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拂-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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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聊。”
顾清挂了电话,最后从门缝看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上楼了。
楼上的电脑多时不用,积了一层灰,顾清将吸尘器拿开,抽了一张纸随便擦了擦。邮件有很多封,格林教授的回函,新实验室的搬迁情况。他浏览了一下标题,找到和陶恒欢往来邮件,点了进去。
RE:RE:有关里昂的调查。
顾清教授,
如您猜想。诺娜一直在看心理医生,轻微的被害妄想症。登克尔对此似乎不知情,出入医院的记录上只有诺娜的情况。
病历在附件。
祝您安好。
恒欢
顾清皱着眉点开了附件。从病历上看,诺娜的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按照里昂的年纪推算,怀孕期间和生产后情况加重了不少。从里昂十个月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了。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决定将孩子囚禁起来,确保他的安全吗?还是这个做法只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呢?登克尔呢?真的不知情吗?这对夫妻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服务超过十年了,是他极为信任的副手,他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方面的异样,也是自己的失职。
窗外传来了停车的声音。顾清侧头看了看,威利斯银粉色的旧车左靠右靠终于在甲壳虫后面停稳,他急哄哄地扯着安全带,险些将整辆车都拽起来,另一只手里抓着的纸质档案在车窗外晃动着。
死去的人做错的事情,没必要让活着的人继续承担。
顾清回头看了看他和陶恒欢有关里昂的所有邮件往来,给他回了信——
里昂已找到。一切到此为止。请粉碎邮件,谢谢。
顾清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停住了,将电脑关好,起身下楼去找他。一头银发的中年人正在二楼门缝里看熟睡中的小孩,背着手叹气,浅粉色的T恤背后湿了一大片。顾清将档案从他手里抽出来,一页页地细看。两人的证件照是在里昂家里临时拍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里昂抿着嘴瞪着镜头的样子很有顾准小时候的神态。他不自觉笑了一下,被威利斯嘲讽:
“怎么?这么快就适应慈父的角色了?”
顾清摇了摇头:“感觉他有点像我弟弟。”
“小孩都有点像,”威利斯“啧”了一声,“你弟弟小时候?多久的事了,你还一直记得。”
“对我来说,任何事情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顾清认真地对他说。
“你别用这种语气吓唬我,我一把老骨头什么都不怕。”
“您不老。”
“别,”银发的男人回过头,语气也是格外认真,“你师父胡安已经死了,我也活不久。”
顾清双臂交叉静静地看着他。威利斯今年五十岁,除了短而亮银发和过于庞大的体型,其他方面都只是个普通的白人,并不会引起过多注意。但对顾清来说,他是特别的。威利斯是他师父的副手,陪伴着他的师父从生到死,陪伴着他长大。他知道有关胡安的几乎所有事情,也知道盖亚的秘密,是他和他师父最为难得的……朋友。
朋友,对盖亚来说,已经是和这个世界最紧密的个人联系了。
“这个眼神,你快看看我衣服是不是冻成冰了?”他笑着转过身。
“没有,上面只有汗渍。”顾清认真地看了看。
“你在接回他之前,去了胡安的葬礼。”威利斯垂下眼帘,“有人说了什么吗?”
“没有。”顾清回答:“你知道的,过了四十岁,盖亚就会渐渐失去所有的记忆。胡安死的时候,已经五十岁了。”
“已经五十岁?”威利斯抖了下肩膀,“监狱里贩毒的都能活过那个岁数。”
“我翻了记录,他是最长寿的盖亚。”
“连你都不记得?”威利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我是他死亡联系人,仅此而已。”
“你有没有——”
“威利斯,”顾清将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我看到你也去了,还看到你询问了养老院里的工作人员,也知道你将他死后的东西都带了回来。上面如果有任何和我们两个相关的事情,你可以查阅到。”
威利斯仿佛被带刺的鞭子抽中了脊骨,肩膀又一次提了起来。
“他如同每一任盖亚一样,默默地生活然后独自死去,”顾清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将来也是一样。”
“我只是希望,他和你都能多活一段时间,他和你的贡献活到一百岁都是应该的吧!”威利斯的头发气得抖了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如果记得的话,会感谢你,是你这些年不断的努力让他活到了五十岁。”顾清压着他的肩膀,看着他平静下来,然后将手拿开。
风从威利斯开着的细缝中穿过,将乳白色的门吹开,浅蓝色的窗帘鼓起,露出外面明媚的日光和一丛丛的杂草。床上的小孩没有任何遮挡地出现在他们眼前,他没有被他们的短暂争吵弄醒,仍旧睡得香甜。
“如果我们没有去他的葬礼,”威利斯看了一眼里昂,“也许能来得及阻止这次事故。”
“也有可能我们两个死在了这次事故中。”顾清缓缓地说:“一件事情有太多种看待方式,如果你将去参加胡安的葬礼当成错误,那么这个孩子就是错误的后果之一。”
“最不耐烦听的就是你们这些如果,仿佛每一个都已经展开成了平行世界。”威利斯瞟了顾清一眼,“你已经为他想到多少个‘以后’了?”
