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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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心跳慢慢平息了下来,林安愣愣看着脚下精致繁复的砖纹,忽然自嘲无比地笑了一笑。
明亮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无比,让羞耻无处藏身,亦让羞愧无所遁形。
林安一刻也不敢再留,车也再等不下去,回身三两步迈入旋转门,在重重雨幕中落荒而逃。
夜已熟透,酒店璀璨夺目的灯光投射在湿滑的地面上,将那人仓皇的背影更照亮了几分。
徐新坐在车里,无声注视着前方被匆忙拦下又迅速远去的出租,从一旁的外套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
丁华的电话适时进来。徐新将紧闭的车窗放下半扇,边低头点火,边听那头传来的得意邀功。
“哎哥,弟弟我今儿表现还不赖吧?”
徐新抽了口烟,良久吐出来,哼笑了声。
“不错。”
“嘿嘿,想不到啊想不到,哥你也有吃瘪认怂求人帮忙的一天,真是风水轮流转老天爷开眼呐。”
徐新朝窗外弹了弹灰,开始发动车子,“皮痒了?”
“可不?装斯文装久了,拳头都他奶奶的生锈了。”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唉,说起来林子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一见着他老子十几年前干的混账事儿一下子全他娘想起来了!相比起来,我倒是老了不少。”
徐新将车开出晋陵东路,上了立交,没有回应。
丁华犹自感叹着,这次的会面似乎对他触动不小,念叨了好一会后才终于又想起正题来。
“哎瞧我这脑子,是越来越不灵光了,尽扯没用的。哥,你同人小林把事情讲开了没有?”
徐新将车停在红绿灯口,看着人行道上涌动的人流,漫声回道:“没有。”
“操!”丁华声音猛地拔高,许是环境所迫,下一秒又压低下去,“不是吧老大,那你突然追出去是干啥去了?陈主任刚和我说小林有事先走了,我他妈还以为你俩又跟以前一样,偷摸着‘私奔’去了呢……结果这磨磨唧唧的,搞半天啥也没解决?哎,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说着咳嗽了声,轻声道:“弟弟我今儿晚上可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又是煽情回忆又是气氛烘托的,这么好的机会,咱可不能浪费了!照我看小林那性子,又过去了这么多年,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就过不去了?再说我刚看他在桌上的样子,也不像全不念旧情的样儿啊……”
徐新没吭声。
丁华来劲了,也不知道是避到了哪儿,周遭越来越静,于是衬得他那大嗓门愈发的明显和急迫。
“嘿,老大,你别不出声儿啊,还是说拉不下面子?我跟你说,这种事儿不能拖,要快,快刀斩乱麻懂不?林子是个懂事明理儿的,咱把当年的苦衷摆一摆,道理说一说,对方一准儿回心转意!要不这样,你要实在不好意思,我去替你说!”
“他不愿见我。”没想话音刚落,始终没出声的徐新却突然说道。
还沉浸在激愤情绪中丁华一愣,张了张嘴道:“啊?”
绿灯变换,徐新又往前开了一段,随后右拐驶向了城东。
“这事你先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丁华无语,刚要开口再说两句,却听徐新在那头轻笑了笑,继续道:“放心,等下个月和马家合作的药械引进案结束,我会再找机会和他见上一面。”
可丁华是谁?向来将吃喝玩乐视作人生第一要务,放眼整个C市,论凑热闹他丁华若自称第二,没人敢霸据第一。从前兜里没子儿的时候尚且管不住腿脚,如今整天跟他徐哥后边儿吃香喝辣,要反能耐住性子安稳度日,那才叫匪夷所思奇了怪了。
因此徐新这头前脚刚交代完,丁华那头后脚就和林安紧密联系上了,当然在头一个礼拜里,这所谓“频繁紧密”的联系,只不过始终是丁华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从陈建良处讨来了林安的电话,又问了林安办公室的座机,美其名曰是要配合他徐哥和X中严密管束徐媛,端正态度提高警惕,全方位协助校方教导小姑娘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实际满腔的斗志和激情全用在了林安身上。
终于,在数十条毫无内涵的短信问候电话轰炸后,丁华装不下去了,趁着某日徐媛放学的功夫把人送回别墅,又悄悄地掉头朝X中所在的西区开去。
林安刚到C市不久,为了上下班方便,在学校附近的居民区租了套房。丁华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绿化带,降下车窗抽了会烟,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他到之前已给陈建良去过电话,知道对方刚开完会,应该过不多时便能结束手上工作,果然,半个钟头不到,一道熟悉的瘦削身影就出现在了马路对面的小区门外。
丁华坐车里笑呵呵地观察了一会,发现自己先前的判断多少还是出现了失误——对方身上的确有十多年来都不曾改变的东西,比如样貌,但也有同自己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地方,比如气质。要说这玩意还真是玄乎,光是看见对方走了几步路,随手抚了把袖子,又同门口保安说了几句话,丁华愣就是觉得林安跟从前那个只会跟在大伙后头跑的“二椅子”不同了,可究竟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似乎大方许多,也从容了不少。
丁华乐了乐,对这一新发现十分满意,觉着这一转变说不准会让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好办很多。眼见着那人和门卫寒暄过几句就要进去,丁华立马从车上下来,冲前面喊了声。
“小林!”
