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信箱-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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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只有这一点惹人讨厌而已。
在过去粉饰太平之下,仲居瑞从来没有认为裴煦是个安定分子,很久之前初遇的情节在他脑海闪现,他想,这就是“妖风”,你抓不住的,你不是早就心里有数吗?什么时候,你能轮到这么幸运的事呢?是你自己搞砸的,你本来也配不上这些,只是偷来了两三年年少冲动的快乐而已。而偷来的东西总是要还回去的。
仲居瑞也从来不是很有安全感的人——他对裴煦的干涉多半也源于此。
仲家的闷闷不乐持续到春节。不知道是不是止痛药的副作用,外婆近来非常嗜睡,吃完饭便躺下,不愿仲居瑞打扰。
“你去做自己的事,我睡一会。”
仲居瑞便把外婆床上电热毯温度调节好,默默回房,漫无目的地上网。
有点想给裴煦道歉,但是拿起手机也不知道说什么,他魂不守舍地发呆,以致于发现婆婆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已经到晚饭时间。
他敲门,没有听到回应,透过门缝远远看到老人睡得正熟,不忍心打扰,又走了。等到晚饭又热了一回,到该吃药的时间了,才发现婆婆在床边吐了一小摊——中午吃下去的饭菜和一些血——已经干涸了。老太太浑身在抖,哎呦呦地细声叫唤,一模额头滚烫。
仲居瑞连忙披上衣服,去隔壁叫陈小菊。陈小菊的儿子儿媳回家过年了,他们家有一辆车,可以送婆婆去医院。
婆婆烧得神志不清了,哼哼唧唧的,像某种衰老的动物。去医院的一路,进医院按部就班办手续,仲居瑞都没什么印象,像人生空白了一样。
他好像听到婆婆说脚冷,一时间找不到捂脚的热水袋,便把老太太的脚直接塞到自己肚子上,贴着肉取暖。
——他真是太痛恨这一年冬天了。怎么可以冷到一双35码的小脚都捂不热呢?
陈小菊是过来人,很隐晦地跟他说,恐怕是不好了。她叹着气,因为有事跟她儿子先回去了,说明天早上再来帮忙。
仲居瑞心里还是茫然的——婆婆之前也不舒服过很多次,怎么就这次要不好了呢?
有护士来打止痛针,摸了半天,找不到一根好血管下针——老人家的血管条件本来就差,为数不多能扎针的早就密密麻麻布满针孔。
腊月二十九,兵荒马乱。
仲居瑞心里升腾起巨大的恐惧,一晚上没有合眼。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婆婆像是醒了,要喝牛奶。
仲居瑞立刻起身想去医院门口的便利店买一包,隔壁病床有个女人被吵醒了,小声说她有,在保温壶里温着,还没凉。仲居瑞千恩万谢地拿过来,扎上吸管送到了婆婆嘴边。
婆婆像陡然清醒了似的,评价道:“这个奶蛮甜。”
“你还有哪难受吗?我去喊护士来看看好不好?”仲居瑞小声说。
“打了针像是不疼了。”
“你还睡一会吗?”
婆婆微微笑着说:“白天睡够了。这会想说话。”
仲居瑞凑过去:“那我们小声说,隔壁病床都睡了。”
婆婆憋着嘴又喝了几口牛奶,说:“你同煦煦还在吵哇?”
“快和好了。”仲居瑞说。
“什么快和好了。你打电话给他,我帮你同他说。他不能不给婆婆面子吧。”
“都是小事,你就不要管了,你身体最要紧。”仲居瑞握住婆婆的手。
“这点小事,让我也睡不好觉。”婆婆坚持说,“你打给他,我帮你说说。”
仲居瑞摸出手机,鼓足勇气打出去。
“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机械的女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很清晰。
仲居瑞很勉强地对婆婆笑:“你看,这会半夜四点多,他可能关机睡了。明天早上打行不行?”
婆婆难掩失望道:“那只好明早打了。你什么时候打通就告诉我。”
早上六点多,婆婆又醒了,窗外蒙蒙亮,灰青色的天空照得人脸上也一片灰青。
“你打了吗?”
仲居瑞又拨出去,这次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依然是已关机。
“煦煦把你黑掉了?”婆婆问,意思是裴煦可能把他拉进黑名单了。
“应该没有,拉黑的话,那边会说拨打的电话正忙,他大概就是关机了。”仲居瑞迟疑道,“我自己会打给他的,你别操这个心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你的身体,还有哪疼吗?”
