑则估计搬去了詹之行的卧室,跑步机不知道是不是收去了地下室,只有书桌还保留着;单人床、小沙发和衣柜都是全新的,又配了个小的液晶电视,另一扇门通向阳台,简直是宾馆标间的待遇。
梁厉虽然生性大方,看到这番动静还是不免傻眼,一下子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詹之行拎着梁厉的箱子走进房间,看见他站在原地发呆,就说:“你临时决定搬,我就临时找了搬家公司整了一个下午。你要是看哪里不顺眼,只管自己动手。”
梁厉嘿地一声笑出来:“这到底是谁家啊,说这种话。”
詹之行看着他:“你要当自己家也行,我没意见。”
梁厉听了继续笑,满脸没心没肺的快活劲头。
他往单人床上一坐,立刻在心里感慨比学校的木板床那是不知道舒服到哪里去了。常年坐在电脑前面的人肩周和颈椎都不好,梁厉在研究生宿舍睡不好的另一大原因就是床。眼下这张床不要太舒服,他坐了一会儿没忍住,索性重重往床铺深处一躺,伸展着手脚叹了口气:“真是张好床。”
梁厉和詹之行一样,都是身形高瘦的男人,詹之行站在书桌边默默注视着他一点一点放松下来的梁厉,好一会儿才开口:“睡前记得吃颗药。”
梁厉笑得两颗虎牙都没藏住:“是,是,谨遵教导,詹老师。”
詹之行一例不动声色,接话:“梁工,年纪不小了,要学会照顾自己。”
闻言梁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指着詹之行,哈哈地大笑起来。
光阴霎时流转,空间悄然更替,詹之行眼前一花,总觉得还是在十多年前那间因为采光不足而总是略显阴暗的宿舍里,八个年轻人天南海北聊着聊着,忽然一边动静一大,就看见梁厉倒挂金钟一样从上铺探下头,那时大家都太年轻,额头和眼角的一点痕迹悉数出自笑容。后来他远渡重洋,若干次梦回母校,在再熟悉没有的校园里游荡,又一再地回到那间凌乱的寝室。他熟悉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共同生活过的人。其中的一张笑脸清晰一如印刻,却永远可望不可即。可是如今,这同样的一张笑脸,却是活生生地近在咫尺了。
这么说来,梁厉其实是没有变的。
言谈笑容不变,待人接物也不变,就连看着自己的目光,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詹之行非常清楚这一点。
从重逢的第一面起,就已经知道了。
第8章
事情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一步的?游敏自己也不知道。
他送他回了家,一开始直接拎到院子门口,但放开手后人立刻烂泥一样瘫在地面上,动弹也不动弹一下;居高临下看下去,他确实像个纤瘦无助的女人,所以游敏明知道真相是什么,还是咬着牙关把人提溜起来,连拽带扯地扔进了院子里。
这个天就算在外面睡一晚上也冻不死人。游敏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很坚决地转身离去,眼看着手都要搭上铁门了,身后一个声音传过来:“你是谁,你别走……”
游敏下意识地转过身,和那个不知何时起又恢复了意识的男人正好撞上醒了。他不仅醒了,甚至还撑着坐起来,长发覆面的样子活像冤死的女鬼。游敏神鬼不惧,见状反而站定了,还笑了一笑:“你的冤家不是我,索命找错人了。”
他没说话,反而扶住地面,居然一摇三晃地站了起来,又在静立良久后,跌跌撞撞地走向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游敏。他的脚步声很重,走一步拖一步,呼吸声粗而短促,听就知道很费力。游敏脸上没什么表情:“别过来了。省点力气爬进屋子里吧。”
“名字。”
这人固执得惊人。游敏知道不能这么纠缠下去,先一步打开了院门。但还没来得及跨出去,就被先一步冲过来的人连腰带腿一把抱住,双双倒在门槛上。
游敏正好被杠到胸口,胳膊也蹭了一下,不由得闷哼一声;抱着他的男人显然也摔得不轻,不安地动了动,双手却不肯放开。
隔壁院子里的狗忽然吠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没多久隔壁的小洋楼也亮起了一盏灯。游敏听见男人咬牙切齿似的低语:“你救了我一命,至少进来上个药吧。”
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人是蠢蛋。俗话如是说。
