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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故国三千里-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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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谨青,男,山东人,黄埔军校第七期步兵学员。
黄埔的第七期很是忐忑,据张谨青自己说,他留守南京。现在想来,张谨青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但仿佛还是那带着南京口音的调子,说着一口的山东方言。
那时候仗还打着,方君禺也还年轻,也曾经一腔热血,也曾经壮志凌云。
黄佩笑了笑,小小声的对旁边的女孩子道,“这位,据说也是参加过抗战的,这不,八十来岁的人了,都糊涂了,明明是人工湖,非得说是海。”
崔如是这个月来的实习生,听了黄佩的话瞪圆了眼睛,道,“那……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黄佩道,“哪里会出什么事,就是人老了,有时候犯糊涂。”说着,偷偷地看着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方君禺,又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估计老人家自己都记不清了。”
崔如道,“老是……老是这么自己解闷吗?”她倒是没把自言自语这个词说出来。
黄佩道,“也不是,就是前几日从台湾过来一封信——这不,又怀念起以前的事儿来了。”想了想,又说,“老人家也不容易,打□□的时候也差点没了命,后来平反了,没家没亲人的……”后半截的唏嘘就咽在了空气里,她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崔如还年轻,好奇心也重,听了就问,“什么信啊?”
黄佩道,“据说是旧友张谨青生前写的信,只盼着有一天能送到他手里。近日才费了周折从香港转过来的。”她终究也没说得明白,信她是没看的——她倒是想帮着读,但方君禺不让。她也有些纳闷那薄薄的一张纸上究竟是什么重了千金的字。
再说,早就是旧年旧事了。
旧年的时候,张谨青而立之年,他的前半生在那个年代里就仿佛是一个必然。十几岁的时候娶了大他三岁的妻子,而后赴美留学,那时革命之风盛行,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早有了报国之心。
再之后,几经周折,他如愿以偿的进了黄埔军校。
张谨青,男,山东临沂费县人,黄埔军校七期步兵。
方君禺后来知道的,也就是这些。
张谨青的信,写在三十七年前,算是临终的绝笔。
他写了四封信,嘱托儿子寄给那些应当活着的,也应当是记得他的人。但这是极为不易的,找了这么些年,张谨青的孙子终于也就找到了这么一个。
其他的,不是死了,大抵也是音训无凭了。
方君禺认识张谨青的时候,张谨青在军统任职,他以一个杂货店老板的身份和方君禺相识,然后成了方君禺的房东。
那个时候,方君禺留日归来,加入□□,后来摆在明面上的身份是女校教员。
短暂相处的三个月以后,张谨青以一个过客的身份,短暂而匆匆的路过了方君禺的生命。方君禺就如同那时候任何一个有些志向的青年,而张谨青的形象则代表着守旧而懦弱的无知国民。
只是,看起来而已。
方君禺再见到张谨青的时候是1943年的夏天。
方君禺对这个时间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他依旧是地下党员,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派文人的姿态。那年他从南京转到了哈尔滨,任务完成得很好,他奉命转移,一切待命。
方君禺依旧做他的家庭教师,学生对他很是仰慕,那个学生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哈尔滨警察厅警务科副科长的女儿。
也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他认识了警务科的副科长,高子均。
反正他是待命的状态,随便打探打探,结交结交,以后,也终究是用得上的。抱着这样态度,他开始了在哈尔滨为期三年的生活。只是当时他还不知道,他要住得这么久。
说起来,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也算是跑过了大半个中国。长一点的一两年,短一点的不过几个月。
上海,南京,重庆,沈阳,厦门……
从他离开家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注定是有家不能回的了。虽然伤感遗憾,但却始终未曾后悔过,为了他的坚持,他的梦想。
到了哈尔滨,房子是找好了的,他的房东是一个俄罗斯老太太,耳朵有点背,能听得懂中文,但说得不是很利索,不过还好两人除了房租之外也没什么需要交谈的地方,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半个多月,然后他在一个不可能的地方遇见了张谨青。
那是高子均的一个私人宴会,就在他家里举行,邀请了当时哈尔滨所谓的上层名流,他这个家庭教师搀和在其中,不伦不类。
其实这等好事,是轮不到方君禺的,只是因为高子均觉得与他格外谈得来,他谈吐又好,留过洋,没有反日的表现,而且年纪不大长相又不错,加之女儿对其又别有青睐,高子均便有意抬举他,让他结识在哈尔滨真正掌权说话的人。也算是把他作为后备女婿的人选之一了。
方君禺自然是不会真的拒绝的,谦虚了几句,推脱了几声,便也就答应下来。高子松送了一套西装给他,意思极为明显。
彼时宴会上方君禺四处寒暄,意外的发现张谨青出现在会场上,高子均还乐呵呵的介绍说,“这位是田中先生,虽然是日本福岗人,但也算是半个中国通,十三岁就来了中国。”又对张谨青道,“这位是方君禺方先生,曾经在日本学习,想必两位一定格外有话要说。”
方君禺忍不住的去打量张谨青,他很是诧异他的前……前房东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一个道貌岸然的“上等人”。
张谨青对他微微的笑了一下,举起酒杯。
方君禺点了头,二人并肩行走时他突然回过身极其不礼貌地捏住了张谨青左边的耳垂轻轻一翻。
他终于的确是确定这个人是他叫做李福的房东,因为李福的耳垂后面有一颗痣,极小,那是他在李福被蚊子咬了捏着耳垂来回扭着解痒时意外发现的。这种小事他早就忘了,偏偏现在又极突兀的出现在了回忆里,清晰明了。
方君禺做完以后,却仿佛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也早就知道了什么叫深浅,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没有大脑的行动,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
张谨青显然比他镇定得多,仿佛毫不在意,而又心照不宣的笑一笑,举杯饮尽,淡然随意。