“肚子疼。”婆婆说。
仲居瑞把凳子搬得近一些,把手伸过去给婆婆揉肚子。揉了两下,婆婆笑着说:“越揉越疼,你歇着吧。”
仲居瑞只好把手拿开。
婆婆枯枝一样的手指摸上他的手,说:“你不高兴,婆婆也不高兴,别垮着脸。”
仲居瑞笑不出来。
婆婆眯了一会,又哼哼唧唧上了——大概是止痛针失效了。这次比昨晚的疼痛还要来势汹汹,老太太很快又烧得神志不清了,仲居瑞感到天花板像是一个旋转的陀螺,他抑制着不让自己晕眩过去。有护士来了,陈小菊也来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医生也来了。每个人的嘴张开又合上,说的话他也听不懂。
——明明刚才还跟我好好地说着话,还要找裴煦,才几分钟就这样了?
仲居瑞拼命地给裴煦打电话,打语音,发消息。
——石沉大海。
他简直恨死裴煦了。
婆婆好像在喊平如的名字。平如。仲居瑞手脚冰凉。他默默祈祷,如果真的有领,如果平如的魂魄是存在的,就在这个病房,那就先走吧,别带走婆婆。你那么早就走了,就把婆婆留下来多陪我一会吧。
他感觉自己被陈小菊推了一把,后背巴掌的触感让他很不舒服。
“去叫叫你婆婆,问问她还有什么想说的。”
仲居瑞僵硬着走过去,死活开不了口,好像他问出口,婆婆就真的快要不行了——他绝不问。
婆婆已经认不出他了,只是喊着疼,身子在抖。他蹲下去,觉得自己的心跟婆婆的身体一样,也在忍不住颤栗。
他喊婆婆,很小声,握住婆婆的手。
婆婆终于像是认识他了,也小声回应着,口齿不清:“…要高兴…不要哭…”
仲居瑞说:“我没哭。你哪不舒服,我让医生再看看,今天除夕呢,得争取回家过年。”
婆婆点头,又用嘴型问裴煦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仲居瑞答非所问道:“他过完年就来我们家过年,你别担心。”
婆婆浑浊的眼珠子盯着他,用尽气声说:“家里的镯子…给煦煦…也是可以的…”
这句话像是要了她老命似的,她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有护士推开仲居瑞走上前,仲居瑞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后知后觉地领悟着婆婆的意思,忽然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第 50 章
仲居瑞其实没有见过平如死亡的时刻。他那时候很小,还在上学,被人匆匆地带回家,平如就已经睡着似的,不再理他。
他对死亡的第一重理解就是“睡着了”。
可他多希望婆婆不要睡着。
但这老太太的精气神伴随着只出不进的呼气一点点消失了,像有谁拿着个无形的针筒吸走了一样。她不动了,蜷缩着,是一只僵硬的睡着的老猫。
那些乱七八糟的脚步又离开了些。陈小菊又拍他的肩膀,让仲居瑞下意识抖了一下。
“搭把手,把你婆婆掰直,不能让她这么佝偻着。再过会就不好掰了。”陈小菊有点哽咽,但她毕竟见得多了,知道这时候小辈不顶用,得靠她拿主意。可怜,要是有爹有妈,那轮得到这小孩在这手忙脚乱呢?她捋着老太太的手臂,余光瞥见仲居瑞灰白的脸色,心疼地想。
人从医院弄回去了。
仲居瑞有一堆事要做,还好街坊们还算帮衬,不至于乱了阵脚。
“家里还什么远亲得打电话通知,要是有能主事的长辈,让他们来办。”陈小菊建议道。
仲居瑞翻开家里的电话本,里面记着年代久远的几个号码,有些已经打不通了,唯一打得通的还是仲居瑞从没见过的一家人,接电话的也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早年守寡的表舅奶奶到底是谁。然而这家早就举家搬往别处,并不方便过来。如此一来,又只能麻烦陈小菊过不了安生年了。
陈小菊嫌来奔丧的人少,请了三四个专业哭丧的,50块钱哭一天,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嗓门大,雷声大,雨点小。仲居瑞嫌他们吵,但是这里也没有他说话的地儿了。
他给外婆理帽子,看见她头上稀稀拉拉几根灰白头发,忽然想到很久之前这老太太还很爱美地把头发染黑,要他来帮忙涂药膏,如今居然没一根是黑色的。啪嗒,一大滴眼泪就掉在那绺头发上。
