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露如电-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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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愁要上学,江素晴工作又忙,才半年多没来过,沿途的景物已经大变样。下车过马路,他们又往巷子里走了一段才到地方:厂里分下来的老房子,楼和楼之间挨得很近,低楼层的女人整天为采光这事撕逼吵架。
老房子一墙之隔的地方是红墙白砖、崭新漂亮的花园小区,这次拆迁也是因为开发商想要继续拓宽自己的商业宏图。
得到了满意的承诺,不少人家已经搬了,只剩下少部分钉子户还在坚守阵地——天然气和水停了,他们就从别处挑水用老式的煤炉烧火做饭,搞得到处都是污水和呛人的煤烟。
贴满了租房、水电维修小广告的楼道阴仄潮湿,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油腻味道,上到三楼,看到那扇油漆斑驳的铁门,江愁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他端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陪隔壁的老奶奶听广播聊天。
就在这时,隔壁的门开了,走出来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姑娘。
“刘奶奶还好吗?”江愁下意识地问道。
女孩子迟疑了一下,略带歉意地说,“奶奶几个月以前摔了一跤,然后没挺过去,上个月刚走。”
江愁心中五味杂陈,“不好意思,节哀。”
女孩冲他笑了下,“没事,知道有人还念着自己,奶奶也会高兴的。”
他进屋的时候江素晴已经到阳台那边去了。屋子里许多摆设的位置都变了,外公的扶手椅不见了,多了一张半旧沙发,给人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租客退租以后把自己的大部分东西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垃圾。反正都是要拆的,江素晴骂了两句没素质不要脸就再没有后文。
江愁在客厅里走了两步,突然在自己以前房间门前停住脚步。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这里真的就有这么破旧,为什么这里看起来比他记忆中还要不堪?
90平,两室两厅的老房子,租出去的时候江素晴特地交代过有些东西不能动——他外公外婆衣服大部分都在出殡那时烧了,少部分跟剩下的旧东西都集中起来锁在这两幅柜子里。
江素晴找到钥匙,把里三层外三层锁起来的柜子打开,一股混杂着樟脑辛辣气息的霉味扑面而来,他们两人同时掩住了鼻子。
“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的。”江素晴咳了两声,“你也知道,那边位置不大,我前几天面前清了点位置出来,你捡重要的拿,剩下实在拿不了的只能丢了。”
重要是个伪命题,江愁猜她真正想说的是方便且有价值的那些,不过那样容易显得凉薄市侩,便换了个说法。
“嗯,我知道了。”
哪怕已经最悲痛的时段,整理亲人的遗物还是容易触景伤情,为了转移注意力,江素晴跟他聊起了天。
“你期中考了全校十几名来着?”
“12名。”
江愁把柜子中层的一叠东西搬出来,一样样检查起来。
“考得不错。”江素晴的目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挪开,“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
“没什么。”
“有一说一,你考得好,我这个当妈的该有点表示。我看我们同事的小孩家里都有电脑可以查资料……”她想了想又把这个方案否决了,“算了,那谁天天跟我抱怨家里小孩沉迷上网学习一落千丈,等你高考完要读大学我再给你买台新笔记本,我听同事说大学要用电脑写论文。”
江愁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欲望,“随便。”
“要不我暑假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
“再说吧,太花钱了。”
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可以当做奖励,江素晴只能使出最老土的那招,“你好好学习就是给我省一大笔钱,瑶瑶她妈给她报了个数学班,我本来想给你也报一个的,结果一问,12节课3300,算了算了报不起。晚点我给你转两百块钱,想买什么就买,家里条件不好,确实要节约……”
“妈。”江愁打断了她,轻声询问道,“我还能到同学家里写作业吗?早上去晚上回来。”
江素晴迟疑了一下,“也行吧,不过你要答应我,成绩不能下滑,一旦下滑你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好。”
琐碎的小东西实在太多,他们收拾了两个多小时才勉强收拾完。
江愁带了个很大的旅行包来,现在差不多全装满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他外婆的记账本——黑色塑料胶皮外封,泛黄的内页,用蓝黑色墨水写满了笨拙的字迹。
江愁学费230,买菜14。8,新凉鞋50……看着这一笔笔开支,他的眼前浮现出外婆戴着一副玳瑁老花镜在台灯底下一个字一个字记账的身影。
对于曾经的他来说,这画面就等同于家这个字。
他合上本子,把它塞到了包包的最外面,然后拉上了拉链。
江素晴的包比他小很多,现在也装得鼓鼓囊囊的,“我也好了。”
离开以前江愁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绿漆快要掉光了的铁门——他还记得它刚装上的时候看起来多么气派多么漂亮,现在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
十几年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他有预感,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
去车站的路上,江素晴跟他说起了补偿的事情,“开发商给的补偿方案有两种,钱和新房子。我不要钱,就要他们给我补一栋大一点、采光好一点的房子。”
“嗯。”
他们现在住的竹园小区的房子是谢顺的,谢顺随时有权力把他们赶出去——江素晴漂泊了大半辈子,确实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
谁知她又继续说,“房产证上我打算写你的名字,我专门问过居委会的人,他们说这样可以,就是会麻烦一点,不过麻烦能麻烦多久呢,你下个月十六,两年后就十八成年了。”
江愁一下子忘掉了自己本来想说的东西,半晌后,他侧过脸,轻声说,“不用了。”
“有什么不用了,这房子本来就该是你的。我和你谢叔叔过,问题不是很大,而你将来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退一万步,房价那么贵,你大学毕业了,想谈朋友结婚,没房子人家小姑娘家里会同意吗?”
