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七日梦-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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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放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刑具,眼泪“唰—”地流下来。
他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却没有一次亲眼看到过,甚至伍常德和他提到这个东西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点笑意,可他一次都没想过,伍常德是亲自体验过才会知道,那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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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刚来培英书院的第一周,除了上课出操之外,他拒绝交流,拒绝进食,以此表达自己的立场,然后终于在第三天顶不住了。
空腹根本无法支撑每日高强度的训练,书院更是见惯了学生的各种花招,和那些割腕被拦下、喝洗剂被当众洗胃的比起来,绝食实在太小儿科。
午休过后,苗放躺在床上,感觉胃里像有一团火,他怀疑自己就快死了,回想妈妈送他入校时决绝的背影,还有自己被囚禁小黑屋时,说过的那些下贱的讨饶话,他能感受到尊严在一点点湮灭,而更令人羞愧的是,他的死法竟是活活饿死的。
门突然打开,苗放却一动不动,心想要是教官查寝,就让他被活活打死好了。
然而来人却是伍常德。
他往床上一座,开始啃手里的苹果。那多汁清脆的每一口,在苗放听来都是煎熬,以及那股果实的清香,让他很没出息的吞起口水。
“怎么还哭上了?”伍常德边啃苹果,边斜眼瞅苗放,对于娱乐生活极度匮乏的他们来说,看新生崩溃也算一种课余放松。
苗放的崩溃里混杂了一些愤怒,他心想要是伍常德再多说一句,他不介意在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但伍常德没有。他把苹果放在床头,学着和苗放一样平躺,很生硬的起了个话头:“真正可怕的你还没见过呢,新生。”
苗放没搭理他。
“这所书院的终极武器是一个跷跷板,当然,不是小孩玩的那种。是那种把俩人脖子拴进去,你垫着脚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勒死的。”
苗放一心只想让对方闭嘴。
“和这个相比,小黑屋都算不上残忍。你知道这个玩意儿最让人煎熬的是什么吗?”
他自言自语道:“你不得不感受时间流逝,双腿慢慢麻痹,看着那些人站在你面前,看着那些你最恨的人,凝视着你最狼狈的样子。”
“但是在那种局面下,面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当你发现再垫不住脚的时候,就会想放松下来,但脚跟接触地面的代价,就是脖子被卡紧,你会窒息。”
苗放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拉进了对方的语境。
“为了让自己喘口气,你会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套索里,给脖子挪点空间,可是另一头的人就不那么好过了,他会被吊起来,会被慢慢勒死。”
苗放想象着换做是自己,被那些教官围着,千方百计想要从同伴那儿争夺氧气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惨了。
伍常德是外地人,说话带点前后鼻音不分,但这并不影响他接着说:“而且这个刑具的后劲很大,它的真正威力就在,粉碎你对自己的认识。”
那场单方面的对话止于伍常德把苹果扔给了苗放,苗放看着苹果上氧化的咬痕,就像看着自己溃烂的心,然后他一口接着一口,把苹果吃光了。
从书院逃出来后,他尽力不去回想这段经历,包括这个跷跷板的存在,他几乎快忘了。这件事伍常德只和他提过一次,还有那戛然而止的结尾,苗放竟没有细想过是什么意思。
究竟什么是“粉碎你对自己的认识”?
苗放知道现在才明白,没有人可以在这种刑具下保持体面,无论是怎样良善的人,上了这架子都会被剥夺的只剩下本能,为了喘口气不惜将他人推向断头台。
而他竟以为自己才是最惨的那一个。
这就是伍常德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坚持写日记的原因吗?因为害怕忘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苗放!别看了,看我们找到什么!”
徐明朗的话将苗放从回忆中抽离,他回过头,看到徐明朗手里正拿着另一本日记冲他招手。
第86章 书院寻尸(7)
“。。。。。。你在哪儿找到的?”