                  二  那个姓清水名信一的半个中国人

认识清水的时候,方君禺十八岁,那时候他初到日本,人生地不熟是一方面,极其严重的种族歧视大抵也是算在里头的。
大多数的日本人对他并不友好,除了额外的清水君。
那个时候他日语并说不好,并且经常在发音上出现毛病,因此更是格外的少说话。讲义有一半是看不懂的,一开始任它胡乱扔着,后来与清水相熟以后,便都有细心的中文注解以及语法的更正在里头。
再想起当时的事来,更多的还是怅惘。
那个时候,大抵是恨的。恨日本,更恨蒙昧国人,他的确不清楚,清水在他的生命里究竟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他们一起赏樱,同样反感所谓圣战,甚至在某些时候,清水所表现出来的与他的国籍没有任何相符的地方。
大概就是那时,得知清水母亲的事。
一个地道的江南女子,身材娇小,娥眉粉面。
清水的家世很好,虽然母亲没有名分,但是父亲只有三个儿子,长子已经在扶持家业,次子战死,对待他,也没有太苛刻。
从完全没有清水,到生活中离不开清水的过程,他早就记不清了。
有的时候他们作诗,有的时候他们品论前人,有的时候会互相在送给对方的笔记本上写赠言。用凌陌白的话来说,就像是刚刚谈恋爱的男女,带着点暧昧带着点羞涩在里头的互动。
当时听了只是一笑,后来再想是,的确没有朋友,是做到那一步的。
太暧昧,也太朦胧。
直到后来的后来,清水信一只归为平淡的四个字,淹没在那些旧事里,剩下的只是一个黄昏下的背影,就是那年他送自己离开时,码头上被阳光无限拉长却看不清面孔的影子,在堆积了旧事的回忆里,摇曳着那时暗淡的情愫。
上野的樱花无非也就是那样,与他曾经看过的也没什么两样。清水从身后抱他的腰,笑着问他明年这时一起再来可好。
明年。
明年。
多美好的字眼。
在那年华盛开的时候,他们终是没有等到那个明年。
清水送他,在码头上只拉了他的衣角不肯放手,临末塞在他手里一个新的本子,说他总有一天会去找他。
日暮落叶总是格外的凄凉,更映衬着永别这两个难以轻吐的字眼,他终是没忍心再回头,不想再看到那个被黄昏拉扯得格外哀拗的影子。
扉页上只有一首诗,王子安的,他曾说他最爱那一句“江山此夜寒”的那一首。看起来,他又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几行字,只是不太好看的中规中矩的字体,却写得格外的认真,再想起来时,说不上究竟是好笑,还是感动。
然后那年冬天,他宣誓,加入中国□□。
曾经那样暧昧的过往带着那些少年时迷离的情愫,慢慢地就散在旧事里再看不清,惟独身边留着泛黄的本子,如同证据一样占据在他行李里永恒不变的位置。
清水,信一。
虽然是讨厌的四个字的名字,但却是相当温暖的,一如在相识的时间里,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
方君禺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真的会见到清水信一。
那天就是极普通的一天,他早已经回了国,辗转多地,暂居上海。他虽然知道清水在找他,但却是打定了主意永不见他的,那日他下班,正要回凌宅,却碰到了学生闹事,有日本人在维持秩序。
他隐在暗处避着这些是非,却意外的看见了穿着军装的清水。
那一时那一刻,永远定格。突然就只闪过无数人用在无数地方的四个字:物是人非。
然而说起那时的感受,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尽在心中。眼前穿着军装的男人容颜肃穆,长了几岁的年纪在他的脸刻画出了分明的棱角。可依稀又是樱花树下的少年,面容纯净笑容浅浅眸光粲然。
忽然就很难过。
说不上是为什么。
人群中擦肩而过。
在清水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错过佛前五百年求的回眸。
或者说,清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就如此错过。
不久以后,方君禺主动申请离开上海。或者他要逃避的从来就不是清水,只是那些旧年旧事里早已刻进了血肉的东西。
他转身离去,把那些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掐在过去的往事里,他在光阴外祭奠,那些未曾出生就被埋葬的故事。
上海用她那格外凉薄的天气,送走了方君禺比天气还凉薄的背影。

