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撵摩托酸菠萝-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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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里很冷,伯鱼盖了一件衬衫,塞着耳机看窗外黄绿色大片的田野。
花的味道。
他去年九月份自己一个人来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现在一年结束,他回家终于不是一无所获。
回想起自己两个学期的生活,何等枯燥乏味和期待失望的反复,都是为了最后那个学期最后那几个月认识卫论所做出来的必要铺垫。
他回家也能当着父母的面说自己有了一个好哥们,每晚也和别人一样要和朋友视频聊天。
伯鱼沉沉睡去。
伯鱼上车后的半个小时,卫论到了电车上。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心里也同样很不高兴。
阳光的热和车厢的凉汇成一片并不喧嚣的白茫茫的光点,眼角的风景均是蓊郁的叠叠叶绿,这种风景应该用胶片机取下,作为特定意象的记忆流传。
卫论一个对于美有着敏锐感知的人,此时此刻心里都是酸胀的低落情绪。
他还是必须承认伯鱼在他心里的地位,那种喜怒都会被宽容接纳的感觉来自于一个他之前从来没有结识过的这个样子的男孩。
接下来是两个月的分离了,八月中旬再见面,不知道伯鱼发生了哪些因为他不曾亲眼见证因此心烦意乱的变化。
剩下的半个月卫论只剩下铅灰的实验室的日子。
哲学系和中文系的人先行离开,然后是艺术学院和外语学院,所有的理工科学生总是要等到最后的最后,学校不榨光他们的精力和耐心绝不肯放他们回家。
卫论中午在食堂吃得味同嚼蜡,差一点摔了筷子拂袖而去。
食堂外面是艺术学院的展板,去年扩招,艺术学院那个小教学楼就放不下那么多学生的展板了,门口一片花花绿绿,卫论捕捉到了一弯印第安女性的涂鸦,落在做成墙面糙黄色的底板上,还有个穿着工装裤的女孩正在修补细节。
那明显是old school的风格,用色和笔法也好,画面透出的精神力度也好,都是老学校仓库里的纯粹气息。
纹身涂鸦,画板说唱,都是嘻哈里面的一部分。卫论初中开始疯狂沉浸入说唱的世界,无非就是想用歌词说些什么出来罢了,想活得疯狂一些。
他生于《南泥湾》之后,也看到了那场‘阳光下的梦’,他的反叛力量因为格局的限制和北京给他的宽广而长了翅膀。卫论挚爱说唱,心里始终认为文字和音乐的结合高于绘画。
静静看了一会女孩的画作后,卫论就离去了。
要是伯鱼在,他还是能科普几句。伯鱼不在,他就买了啤酒回宿舍去。
宿舍里有人在忙碌。
暑假有一个相声类的选秀节目,做得规模很小,地方台还是深夜档,两兄弟还是想去参加。林三思和林后行在宿舍里为大褂绣上他们代表的图案,这几天加班加点地赶,上午考计算机就完全睡过了根本没去,只能下学期重修。
林三思和林后行属于家里根本没有底蕴自己想学相声才自学的人,家里没有底蕴也就没有人脉关系,没人指点,基本瞎学。这一次的节目,他们想去试试,说不准能摸出一条自己的门道来。
摸不出来,就乖乖在电工学院学习当电工。
卫论总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心里未免感觉微妙,只嘴上不提。
卫论回来把辫子打散了,垂着一头到肩膀下面的黑发闷头写歌词。
伯鱼依然在睡,他以高速安静地离开卫论桌上橘黄色的灯光,到大山里头去,穿过云彩和田野。
《糖心虎》的旋律响起一遍又一遍。
伯鱼到家是下午,火车站人不多,北方小城的风沙气息扑面,又是家的感觉了。
他给卫论发了信息说明自己到了,正找公交车回家。
分开以后的第一个晚上卫论觉得不太习惯,他要自己一个人在外晃荡,落差让人难捱。正好他朋友打电话来约卫论去酒吧,是去年比赛期间结识的一名好友,反正闲来无事,卫论欣然赴约。
对方染着一头粉红色的火烈鸟毛,挂了一副巨大的墨镜,脸上总是纹着痞气的笑容,就是因为这种人的存在,不少家长才觉得孩子喜爱嘻哈和不务正业放`荡游戏之间有等号。卫论和他合作的一首歌迟迟不能做出最后的修改意见,两个人都是精益求精的人,是一定要改到满意为止的。