“只有一个,”顾清看着里昂说,“我希望他能成为第一个站在星河里的人。”
“搞不懂你。说了这么久,”威利斯奇怪地问,“他怎么一动不动?”
“有睡觉不喜欢动的人。”
“没听说哪个小孩是那样的。”威利斯脚下不动,皱着眉不停向屋子里比划起来,“进去,快进去看看。”
顾清听从他的话走进了屋里。那个孩子手折叠在肚子那里,小小一团,烧得脸通红。“发烧了,叫个医生。”顾清对威利斯说。他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来,然后将里昂抱在怀里晃了晃:“里昂。”
怀里的孩子一直没有知觉,仿佛死了一样。顾清侧头听了听他的心跳,继续唤他的名字。
“中国话,你在叫魂吗?”威利斯打完电话站在门口问他。
“他叫不醒。”顾清皱眉说。
“之前发生了什么?”
顾清将前几个小时的事情简洁地向他讲述了一遍。
“所以,你不仅给他喂不知道熟没熟的牛排,而且还对着一个独自度过半个月的小孩说‘他的父母死了’。”威利斯说到一半,换了另外一侧门框靠上去。
“那是事实;他向我询问了。”顾清一个一个问题地回答,“牛排是熟的。”
“一个小孩真的能承受得了这么多?”
“你进来。”
“我还没进过胡安的卧室呢!”
“我请你进我的卧室。”
“好吧。”威利斯走进了卧室,上下看了看:“别的不说,就你床侧这些书,随便一本硬壳书,掉下来都有可能给他脑袋砸出一个洞。”
“书都是扣在暗槽里的,不会轻易掉下来。”
“吃饭呢?上学呢?课外辅导呢?你和胡安这种人真的能带好一个孩子吗?”威利斯一气说了很多,“真的,为了他好,你还是让别人来带他吧。”
“医生为什么还不来?”顾清问他。
“你为什么比胡安还要固执?”
“不是固执,是责任。”顾清将里昂轻轻放回床上。
“顾清,”威利斯叫住了他,“再考虑一下,我可以为他找到更好的教育环境。”
“比我?”顾清回头笑了一下。
“你是在笑,还是要用这个表情杀死我?养育一个孩子可不是依靠科研能力完成的,”威利斯叹了口气,“有时候还会成反比。”
“我现在不会放弃他,”顾清认真地说,“我跟着胡安不是也安全长大了么?”
“不是我吹牛,”威利斯说,“如果没有我,你真的不可能全尾全须地活到这么大。”
“医生到门外了,”顾清说,“请您去接他一下好吗?”
“你用这种冷冰冰的声音说话,我怎么敢说不去呢。”
“威利斯,谢谢你。前些年胡安离开的时候,让我告诉你。”
粉红色的胖胖背影丝毫未停,点头的样子也尽是敷衍:“死了再告诉别人,没什么意思。”
第5章 第三章
里昂清晰地记得自己做了很多梦,有关父母,有关无法离开的温馨的家,有关他来的路上那些从未见过的风景。他记得顾清对他说,还好没有浪费时间找你;离开地下停车场的时候,他有点伤心也有点兴奋;到达这里的时候,他还有点莫名的害怕。他想记住每件事,可那些事似乎离他越来越远,黑发的母亲和身材魁梧的父亲,他们似乎也越来越远,远到看不清脸,远到变成一个固定的圆点。他觉得很累,脑海中有很多事情,但是在睁眼看到顾清那张严肃的脸时通通忘光了。
顾清脸上的胡茬已经剃干净了,但是并没有让人觉得变年轻好接近,更像失去了积雪覆盖的巨型冰山,愈发冷酷逼人。
里昂猛地坐起身,垂头道:“对不起,是不是已经吃早饭了?”