陈小菊很慎重地拉他:“不能把眼泪弄在婆婆身上,叫她不好走。”
仲居瑞带着哭腔说:“不好走,就不要走了嘛…”
陈小菊叹口气,由他去了。
这是仲居瑞最痛苦的冬天。漫长,寒冷,伴随着尖锐的哭丧的噪音。
他给裴煦一共打了139通电话,全部未接。
他守灵的时候想,他愿意按婆婆说的,不要脸面先向裴煦道歉,以后无条件支持裴煦的个人选择,但是裴煦这两天不接电话这事,也必须向婆婆道歉。
“如果裴煦道歉,如果他来…”仲居瑞心想,“我一定要让他知道婆婆一直惦记他,让他后悔到睡不着,后悔到死。”
然而他没等到这个机会。
元宵后开学,仲居瑞去找裴煦,才打听到裴煦作为院系交换生这学期安排了出国交流,所以不会回学校,而是直接飞出国。算一下时间,这就是这两周就走了。
A大的国际交流项目很多,尤其是人文学科,一大半的学生都有机会在大三的时候出国交换一学期,裴煦大一大二的时候确实说过有次打算,后来不怎么听他提,仲居瑞还以为此事作罢了,毕竟仲居瑞自己没想到出去——虽然学费免了,但生活费要自费,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遑论他大三的时候外婆身体不好,他放心不下外婆,更不会自己远走高飞。
今天听到裴煦要走,宛如一盆冷水浇头。
出国交流不是一件小事,从准备英语,提交成绩,申请项目,到院系答辩和名单公示,都不是一两天就能准备好的,裴煦居然瞒他瞒地死死的。仲居瑞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在于寒假里吵的那一架,而是在更久以前。分手,只是一场埋伏已久的病毒伺机大爆发而已。
仲居瑞站在学校的梧桐道上,感觉到撕心裂肺却哭不出来。
据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奶娘不这么想。
仲居瑞外婆过世后,他们寝室自带一股秋风萧瑟,本来以为只是短暂的寒潮,没想到仲居瑞摘下袖子上的黑纱后还是没什么变化,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好像回到了大一那时候。大一,仲居瑞寡言沉默,独来独往,他们只敢偶尔在背后议论一下这货在装什么逼。
后来印象中仲居瑞交了几个朋友,尤其跟新闻系一个学弟关系不错,人变得好亲近了许多,那两年他们寝室偶尔还有团建活动,期末抱着学神大腿,厚颜无耻要求复印他笔记,仲居瑞也一般不会拒绝。奶娘偶尔还会想起他参加什么十大歌手,他们寝室另外三个在台下给他鼓劲。那时候仲居瑞不是挺阳光的吗?
——虽然上大学的时候没指望都把室友处成好兄弟,但本来眼看着不错的朋友突然这样,心里还真有点落差。
光光抱着几套学士服进门,热得满头大汗,本来想大声叫嚷一下怎么没开空调,一看仲居瑞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音量立刻小了几度:“兄弟伙,开下空调噻。学士服领回来了,都是一样的码,我就随便分配了。”
奶娘戴着耳机打游戏,余光瞥见仲居瑞起身,抓住契机道:“好久没寝室聚会了,今天不如出去搓一顿,算是庆祝咱们该保研的保研,该工作的工作,该出国的出国,怎么样?”
光光当然没意见,粗暴地捏着遥控器,把空调温度直打到16度,说:“吃什么呢?听说南门烧烤店要拆了,下个月关门,不如去撸串?”
奶娘点头,这家店是他们大学四年的回忆,不知道多少个深夜,一个声音说“饿了”,另一个声音马上问“南门烧烤吃吗?”,一拍即合,不到一刻钟,串就拿到手了。他撺掇着仲居瑞说:“居瑞,你晚上有事吗?没事咱们去店里吃呗,点了四年外卖,想想居然从来没亲自去过店里。”
仲居瑞正在装键帽,没回头道:“你们决定吧。”
有了这句话一切都好说。等第四个室友回来,他们一块出发去了南门的小吃街。由于抄的校园内的路,一路上看到不少毕业生还穿着学士服,应该是下午在学校各处拍照留念,这会刚拍完,还没脱。
“四年过得好快。”光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