江素晴的眼眶微微泛红,她眨眨眼睛,把眼泪倒回去,“你外婆查出来癌症的时候就跟我谈了很久,她拉着我的手逼我发誓,发誓她不在了我会好好照顾你。”
江愁浑身僵硬。她居然连结婚这么远的事情都考虑过了吗?如果她知道自己做了同性恋,她会难过到崩溃,还是痛恨厌恶地和自己断绝关系呢?
她以为他是不习惯跟自己亲近,“我知道我自己性格不好,你跟我不亲,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怪我把你丢给他们,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糊涂失败,我到现在连那男人叫什么都不知道。你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但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要是真的不要你,我把你生下来干什么,你以为我一个女人没结婚生小孩容易吗?”
在那个年代,未婚生子是要遭人白眼,被邻里街坊说闲话的。
江愁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我不需要他,是你和外公外婆把我养大的,我的亲人只有你们,没有那个男人的事。你们吃的苦我都看在眼里,就算他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认他的。”
·
下午江素晴还要出门办事,江愁一个人先回去。
他在房间里写作业,听到外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就知道是谢顺回来了——江素晴手脚比较轻,不会搞得这么满城风雨。
这段时间他都在避免和谢顺打交道,而一般来说只要没喝酒,谢顺也都是把他当透明人,两人姑且算是相安无事。
不知道谢顺在外面折腾了些什么,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沉重的脚步声没有像以前一样往另一边拐去,反而越来越近,直到房门被扭开,江愁猛地注意到他回来的时候居然忘了锁门。
“你在家?”
生怕这个男人再去找江素晴告状,他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嗯。”他尽可能跟谢顺保持安全距离,“今天学校不上课。”
谢顺哼了一声,表情阴晴不定,“是吗?你还在上学啊。”
虽然拿不准谢顺要做什么,不过没有闻到酒气,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然后他就被一巴掌甩在脸上。
成年男人的手劲不是盖的,谢顺又一点情都没留,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听不到谢顺到底说了什么东西。
“你吃老子用老子的,还要跟老子老婆说些鬼话,你怎么不去死?老子养你不是钱?”
他头被打得偏到一边,还没缓过劲来,谢顺又飞起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他站不稳,整个人往后飞了一小段,撞在坚硬的木头柜子上。
谢顺走过来,似乎还想继续揍,但看着他半天没有动静,生怕把人打出什么好歹,骂了他一句别装死便气冲冲地走了。
一直到房间重新陷入死寂,他还是没有站起来。
他就像一摊垃圾那样一动不动,放空地看着床脚上的虫蛀斑。
脸上会留下痕迹吗?如果话的话,明天他要去学校,如果卓霜看到了,他会说什么呢?
第41章
太阳落山时分,江愁听到外头大门被重重摔上的声音,这才如释重负地走出房间,找了几块冰包在毛巾里敷在脸上。
客厅里静悄悄的,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谢顺是去打牌了,深更半夜才会回来。
一个多钟头前江素晴打电话给他说自己临时要加班到很晚,没办法回来给他做饭。
“你谢叔叔在家吗?”
“在。”
听到谢顺在家,江素晴很轻地叹了口气,“晚上如果他在家里吃饭,你问一下他想吃什么,两个人找个馆子炒两三个菜,用了多少钱我给你,如果不在的话你就自己解决,别吃那些没营养的垃圾速食。”
“好。”
说实话听到江素晴不会立刻回来,他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如果她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他可以接受谢顺不喜欢他讨厌他这件事,只要谢顺不对她动手,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冰箱上层除了鸡蛋什么都没有,他等敷脸的冰化了就换鞋下楼,先去药店买了口罩和消肿止痛的药膏再随便买了点吃的。
他按照药店的人说的先冰敷再热敷,最后涂药膏,药膏的味道比他想得要冲,涂上去略有一点刺痛。
整个房间都是那股味道,他心不在焉地写完了剩下的作业,早早地洗澡上床睡觉,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肿是消了一点,巴掌印还清清楚楚的。
他无力地勾了勾嘴角,镜子里那个眼神阴沉的人也露出同样扭曲的表情。
·
在家里磨蹭了这么久的结果就是他没有赶上平时坐的那班209,然后碰到早高峰的堵车,到学校大门的时候离上课只有不到十分钟。
老唐还是老样子在校门口游荡,顺便恐吓那些快要迟到的学生,让他们别在这种地方犯懒,“赶快赶快,跑起来,谁要跑得比我慢中午就交3000字检讨给我。”
他被老唐催着跑了两步,到班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卓霜早就到了,正在位置上跟魏志勋和梅瑾他们讲话,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之前做过的心理建设全部都失了效,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
不要让这个人看见他这幅难看的样子。
下一秒卓霜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抬起头,和他的视线正好对上。
跑不掉了。他跑不掉了。他硬着头皮走进教室,放下书包,小声说,“让一下。”
“我还以为今天能有幸看到我们的江小愁写检讨的……嗯?”卓霜没有动,说话语气也不再那般不正经,“怎么回事?”
他躲开这个人怀疑的视线,瓮声瓮气地说,“感冒了,不想传染给别人。”
出门以前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昨天一道买的口罩戴上,但遮住了是一回事,能不能蒙混过关就是另一回事。
卓霜皱起眉,不知道信了没有,“怎么突然感冒了?”
他不是很想多说,低着头,“睡觉没注意,着凉。”
见卓霜巍然不动,他有一点焦急,“卓哥,让一下,让我进去……”
这次卓霜终于把他说的东西听进去了,缓缓地站起来,让出一条通路。
“刚刚没注意。”
听到卓霜这样说,他如释重负地往里走,结果走了没两步手腕就被人抓住。
“我不怕被传染,让我看看。”
卓霜强硬地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伸手就要揭他的口罩。
手还没碰到绳子,他本能地往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