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是真心的-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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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十来个同事,包括扑克脸外贸专员和娇羞小秘书,都纷纷发来慰问。喻承边看边回,感悟什么叫“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嘿!”,也明白了林涵很久前跟他推心置腹说的,“公司的利益和员工的利益,时常发生冲突。冲突的时候,维护公司利益的员工,特别重要”。
周经理也来了条短信:“一直觉得你是个和善的人,但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作为一个前辈,我劝你按林经理说的做,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会出什么事。他很生气,真的。另外也让你知道一下,我们公司的律师,这个月已经把某贸促会的那个牛逼领导告垮了。”
喻承“嗤”了一声,这位就是“特别重要”的员工。
他继续翻,一条来自猥琐网管的短信。内容没有别的,一条公司内网的外域链接,附:“网管账号:wangguan,密码:123456。”
喻承心里一阵狂喜。
这下好了!内网里所有单子的情况全部有记录。虽然他也不能确定,那些东西到底能不能算有效证据。但让他抓瞎的现状里,这条短信绝对是雪中送炭。
喻承对网管“割目相看”,饱含深情回道:“伟哥,大恩不言谢!少看艳照,上班少撸,保重贵体!”
网管回:“呵呵,举手之劳。”
喻承:“……伟哥一语双关,人才!”
等喻承把能收集的证据都下下来后,进卧室拿优盘,楼上又传下来弹簧声,时而还有床头板撞墙声。
一看时间,十一点多,楼上的情侣很准时,而大象也老早一头扎进电脑,“铺垫明天的铁单”去了。
剩下的日子,只能等待。等收到他邮件的企业能给回复,等周一去劳动局递状纸,然后等开庭,等十二怒汉的面试机会,等谢志兴的婚礼,等判决,等面试结果……
说起来那么多事,当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而已。
但不能坐以待毙,所有宣判的空隙都有可作为。
喻承回到两台电脑对放的客厅,让大象发几通录音给他。很快,他锁定了谷天骄的另一条录音。
又是一条“打配合”,就是销售自身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主管乔装成另一个身份,给客户换口味,换新鲜感,重树信任,重挖需求,把硬骨头啃下来。
喻承打开扣扣游戏,边玩对对碰,边在谷天骄的声线中沉迷。
总觉得他的声音很像一个熟悉的人。
但又不能确定。
“……还是考虑要继续的对吧!但你们只剩一周时间到期,您是老会员,明白我们认证至少要两个星期。哪怕您现在打款,我也要为您安排加急认证。请您稍等——小张,认证的车还在楼下吗?要开了?!赶紧给我拦住!我这儿还有一名会员——赵先生,如果您现在在电脑旁……在的对吧,好,账号是……”
喻承关掉录音,望着大象:“‘认证的车’是什么意思?你们认证企业资料是用车来拉?”
大象从电脑后面抬起头,高深莫测道:“小张这个人,也不存在。”
喻承:“……贵公司底线在哪里?”
大象:“客户打款的水单。”
喻承:“良心呢?”
大象:“干一行,爱一行。”
喻承抚额悲痛,如果不小心进了这家公司,他是不是该从此不穿底裤?
大象理解地抛来一根中华,喻承默默把自己刚抽出来的红双喜塞回盒子。
大象说:“生下来,活下去。卖房子的人,手里的房子每套都有人在排队抢,他不会告诉你,你看中的这一套死过人,后面靠的那片山全是坟;餐厅服务生,手里端的都是新鲜菜,绝对没有别人吃剩了,添点儿料给你热了端上来;酒吧里让你心动的帅哥,说你是他第一个爱上的人;夜总会里的小姐,个个是新人,你是她第一个顾客……你知道都是假的,都是善意的谎言。问你,如果你真心看中那套房子,你买不买?饿了饭还吃不吃?渴了男人要不要?小姐抱不抱?”
喻承说:“不抱。”
大象窘了一下,嘿嘿笑道:“当然,最后一个例子不适合你。”
喻承没脾气了,妥协道:“用不着把你们公司洗白,我会把自己染黑了跳。另外,小姐?你?”
大象羞红了脸:“……上次一哥们说玩儿一把,就跟去开了开眼……”
喻承摇头道:“gay的节操啊!算了,酒吧心动的帅哥,什么时候带我见识见识。”
大象关机往卧室走:“等你不再负债的时候,安啦!”
这一夜,喻承睡得依旧不踏实。
梦里不是刀光剑影,就是子弹横飞。其间炮火连天的梦境里,掺杂了一段钢琴声,梦里喻承知道那曲子是门德尔松的《春之歌》,伴随钢琴,还有人在吟诗,诗的名字叫《偶然》。
等喻承在暴热的早上醒过来时,从窗户投进的烈日让他一阵狂躁。
天气越来越热,以前在学校里,同一季节他和室友们都赤膊睡地板。地板也热,但得亏有天花板上一只吊扇,地上四角四只电扇,整夜嗡嗡嗡,好歹能对付;后来是天天跟谢志兴鬼混,从谢志兴的宿舍到出租屋再到后来谢志兴的房子,都有空调,严寒酷暑都被那个男人帮他挡了。如今他重回现世,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从头顶起,一刀拉开到肚子,再另分四刀,分别破开四肢,把全身摊薄了贴在洗手间的瓷砖地面上。
当然这些都没什么。
重要的是天天那些乱七八糟的梦,门德尔松是哪位?《偶然》又是个什么鬼啊?!