“最近约你怎么都不出来啊。”粉毛aka火烈嚯嚯鸡,在吧台像滩泥似的占了两个位子。
卫论在他身边坐下,看菜单价位表:“最近我要期末。”
“可拉倒吧。”嚯嚯鸡观察了几秒钟卫论的表情,“怎么的哥哥,我感觉你不开心啊。”
卫论瞄了他一眼:“胡扯八道什么。”
嚯嚯鸡被怼也并不难过,心特别大:“你以前给我的感觉就是,ol guy,现在就是,心事重重的,你知道吧。”
卫论并不理睬,点了一杯牛奶世涛。
嚯嚯鸡疯疯癫癫地笑了笑,平时说的也是鸡言鸡语,卫论听不太懂:“你反正是,你就有人气儿了现在。”
卫论不吭声。
“哥哥跟你说,我和我男朋友闹分手了。”嚯嚯鸡突然难过,肩膀垮下来。
他的快乐和悲伤都来得发神经似的特别快,嚯嚯鸡对卫论伤心地道:“他就是想骗炮,他是个混蛋,不过就是想骗我做一。”
卫论早就知道嚯嚯鸡的性向,从去年到现在也知道这家伙风光无限的情史了,现在听到只有厌烦的感觉,想让嚯嚯鸡闭上鸡嘴。
西北小镇也是一泓夜色刚上。
月凉如水,伯鱼在家吃清汤抄手和妈妈炸的糍粑。
起了大风,门口落叶如雨。
他在五层小楼上和爸妈吃晚饭,给他们介绍自己的新朋友,还有手机里那几张珍贵的两人自拍。
“待一个礼拜你就去你爷家吧。去你爷家再待一个礼拜。”伯鱼父亲说,“你爷想你了。”
伯鱼正献宝似的给他妈妈看卫论的照片,随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哎,这孩子长得真标致。”伯鱼妈妈夸了一句。
卫论一口烘焙麦芽和焦糖进了胃,五彩斑斓涂在他透亮的瞳孔上,手指轻微在桌上点动,哼着新曲的调子。
“可不就是呢嚒。”卫论怔了一怔,嘴唇翕动,小声地说。
他这是在回嚯嚯鸡的倒数第三句话。
伯鱼是把他的人气都带来了。
嚯嚯鸡曾经看卫论长得好,觉得不如发展炮友也不错,更何况卫论臭着脸,那种炸毛脾气应该不属于一个姐妹,可能是个一。不过他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刚刚和卫论提起,就差点被揍了个生活不能自理。
“我就想要一个一,很难吗?”嚯嚯鸡暗自垂泪,“老卫你有没有好的男孩子介绍给我?”
卫论心里当然有一个好的男孩子,他也当然冷冰冰地扫了嚯嚯鸡一眼。
嚯嚯鸡居无定所,是个桥洞能睡,天桥能躺,给钱就花,没钱就赊的角色,是人类迷惘和忧郁的集合体,是雨天沤出的反叛生物。是卫论认识的人里最随性的可以说成没有形状的人。
他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喜欢女孩,也喜欢男孩,喜欢正确的,也喜欢错误的,喜乐忧愁都突然,细微情绪都浩大。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坚定地拥有人生方向,更多在别人的故事里寻求感悟和力量,自己的生活往往孤独飘荡。
嚯嚯鸡就是这样的典型的一只鸡。
卫论经常以嚯嚯鸡为例,希望自己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把内里都扒出来穿在身上招摇过市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卫论给伯鱼打了个电话。
“卫论吗?”伯鱼的声音又轻又软,像一小团沾了酒精的棉花,亲吻般的清凉。
“你。”卫论卡壳,不知道说什么,“你睡了吗?”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柔和。
伯鱼在电话那边穿着黑白条纹的睡衣,窝在被窝里看小说,微笑着,即使卫论看不到他:“我刚刚洗完澡,正在看书,你要睡觉了吗?”
夜风回荡,烧烤和啤酒的引擎声响彻天际,震落了四野的星。
“我出学校有点事儿,刚回来。”
伯鱼真情实感的:“这么晚啊,那你赶快回宿舍吧,一个人不安全。”
他们又心平气和地说了好一会儿,手机屏幕温热又油油的,好像人的皮肤,卫论挂了电话,才觉得自己有点舍不得。
他往学校门口走去。
门口停了三轮摩托和顺风车,各路人马都在学校门口,或晚归,或出行,他塞了两个耳朵的吵闹声,有些恼,手插在卫衣的兜里闷头前行。
“我就跟你说!就那个他妈吹唢呐的!明天我们乐团排练,他再给老子吹、吹,老子把他唢呐给撅了!”