林安回过头,往绿化带的方向看过来,丁华锁了车喜滋滋地迎上去,几步后在对方面前站定,从上至下将人打量了遍,接着一把圈住了对方肩膀,亲昵道:“嘿,可算等着了。”林安显然是没料到丁华会突然出现,一时愣住了。
丁华又问:“吃了没有?没吃跟哥一块儿搓一顿去?”
林安看着嬉皮笑脸的丁华,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心就先大脑一步开始狂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就往对方身后看去,等确定并没有其他人后,混沌的思绪方稍稍回缓了些。僵硬的肩膀被丁华环住,毫不迟疑引他走向对面路灯下停着的轿车,林安稳住心神,微微挣了挣,不想肩膀刚一动,就被丁华更用力的带住。
“丁、丁先生……”
丁华回过头来瞪他,林安微弱地笑了笑,只好改口:“丁哥,我……我最近没什么胃口,就不去了……”
丁华一双牛眼瞪得更大,虎着脸道:“嘿,亏我刚还觉得你小子这几年有长进,没想到还是这怂样儿,白夸了白夸了。”说着拉开车门一把将人推进车里,关了门发动车子道:“我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这么多年没见想吃个饭聊聊天儿,你小子还摆起谱来了?我跟你说啊,不许拒绝,等会儿哥我让你吃啥吃啥,让喝啥喝啥,我倒要看看是能把你给毒死了还怎的。”
林安静静坐在后座上,没有说话。
丁华从后视镜看了他几眼,想起徐新上次安排饭局前交代的事儿,顿了一顿,语气不由又缓了下来。他哼了两句小曲儿,咳嗽一声后问道:“想吃什么?”
林安安静了半晌,吃力地扯了扯嘴角,“丁哥决定就好。”
丁华见他蔫不拉几提不起劲儿的样儿,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可是替徐新来做说客化解仇怨的,可不能一冲动给弄巧成拙了,别搞得人小林最后对他徐哥旧恨难消不说,若一不留神再添了新仇,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想了想,又缓和气氛道:“哎,我听老大说你刚住的那小区挺不错啊,前些年才建起来的时候,市里好多干部都跟那儿买了房,名副其实的‘官宅’啊,你小子行啊,眼光不错。”
林安笑了笑。
丁华也笑,“租金不便宜吧?”
林安轻轻嗯了声,丁华一看机会来了,立马冲后视镜嘿嘿一笑,贼道:“你要喜欢,丁哥给你找找门路”说着一拍方向盘,佯装恍然道:“哎哟,我怎么给忘了,说起这个,老大正好有一朋友,姓张,熟的很,正在建局混着,要不回头……”
没想话还没说完,林安就突然出声道:“不用!”
声音还不小。
丁华惊了惊,忍不住抽空回头瞄了他一眼。
林安手心冷汗都冒了出来,心在听到丁华提及徐新的瞬间又无法抑制地狂跳了起来,以致失态到声音都无法控制住。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林安垂着视线,声音低了下去,“不用……不用麻烦,我……我不一定会在这久住,谢谢丁哥了。”说完松下一口气,仿佛逃过了一场劫难。
丁华没想到对方反应会这么大,倒显得自己粗俗孟浪了,想对方刚到X中任职不久,的确不好和学生家里往来过密牵扯太多,于是也不再多说,只跟着道:“行,我也就兴起提一提,你别放心上,咱先吃饭。”
不一会后,车终于到了地方,丁华兴冲冲地招呼着林安下了车,又熟门熟路地将他带进了店,坐进包厢时,老板已闻讯赶来,两人嘻嘻哈哈开了几句玩笑,得知丁华是专程带朋友尝自己手艺来的,立马仗义地叫了个服务员专跟他包房门口站着,随传随到。
老板走后,丁华坐下给沉默坐着的林安倒了杯茶,挑眉向他笑问道:“嗐,认出刚那老板是谁来没?”
