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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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初这么喜欢你,不是没道理啊,看起来文邹邹弱里弱气的,该爷们儿的时候咱一样不含糊。”
林安听他再度提及徐新,眼波一颤,许是因为血液里酒精在作祟的缘故,意想中的慌乱竟并没有到来。林安轻轻晃了晃头,为这太过诡异的平静感到不可思议。或许是太过习惯将久藏心底暗不见底的情愫小心掩盖,又或是太过适应那每每惊醒于梦中惊惧心悸。
他知道,丁华敬他的这一杯酒,是为曾经的年少轻狂,亦是为一去不回头的潇洒岁月。
可自己莫名其妙却情不自禁回敬的这一杯,是为了什么?
林安看着面前咧着嘴傻乐的丁华,忽然不愿去想,也不敢再想。但他心中却十分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十年来其实已经想得比谁都清楚,也正因此,才会对那人不愿、不能也不敢相见。
丁华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一段,喝几口,林安不发一语地听着,听一段,也跟着喝。
丁华酒量好,大半瓶下去依旧思维清晰口齿伶俐,他啜着酒吃着菜,没完没了地说道:“唉,人啊,还是简单点儿好,快活,高兴!不说旁人,就说你小林,当年咱和黄狗那一场干架还记得不,就你,林子啊,就你,一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我他妈是真没想到,就你这样儿,居然敢把自个儿脑门直往人板砖上撞,哎哟,可把我跟老大给吓得,比自个儿吃刀子受的刺激还大。你说,你那时候是为了什么?咱一群流子,就你那颗脑袋最值钱,你不好好珍惜,究竟为了什么,想不开要往那上头撞?”说着拍了拍桌子,震得碗筷梆梆作响,“不就为了一‘情’字嘛!”
林安一震。
丁华看着他,“你承不承认?”
林安定定看着他。
丁华摆了摆手,“这世上什么东西最难得?情,真情!你看看你丁爷我这些年同人喝酒无数,酒桌上说的瞎话更是不计其数,但都他妈是瞎扯淡,谁能让咱赚票子,咱就对谁好话说尽掏心窝子。但没意思。”
丁华又冲林安摆了摆手,“真的他妈的没意思。”
“所以小林啊,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你跟老大就更不一样。二十郎当的时候,你一生病,哥他嘴上不说,私底下又是差我买药,又是亲自端茶倒水的,你一受伤,他气得差点儿动手削我,还不乐意把你交给别个伺候,非得亲眼看着。还是前俩礼拜我在大伙儿面前说的那句话,这简直比对媳妇儿还上心哪,这情再不能有了,再不能有了……”
林安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杯盏,低着头彻底沉默了下去。
“所以小林啊,哥他当年不是不肯帮你,他也是没有办法,当然,这是你俩之间的矛盾,我本来不该多说什么。老大这些年来也从不对人提起,前一阵得知你转来了C市,我问起你的境况,他也只说是他对不住你。就连想见见你,同你说说话叙个旧,也是婆婆妈妈考虑了再考虑,”丁华说到这里,不禁想起了决定借和周家和解组局为由和林安碰面的前一晚,徐新和自己聊起林安时的情景。在丁华印象里,那似乎是徐新这些年来唯一一次主动谈及与那人相关的过往。
在此之前,皆不是横眉竖目,便是沉默以对。
林安早已混沌,丁华的话断断续续传进耳中,让全身血液愈发快速地流动着,神经突突乱跳,心脏砰砰乱响,所有话语都听不分明,所有思绪都混乱凝滞,只有徐新两个字分外清晰,在心底徘徊不去。
丁华又说了什么,他甚至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该哭该笑,该摇头还是点头。
丁华把要说的说完,知对方不胜酒力,已然不甚清醒。于是又试探地开口叫了几声,却都再不见有什么回应,便从裤袋里掏出了手机,盯着通讯录里徐新的名字看了会,调出来编辑了条短信发了过去。
——哥,永宁路飞宁路181号巴山布衣饭店。速来。
想了想,又输了几个字一同发了过去:小林醉了。
第7章
徐新从马宅出来赶到永宁路的时候,已将近晚上九点。丁华喝得热汗直流,正叼着烟跟空调底下坐着,而桌子的另一边,是已经不省人事安静趴着的林安。
“怎么样?有两把刷子吧?哥,服不服?”