徐明朗指着桌上的钢筋条:“大大方方摆在这儿呢。”
三人摊开日记,速读起来。
开头几页都是在抱怨假期留校,虽然没了文化课,但是要准备年终文艺汇演,伍常德作为班长每天负责排时间、组织人员,比自己上台还累。然后是大年三十那天吃了顿饺子,写了写雪景,苗放没了耐心,直接翻到自己入学的那天,也就是2月25日。
“第178天。来了新人了,单人间生活宣告结束。”
“第179天。和老班确认过了,新人被安排和我一个寝,不过今天他没有出现,估计是在接受‘新人洗礼’。。。。。。没想到我现在变得这么淡定,该说是时间的魔力吗?”
“第180天。我的邻床上正躺着一只赤裸的行尸走肉,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原来的自己,本来想开导开导他,但还是算了吧,保持距离最好,免得惹麻烦。”
“第181天。和一个压抑的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真的很压抑,虽然这里的生活已经够糟了,但他半夜用枕头压着脸吼叫的样子,就像再让我经历一遍刚入学的地狱体验。妈了个X。”
“第182天。新室友叫苗放,我问他是怎么被送进来的,被他给骂了,臭傻X一个,不过这样也好,早点划清界限,免得像之前那个人似的。”
“第183天。大清早摆个死人脸,开始让我怀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出的那样糟,还是说我真的已经习惯了,毕竟做班长还挺爽的,在教官面前当狗,然后到同学面前当大爷,古时候的太监总管是不是也这个德行?”
“第184天。可能是叫苗放害得,最近老想起以前的事,如果硬要说我在这个地狱里学到了什么的话,就是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适应力强到你难以想象。为了契合环境,人可以把自己歪曲成任何样子,只要可以将自己收纳进去,不被墙面挤压的难以呼吸。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王梦然,也不知道她和曲艺出去后怎么样了,毕竟墙外的世界也充满了困难,哪儿都是在劫难逃啊。”
从日记的行文上来看,伍常德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他不再计划逃离,甚至当上了班长。
“。。。。。。稍等下。”徐明朗看到这儿,按住了苗放翻页的手,“这句‘免得跟之前那个人似的’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指他之前的室友。”苗放指了指徐明朗的裤兜,里面揣着其余日记残页,“之前不是提过了吗,伍常德和他前室友关系不好。”
“关于他前室友的事,你知道多少?”徐明朗问。
“我从来没问过这事。。。。。。”苗放一顿,“等下,我好像听人提过,但可信度不一定。。。。。。”
“讲就行了。”徐明朗打断。
苗放讪讪的“哦”了一声:“我先前见过有人来闹,只知道是家长来讨公道,但具体是谁的家长,当时我并不知道。过后有同学说,应该是伍常德的前室友精神出了点问题,他家人探望的时候发现了,强制把孩子领走了,而且扬言要告书院。”
“后来呢?”
苗放冷哼一声:“要是真告倒了,我们还能张罗着逃跑?”
徐明朗没接话茬,他当务之急只想快点弄清楚日记中隐含的信息,他能感觉到正是这些只言片语中勾勒出的几个人,曾经发生过些什么,而这件事正导致了伍常德的死。
苗放并不是个很会掩盖情绪的人,徐明朗只扫了他一眼,就确定对方确实没撒谎。他真的不了解伍常德的前室友。
徐明朗把注意力又放在了王梦然和曲艺这两个小姑娘身上。其实他有过一个猜想,就是这两人没能逃走,而是死了,可根据日记内容来看,伍常德还在怀念二人,证明二人应该是成功逃脱了。。。。。。
可这说不通啊,伍常德一个男生,在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怎么跑得还没有俩女孩快?以及他又是怎么全身而退,最后甚至得到了班长的职位?