从这个标准来看,游敏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蠢货。
不过既然他能蠢到两次去救同一个陌生人,还把自己搞得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如果愚蠢也是个负负得正的玩意儿,那么他或许是个聪明人也未可知。
游敏的念头是他的确需要上点药,而现在去医院还是去药店都不是个好主意,血淋淋的到底去吓谁,家里也没药,既然这么说,对方又看起来没有什么力气了,那就这样吧。
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不能光自己想,更要知道对方怎么想,心意不通不仅造成误会,很多时候还容易引发悲剧——事实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游敏被牵着手进了屋。打开灯的一瞬间,两个人似乎都被对方的样子吓了一跳——游敏外套被划得不成样子,上面零零星星沾的不知道是谁的血,左边袖子更是被染红了半截,唯一清爽的,就是一张平静到有点麻木的脸,静静的,一点也看不出煞气;可这房子的主人显然就凄惨多了:半边脸上斑驳着干涸了的血迹,右眼肿了起来,嘴角也是,身上衣衫不整自不必说,乍一看,还真像是被劫了色的良家妇女。
他们很快都在对方的眼中读出来自己此时的景况。游敏看着身边的人匆匆转过头,似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我去拿药,厨房里有水,你洗一洗。”说完就松开手,继续脚步不稳地消失在了某个房间里。
再出来的时候一张脸已经洗过了,素白素白,灯光下看起来甚至有点青,假发也正好,但被拉得凌乱不堪的上衣却还是老样子。游敏也洗了手坐回沙发上,看了一眼没再看,接过对方递来的药箱子,里面倒是什么都有,他拿出医用酒精用在手臂上,酒精碰触伤口的一瞬间,他轻轻动了动眉。
叶宁予坐在地板上看着他。
他和他见过两面,被救了两次,打了一炮,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却第一次正眼看他。
之前挨揍的地方现在正隐隐作痛,又不那么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力全在别的地方——沙发上的男人上药的动作有点粗暴,像是在对待别人的身体,眉心拧着,抿住的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凶狠的意味来。他看起来像一根蓄势待发的鞭子,光滑,纤瘦,又柔韧,蕴含力量,还能带给人疼痛。
感觉到越靠越近的身体,游敏眼皮也不抬地说:“走开。我能怎么对他们,也能怎么对你。”他把绷带缠好,血已经不流了,绷带上留下淡淡的粉色。
叶宁予笑着舔了舔嘴唇:“他们给我下了药,发上来了。你既然救了我,就救到底吧。”
游敏没做声,垂着眼咬住绷带的一角,打了个结。他眼角的余光瞄到身边人的笑,雪白的牙齿闪着森森的光,是狩猎的前兆。
叶宁予无声地覆上了游敏的膝头,讨好似的用下巴轻轻地蹭着;游敏还是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打开他,只是说:“脸肿得像猪头,恶心。”
听到这句话叶宁予愣住了,眼中蓦然流露出被刺痛的表情,但又在下一刻用笑容笼罩了一切。她撑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手心贴住游敏的眼睛,轻声说:“那就不要看。”
“这么缺男人,之前跑什么。”游敏的呼吸声喷在叶宁予的耳侧,炙热,又有点痒。
叶宁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捡起之前扔在沙发上那条原本用来掩饰喉结的丝巾,轻轻地划过游敏的双眼:“和男人玩过吗?”
游敏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并不是回答,也绝没有确认什么的意思。叶宁予跟着笑了:“除了不能生孩子,女人能做的,男人一样都能做。”
他的手顺着游敏的胸膛一路下滑,故作惊讶地小小“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