徐新扫了眼桌上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杯碟碗筷,皱了眉问他:“喝了多少。”
丁华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比了比,“放心吧您就——这么一点儿,死不了,林子酒量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拍了拍自个儿肚子,“看见没,都在这儿呢,急啥。”
说完站起身,嘿嘿凑到徐新身边,一脸神秘道:“老大,弟弟我都帮到这份儿上了,要还成不了,那可就太逊了啊。”
说着压低了声音,贼头贼脑道:“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林子他脸皮薄,搁平时三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来,但眼下就不一定了。人跟人之间是需要沟通交流的嘛……你说你俩上回话也没上几句,问题能解决才怪,再小的毛病,那也得知道了症结所在,才好对症下药不是?”
徐新没搭腔,只异常沉默地盯着林安抵在桌边上的脑袋。
丁华奸笑两声,又问:“哎哥,小王送你来的吧?”
徐新嗯了声。
丁华拿过一边外套穿上,收拾收拾开始往门外走,“得嘞,那弟弟我就先走一步,你俩慢慢谈!”
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回过头来,笑眯眯道:“对了,我刚还问他,这些年到底想没想咱徐哥,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徐新挑眉看他。
丁华嘿嘿一笑,眨了眨眼道:“想!做梦也想!”
说完朝后一摆手,乐颠颠地走了。
走廊隐隐传来丁华逐渐远去的口哨声,间或夹杂着服务员的几句热络招呼。
——丁老板,要走啦?
——怎么,舍不得啊,要不你去问问你们王老板,看欢不欢迎你丁哥我见天儿的赖这儿白吃白喝。
——呵呵,丁老板真会说笑,下次再来啊。
——行啊,改天得空来找你们老王喝几盅,忽悠他给你们多加点儿工资,哎,回头可别漏了给老板娘知道啊。
服务员被逗得咯咯直笑。
许是受丁华交代过,屋外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却并没有不识趣的进来打扰。
徐新扭过头来,沉默地看了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林安片刻,伸手拿过了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却在给对方披上的瞬间,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丁华有一点倒没说错,时间如梭,可眼前这个人,却似乎相较于十年前并不曾改变过,以致仅是匆匆照上一面,就能叫陈年旧事能纷纷不请自来自动浮现。
徐新目光落在对方被打理得很是清爽整洁的头发上,不由微微出神。
曾经的丁华和陈家楼似乎总是不满于这个人的各种地方,身板瘦弱是错,轻声细语是错,没法出口成脏也是错,就更别提最初的见到拳头就躲,碰见个强横些的就抖,那就更是错上加错。到了最后,就连头发比厂子里其他兄弟们的略长出了那么一分半许,都是无法容忍的大错特错。
于是强行的改造修理和事后的嘲讽调笑,便成了起初对这人最为隐晦的排挤压迫。
徐新看不下去,教他打架,不成,教他泡妞,也不成,教他抽烟喝酒,统统不成,哪怕是说一两句脏话、对路过的美女吹一两声流氓哨,都跟能要了他小命似的,让他面孔通红苦痛难当。
最后没法,只好挑了个晚上,将对方带进了巷子拐角处的一家理发店,让剃头工给他把那学生头给铲平剪利索了,谁知完事儿后刚一给领回宿舍,丁华就对着那人新剪的发型直摇头,惨叫连连地说完了完了,别说寸头,光头都救不了这小子,压根儿就不是跟咱混的料,太他妈娘里娘气了,还无比夸张地问他说:哥,你看看他这眉毛鼻子眼的,唉哟我`操,是他妈咱大老爷们儿该长的吗,徐新当时没什么反应,可等回到屋,见那人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洗衣烧水,却忍不住佯装无谓地一次又一次看向对方愈发清晰分明的轮廓。
错了,的确错了,每一步都是错的。见义勇为是错,心生怜悯是错,将对方纳入眼底放在心里是错,甚至到最后,鬼迷心窍地为对方的依赖追随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就更是错得离谱愚不可及。
徐新面无表情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良久,才直起身来走到了包房前方的窗台面前。
丁华走前许是为了驱散烟味,在窗户一侧留了条细缝。
徐新懒懒靠在窗台上,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上隐隐透出几缕光来,他看着窗外模糊不堪的斑驳树影,从口袋摸出烟盒敲了根烟出来。
几番吞吐过后,方抖了抖灰直起身,准备将仍旧沉睡的那人带下楼去。
不想刚回转过身来,就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醒转过来,正脸色发白地坐在原位,愣愣地望着自己。
徐新灭了烟,对前方微微笑了笑,道:“林老师,醒了?”