“你睡了一觉,”顾清盯着他道,“医生给你开了药,可是如果你再不醒,我就要叫人来给你打针了。”
“我醒了,不需要打针,你也没有浪费时间找我。”
顾清顿了顿,按住了他的额头:“我当时就是随便说说,不要想过多的事情,下楼吃饭吧。”
他点头想站起来,膝盖一软又坐了下去:“对……”
“不要说对不起。”顾清半途将他搂住,抱了起来。
里昂趴在他肩头,又马上立了起来:“那些书呢?在我身旁的那些书。”
“收起来了。”顾清对他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卧室。你想在上面摆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摆,你说了算。好吗?”
“谢谢……”里昂想了想又问,“那你住在哪里?”
“还有别的房间。”
“我可以去看看吗?”
“可以。”
走廊里铺了厚厚的地毯,上面是一些动物图案,狮子的尾巴正好指向他的卧室。里昂从狮子身上走过去,停在一只蹲坐的白色猎豹门口。猎豹眯着眼睛在笑,更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猫。
“这是我的卧室。”顾清对他说。
里昂踢了踢地毯,又一次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
“去吧。”顾清对他笑了笑。
里昂推开门站在门口向里看,这个屋子和他的卧室几乎一样大,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条很长的桌子,那些从他屋里面消失的书,一叠叠地摞起来,将顾清用来睡觉的床铺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床角蓝色的脱鞋和蓝白格子的床单。
“我看完了。”里昂不好意思地说。
“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顾清向前指了指。
顾清卧室旁边是里昂的游戏室,墙壁上贴着巴巴爸爸一家的图画,里面摆着很多没有拆封的新玩具,地毯是整个城市交通轨道的平面图。里昂抓起离他最近的一个玩具,克制地玩了几下,又轻轻放了回去。
“都不喜欢吗?”
“喜欢,”里昂用力点头,“都喜欢,一会儿再来玩。”
顾清跟着小孩初始轻浮之后慢慢自如的脚步慢慢地参观着。浴室里接了儿童水龙头,还添置了防滑的儿童板凳和儿童浴缸,花洒换成恒温的,门一概舍弃了带锁的设计。小孩似乎很喜欢儿童水龙头,他自己爬到凳子上洗了脸,用毛巾擦干,然后在看到手臂上的针孔的时候愣了一下。
“你一直不醒,我只好给你打了点针。”
“谢谢。”
顾清又笑了一下——对打针说谢谢的孩子,很特别。
里昂沿着地毯走到通往三层的楼梯处。那拦了一道铁栅栏,栅栏里的楼梯没有铺防摔条。
“那上面是你的屋子吧?”
“对,我工作的屋子。”
“我记得的,不可以上去。”
“嗯,”顾清点点头,“你很棒。”
“一起去吃饭吧。”
“有滑梯。玩吗?”
顾清自己向楼下走,里昂从滑梯上趴着滑下来,一直滑进浅的海洋球池里。
“都是你做的吗?”小孩闪着星星眼崇拜地问他。
“这个……”
顾清忽然不知如何回答好。他昏迷的这几天里,他确实将整个房子都收拾了一遍,但是大多数还是他提供一个意见,专业人士来弄的。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将他的赞美坦然地收下。
里昂等了一下没有回答,从池子里爬起来,自己走到了餐桌那边,仿佛没有问过他一样。
偶尔一次,可以不回答的吧?
桌子上摆着的是威利斯送来的东西,各种样式都有,也不知道在策勒怎么找到的中餐馆。
“你喜欢吃哪个?”顾清问。
“那碗黏糊糊的是什么?”
“是粥,中国的小孩常吃的一种早餐。”
“你是中国人。”
“我来自那里。”顾清尽量公正地说。
小孩捧过那碗粥,用勺子喝了一口:“很好吃。”
里昂点点头,继续安静地吃饭,顾清不自觉地又笑了笑。他记忆中的小孩只有他弟弟一个,虽然顾清六七岁以后也是这副伪装的成年人模样,但像里昂这个年纪时还是很闹腾的。
不知道他生活在不莱梅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我能出去看一下吗?”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