“方老先生,天气凉了,我扶您回去吧?”崔如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方君禺的回忆,他脑子已经不大清楚,哆哆嗦嗦的被女孩子搀扶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回房间,他回过头去看,黄昏把他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就好像旧年里那个姓清水的少年在码头影子,牵扯不清。
那是1983年的事了。
他没想到他能再见到凌陌白。
偌大的中国,想要偶遇到一个人,究竟有多难?
他不知道。
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清水,虽然他知道,那人一直在找他。
后来……后来就连凌陌白都没有再见过了。
1983年的初秋,凌陌白已经老了很多,身体也比他差上许多,挽秋早就死了许多年,绾缃在头几批出国的人里头,嫁了一个美国佬。
说起旧事,两人忍不住唏嘘。
后来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清水。
虽然年纪大,但方君禺那时候口齿还清晰,脑子还灵活。不像现在。
他略带了些感叹,和年少的惆怅,说,“他……大概是日军撤退时离开了吧。”
凌陌白停了许久才接他的话,只是说,“他虽然不是为你而生,但大约也是为你而死了。”
方君禺顿住。
凌陌白又道,“那时候,虽然我离了上海,但他一直私自派人监视我,大概就是万一你和我联系了,他好去找你——可那之后就没了你的音信。再后来,日本投降,他本来说是要走的,可是怕你来找我,错过去,就没走,连姓也没改。”
连姓也没改。
没改。
没有……
“后来呢?”方君禺问的时候,才发现声音已经不像自己的了。
后来,其实不用问后来的。
凌陌白终究是没亲自说出口。清水,自然是不在了的。激愤的人民,未平息的怒火,不是死几个日本人就能平息的。
方君禺拄着拐杖起身,倏地就泪流满面。
他以为早就翻过去了的故事,就算不再鲜明,却依旧在心底,深入骨髓。
那个姓清水名信一的半个中国人。
为了他荒废了半生,然后无声无息的死在这片土地上。
就像当年在送他的笔记本的末页里,写的那样——我不会离开/永远不会/也许有一天/我枯萎在坟墓里/但我会在一直在你身边/倾听着/你的呼吸/你的心跳/安然/安然而又宁静的/一睡不醒



                  三  我姓王,叫王富贵,我生来就是要富贵的

他其实是不太记得那个叫王富贵的,之所以记起来,大概是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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