答案还要接着在日记里找。
苗放翻开下一页,感到血液上涌,尽管他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却还是耻于在他人面前袒露过去,尤其是在叶嘉雯的面前。
叶嘉雯感受到了苗放的注视,却善解人意的假装没事,甚至为了表现出心无旁骛的样子,有意皱着眉,看日记的神态像在研究一道难解的应用题。
“第185天。在我机智的开导下,苗放貌似振作了些,这对于我的生活质量是一种提升,但这家伙恢复神智之后嘴就变坏了,也可能这才是他本性。。。。。。他说我鞋丑,我说他这辈子没对象,谁怕谁。”
苗放看到这里,哽咽着笑出声,他都快忘了自己说过这种话了,不过确实是他的风格。看到这里,过往苦中作乐的一幕幕在翻捻的书页中重现。。。。。。
从他吃下伍常德给的苹果后,他们的关系便有了微妙的变化。苗放开始接受自己的处境,每天按时吃饭,不惹乱子,而且渐渐习惯了军事管理般的起居和出操。
苗放的散漫有所削减,但同时也在“削减”从前的自己,他学着像伍常德那样放聪明点儿,这里不是能讲公理的地方,他每天都会看到因为各种理由而羞辱、殴打的学生,一个个身穿迷彩服的高大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钢条,无论男女,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下那人的裤子,用钢条抽打赤裸的臀部,现场就和杀驴没什么区别。
苗放不止一次幻想过,他从那些人手里抢过钢条,然后照着他们的太阳穴抽打,直到脑浆爆裂。
可现实是,他只能听着同学的哭喊,感受灵魂渐渐麻痹,脑中闪过黑屋里的尿盆,和自己讨饶时的哭叫。
他害怕了,他被驯服了。
反观伍常德,眼中十分平静,看不出忍耐或挣扎,他忍不住去想伍常德当时是怎么捱过这一切的。
后来他才知道伍常德是班长,除了代替教官监管学生之外,还有一项特殊职责:带新人。
那时距离他入学将近一个月了,有段时间伍常德总是上课早退,他知道伍常德不可能这么做,不然会被打死。而伍常德回寝的时间也变得不规律,有时会晚点回,又有时苗放刚下课回寝,就看到伍常德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们之间一直没聊过这件事,直到有天上课时,走廊里传出尖叫声,紧接着是一名教官急忙跑到他们教室,把当时监学的教官叫走了,说是“闹事了”。
教官一听,当时脸色就变了,临走前扔下一句“全都自习,我看谁敢出去!”
于是教室内一点骚乱都没有,所有人都像机器一样,用毛笔在泛黄的草纸上誊写经文。
午饭过后,苗放返回寝室午休的时候,路过水房正看到伍常德正在水槽前洗衣服,于是上前打招呼,却看到伍常德高高肿起的左脸,半个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拉着对方要往医务室走,却看到水槽里躺着红里透黄的污水。
伍常德的校服上全是血迹,而他面无表情,搓洗的动作像上了发条。
回到寝室,苗放问:“刚才的事和你有关吗?你最近都干嘛去了?”
伍常德背对他,把洗好的校服挂在晾衣绳上。苗放知道伍常德没那么傻,不可能是他有意滋事,又问:“这些血怎么回事?”
伍常德慢悠悠坐回床上,闭眼假寐:“没什么,就最近刚来了几个新生,其中有一个挺烈的,一个没看住,拿铅笔头戳脖子了,害我挨了顿打。”
苗放在原地站了很久,才问:“所以你关心的就是你挨打了?”
伍常德把身子背了过去。
苗放只感到愤恨交加,他原以为伍常德只是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却没想到伍常德早就成了伥鬼。他一下子联想到伍常德劝慰自己时说的那些话,原本的感动瞬间化为被蒙骗的气恼,他口不择言道:“所以你当时和我说的话,也都是为了稳住我,好让我不动自杀的念头,帮你省点麻烦?”
“随你怎么想吧。”
这句话彻底惹毛了苗放,霎时间他将自己这些日子的妥协、软弱,都归结于伍常德的为虎作伥。他失去了理智,一脚踹在伍常德后背上,却没换来任何反应,他又改去撕扯伍常德的衣服,整个人跨到伍常德腰上,揪着对方的头发,硬逼着对视。
然后他就看到了伍常德的哭脸,涕泪横流的那种,却硬是一点声都没有。这和苗放预想的不一样,他放下了伍常德的衣领,听见对方说:“你满意了?”
苗放不满意。
因为这个书院里多了一个和他一样,对现实无能为力,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妥协的人。也是在那时,苗放明白,原来长久以来,伍常德也和他一样煎熬,只是演技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