林安皱了下眉,略微思索了下,摇了摇头。
丁华笑,“想不起来了吧,老王啊!咱以前机械厂的老王,就四车的那个,住你跟老大楼下。”
林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丁华哈哈笑道:“这厮以前精瘦,偷吃了钱主任家多少只鸡也不见长肉,现在娶了个老婆开了个馆子,生意忒好,倒是养的肥头大耳,别说你,当年我刚跟这儿看见他的时候也他娘的没认出来。”
说着见林安不应,拿过杯子喝了口水道:“喂,你别是连钱主任都想不起来了吧。”
林安笑了笑,“我记得。”
丁华放下杯子砸吧了下嘴,嘀咕了句:“喝什么茶啊,屁味没有……”说着扬声冲门外候着年轻小弟喊道:“小张,开瓶茅台来!”
“好嘞!丁哥您稍等!”门外立即应道。
丁华扭回脸来对林安嘿嘿一笑道:“现在这厮发了,横竖他请客,千万别客气,咱狠狠宰他一顿。”
林安望着他,见对方还和以前似的,到哪儿都吃得开,跟谁都哥俩好,不由卸下紧张的情绪,朝对面笑了笑。
丁华一直暗自关注着林安的反应,此刻见他终于松懈下来,便又喝了几口茶,夸张地叹了口气,装作伤感道:“唉,这年头变化大啊,一不注意,就改天换地的,你刚回C市,估计这一带都认不得了吧。知道咱现在坐的这块地儿是哪儿不。”
林安摇摇头。
“果然不认得。永宁路,还有印象不,93、94年那会儿,咱们机械厂和对门的纺织厂就在这儿,现在那纺织厂搬乡下去了,咱那小破厂更不如意,两千年就倒闭了。”
林安不语。
酒菜适时进来,丁华换了杯子倒上喝了一口,接着说:“你瞅瞅,现在这楼高了,路宽了,车也快了,”又晃了晃手上的杯子,“他奶奶的连喝酒的杯子都高级了,老子却老他娘的觉着活得没以前得劲儿有意思。”
林安看了眼被他咚地搁桌上的杯子,忍不住笑了下。
丁华一挥手,“哎小林你别笑,我这是真心话,你文化人,这粗话你也许听不进耳,但现在能听进耳的话有几句是真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人心呐,是会变的,忒容易。”
林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看向了握在手里的茶杯。
丁华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一时间屋里酒香四溢,竟让人生出一丝恍如隔世的荒谬感来。
“小林啊,不瞒你说,这些年丁哥其实常念起你,你还记得不,你刚来厂里那会儿,弟兄们常在背后笑你,还说你是啥?娘娘腔?二椅子?唉,那时候不懂事啊,总以为能舞大棒懂拳脚敢血战红梅场的才叫男人,读书就是个屁。”
林安紧了紧手里的杯子。
丁华几杯酒喝下肚,一通有的没的说下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由也动了情,“哈哈,那时候丁哥说话不好听,怨不?”
林安仓促一笑,摇头。
丁华吃了口菜,道:“嗐,别装,怨也没什么大不了,要有人敢那么对老子,爷爷我肯定记他妈一辈子!”言罢为自己把酒满上,冲林安举了举杯,笑道:”来,这杯哥敬你,就当给当年赔罪,你不能喝,就以茶代酒,随意。”说着便一仰头干了。可让他料想不到的是,林安沉默地盯着手里的杯子看了半晌后,竟然也伸手拿过丁华搁一边的酒瓶,动作缓慢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随后皱着眉艰难地喝了下去。
丁华愣了愣,随后一拍大腿大笑了起来,高兴得要命,赶紧站起来又给对方倒上了一杯,嘴里说着:“牛‘逼,哎呀小林啊,难怪老大当初这么喜欢你,不是没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