林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嘴动了一动,没发出声来。
徐新见状一笑,稍一停顿后,继续举步朝他走去。却没想刚走了两步,对方突然眼眶一红,嘶哑地开口叫了他一声,“徐哥。”
徐新停住。
空调忽然暂停了运作,扇叶的翻转声也随之消失不见,头顶刺目的灯光凌空落下,将陡然安静下来的包房笼罩包围。
林安呆呆注视着前方,几秒后,嘴巴一动,低低地又叫了一声:“……徐哥,是、是你吗?”
徐新望着他,没有回应。
沉默不出意料地在两人之间弥散,许久,方被其中一方再次打破。
林安苦涩一笑,喃喃道:“我……我追上了……”
徐新眉头微微一皱,不由自主上前两步,“什么?”
林安没有回答,只定定看着对方所在的方向,却又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看些什么,直至迷茫的眼中逐渐泛起一层水雾。
少顷,才扶着微凉的桌角,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徐新与之对视片刻,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烦躁。
那人面色苍白,眼眶通红,好像下一刻就要流下泪来。这样的情境太过熟悉,他曾经在数不清的躁动难安的夜里,为这样的神情而辗转反侧情难自已。
徐新习惯性地将手插进口袋,嘲讽地笑了一笑,试图开口说些什么,阻断这叫人焦躁的沉默。
不料刚起了个头,对方突然又有了动作。
林安脚步有些虚浮,可目标却十分明确,他一步步朝前走去,眼神是鲜见的渴望和坚定,仿佛在拼命追赶着什么,急迫、焦虑,却同时带着一丝惯有的胆怯、犹豫,直到终于在徐新跟前站定,才松下一口气。
他专注地看着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英俊面孔,眼眶中积蓄已久的眼泪滑了下来。
“……徐哥。”于是声音也变得更加沙哑难听。
徐新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徐哥……徐哥……”
林安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残存的清醒和理智在泪水的冲刷下,几乎全部崩盘倒塌,嘴唇开始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然后传递到了肩膀、然后到背脊、到腰腹、到腿脚,最后连同那只缓缓抬起的手掌,都无从幸免地微微抖动。
可终究是醉意太浓,悲喜起落下,头脑愈发昏涨,林安左右一晃,徐新伸手将他扶住。
他无声注视着面前浑身酒气泣不成声的人,出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林安摇头。
徐新看着对方烂醉如泥却仍不忘紧紧攥着自己外套面料的手,猜到必是先前丁华说了什么,否则以眼前这人的脾性,别说是“仇人相见”的当下,哪怕是在交情匪浅的从前,都绝不可能如此情绪外泄如此失态。
徐新想到此,神色不由一动,他看了眼虚靠在自己肩头的头颅,稍稍低下头去,在那人耳边轻轻叫了声:“林安。”
对方果然一动,徐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顿了顿后,继续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林安抓着手下衣料的动作略微松动,他慢慢偏过脸来,一双眼睛红得厉害,他痴痴看着徐新近在咫尺的脸,半晌,颤声道:“……对不起……”
徐新眉梢一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还有呢?”
林安眼睛一眨,梦境中无数次闪过的与对方分别时的情景逐一重现,那人坐在波光粼粼的河岸边,回首看着他,温柔平静,他问他:林安,你需要这个机会吗?
他一时心痛如绞,头痛欲裂,却还是哆嗦着张嘴,呢喃回道:不需要……我、我不需要……
徐新没有听清,不禁将脸又低下几分。
林安视线再次模糊,梦中徐新越靠越近,手里握着一盒红皮烟,在月色下闪闪发亮。他用尽全力地凝视着,泪水夺眶而出。
于是两秒后,徐新因等待答案而紧闭的嘴唇,始料未及地被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