突然一声怒骂停下了卫论的脚步。
接着是一个好听的女声:“你在瞎说什么呀,人家怎么就惹着你了。”
“看着就不顺眼你明白没明白?我们在这边练习,他在那边一个人送葬的,坟头蹦迪?吵不吵人啊?”
响起零零碎碎的几声笑。
卫论转头。
那个西洋乐团里吹萨克斯的,他知道。去接伯鱼结束练习的时候,伯鱼跟他说过,西洋乐团有人不喜欢他。
他应该是还不知道伯鱼已经回家了,耀武扬威的,喝了酒般神志不清,口齿含混。
他们一行大约六个人,两男四女,女孩们说着‘你是喝大了’走在前面,一个男生被女孩簇拥着,独留他一个在后面骂骂咧咧显示厉害,前面的同伴偶尔理他一下。
卫论神情冷厉,紧紧抿着嘴角,身上裹挟着夜风和精酿啤酒的香味,向那个男生走去。
他是不知道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撅了伯鱼的唢呐。他今天得见识见识。
一千公里之外,伯鱼睡得像只煮花生。
15。
初中同学聚会和高中同学聚会,伯鱼都没去。反正他存在感也不高,没什么人记得他,他也不记得大家。买了张票,回了老家。
他在他爷家住着,隔了几条村子里的土路就是他小时候学唢呐的地方,他师父的家。伯鱼带了两大书包的特产回来,全是卫论和他一起去买的,可兴冲冲地跑到师父家里却发现房门紧闭,问过爷爷才知道是他家儿子把老人接走了。
伯鱼攒了一肚子关于唢呐练习上的问题,也就此作罢。
村庄渐渐萧条下来,年轻人大多都不愿意回来,中年人在外打工,只有暑假放回老家让老人照看的小孩和上了岁数哪儿也不想去的人。整日除了蝉鸣再无动静,偶有一群大鹅追着别人家的狗疯狂叫唤。
伯鱼想起来自己曾经在社会学系的墙上看见答辩的时间表,其中有一项不知道是哪个小组研究女性地位提升与乡村没落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他当时心里微微一动,却没有去听。
不管别人看来怎样,这里安放着他的童年和心里某片安静之地,这是他无法否认的。
回到老家,节奏就完全慢下来了。
日常无事,阳光柔软,让人困倦。伯鱼自己抱了吊床绑在两棵树中间,一睡就是四五个钟头,睡到他爷叫他回家吃饭,再晃晃悠悠地踏着拖鞋回去。
伯鱼爷爷家里弄得干净,他奶奶去世,爷爷自己一个人活得清清爽爽,几间小屋都打扫得利落亮堂,牛和鸡绝对不会和人睡在一起,虫子也少,伯鱼喜欢在这住着。
他鼻尖全是阳光晒过棉被的味道,又像是幼猫皮毛的味道,温热而暗红的味道,透着生命的蓬勃气力。
伯鱼家里有几亩瓜田,都不是拿来卖的,留着自己家人吃,每日都杀瓜,吃得伯鱼已不想再吃。
早晨鸡叫,他就从麻将席上翻身起来,下去拿着唢呐就往河边跑。
家里的土狗就摇着尾巴在后面追他。
他在波光粼粼的河边举起那朵黄铜的花,在丛云般的芦苇里吹奏唢呐。
他肺里的气都来自于世间清晨的生命苏醒,草木精魂,山川河流,都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气流,经由人的身体,汇成浩瀚的乐谱。
他晚上看着朋友发过来的霹雳布袋戏唢呐精选,一边听一边扒谱,早上就尝试着去吹,他吹武侠江湖、酒肉嗔痴、红绿儿女、悲喜神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和生命都在人体和乐器的共鸣里升华成了他物。也许是一蓬日光吧。
先前伯鱼的人物出场,就已说明此人是个能把普通发挥到极致的厉害角色,就算是再无聊的时光,他也能生生捱过去。过分早醒时候窥见天边一粒星,周日大汗淋漓的午睡之后琉璃黄的天空,他都能平和对待,不生怅然,不生郁愤。
他有时也会和卫论打电话,因为乡下信号不好,视频聊天就经常延迟,音画不同步。
卫论或者刚刚锻炼回来,或者从实验室归来,背景是他忙碌的一对相声室友,他的脸颊上流着汗,仿佛很不耐烦地接电话起来,说话的声音却很温柔。
伯鱼给他看自己身后糖红色的蜻蜓停在断茬的木头上,两间屋子中间的草绳上挂满了金黄色的蝉蜕,绿盈盈的鸟儿把梨吃去了半边头脸,它甫一入境,就仓皇飞走了。
卫论没跟伯鱼说自己揍人的事情。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没有特别说明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