他虽然不排斥古典乐,对新诗也存有百分之一的兴趣,但对这两样都不够着迷到让他记得。而且,他现今生存环境low如狗,梦里却阳春白雪,合适吗?!
喻承冲进洗手间用莲蓬头的冷水把火压下来。
等大象趿拉着拖鞋进客厅时,喻承正愣在电脑前。
音箱里播放着《春之歌》,屏幕上是徐志摩的《偶然》。喻承飞快揉了揉眼睛,用后脑勺对着好奇围观的大象冲进厨房:“我下面,咱俩一起吃。”
大象:“……你吃得到吗?”
喻承:“……那你吃。”
大象:“没兴趣,你哭了。”
喻承接水,点火,木鸡状呆立。
大象暗搓搓靠近:“……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喻承:“……”
大象:“你为什么哭?”
喻承嘴角抽搐,大象小心翼翼看着他:“——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你到底为什么哭?”
喻承盯着玻璃锅盖下渐渐起雾,又渐渐凝聚滑落的水滴,攘了大象一把,没作声。
大象:“……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卧槽闭嘴!”喻承蒙住脸,“……呜……这个天,太他妈热了啊哈啊~啊~啊……”
大象:“……”
十分钟后,两个人满身大汗稀里哗啦吃完面。
大象收拾碗筷的时候,扫了一眼眼圈通红的喻承,漫不经心道:“杭州七院在哪儿?”
喻承往电脑边走:“古荡,怎么了?”
大象嘿嘿笑道:“你几点回去?”
喻承盯着电脑,有两封来自他“前”客户的回信。点开附件,毫不拖泥带水,别人打好了证明,盖上公章,再扫描了发给他。
喻承心里暖洋洋地,笑了笑:“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太仗义了……”
大象无奈地看着他:“请你不要假装正常和我聊天好吗?”
喻承哦了声,说:“我和你一起回。”
大象转身到厨房,洗好碗筷回来:“那个,要不,今儿晚上,咱们到‘君顾’去?”
“君顾”是杭州有名的gay吧,就在西湖边,喻承从没去过。他从自我认知清晰起,床的另一半就被谢志兴占据。没上过同志网,没用过Jack’d,连好奇GV都被谢志兴阻拦说“不如咱们自己拍”。他舍生忘死地和谢志兴缠绵,要不是同系跳出来个大象,他差点变成绝缘体。
现在别人放他自由了,大象担心他的精神面貌,不顾前一天说的“等你没有负债”,甚至不顾第二天要重启朝八晚一的剽悍工作,舍命陪君子,他有什么好拒绝的?
大象顶着烈日去加班了,喻承出门把状纸、证据、新简历打印好回家,放着谷天骄的录音当背景,挥汗如雨把出租屋打扫了一遍,把自己和大象的脏衣服都洗好晒好。
完了收拾自己,到小区菜场买了点菜,回家做晚饭。
“真是个极品,”他对自己褒奖,“除了没钱,谁娶到我就是天大的福气……哇靠,自言自语了都……”他捂住嘴巴,再这么下去,真得进七院不可!
据说因为录音设备升级,谷天骄在“江湖上”留下来的录音不多,大象载回来的就三通。喻承反反复复听,觉得这个销售主管的说话水平简直了!
之前他卖摊位,也是电销。但只要别人说,不用不用,我们公司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他就没辙。
谷天骄不同,听不出话术,也不像大象听的其他标杆录音那样,喷概念,喷优势,喷功能,只要捕捉到销售机会,那些销售就火力全开,把单子生拉硬拽扯进来。谷天骄都是帮自己的销售啃硬骨头,刀锋却藏而不露,客户抛出任何点,他都能接,接住之后,要么深挖下去,凿到别人的需求点;要么转手一抹,把对方的招不着痕迹消弭于无形,再展开他想要说的话题,最后一招毙命,把单锁死。
喻承越听越折服,这个男人,绝对是个妖怪!
“不是吧阿承,你入戏也太快了!”
大象开门进来,扑面就是谷天骄播音员一样标准的普通话,夹杂喻承逐字逐句的模仿。
喻承:“——不是我说啊,谷经理,你们十二怒汉,尤其是你们老总杨雨,都是骗子!——额呵,王先生,真没想到在您心中,您也是老会员,没想到您认为我们是这样一种形象。不过王先生,其实就您对于十二怒汉的关注度来讲,您对这个平台的期望,挺高的……——你们平台,没有单子,天天都是垃圾询盘!——话说回来,王先生您听说过,哪个平台都是好单子呢?总是有好有次,而且您也收到过询盘……额呵,额呵……额,额呵……”
大象:“什么毛病啊?”
喻承一路“额呵”进厨房,端出饭菜,笑嘻嘻说:“他的笑声,你发现没?不是哈哈,不是呵呵,不是嘿嘿,是低声的‘额呵’。给人感觉他在笑,但是笑得不官方不阴险不夸张不假,有亲和力有气质有人味儿……”
大象难以置信:“……你还是回医院吧!”
等两个人收拾好,打车到西湖边时,已经十点了。
喻承心中,君顾的神秘感从他知道那一刻起,就不断堆叠,到这一刻,几乎成了个圣地。
欧美片里的gay吧,都是满坑满谷的肌肉男,high爆棚的音乐,红蓝交替的朦胧灯光,漫天干冰雾气,点缀几个华丽亮闪的易装皇后。酒酣耳热时,肌肉男们脱掉上衣,整个画面“肉隐肉现”,让土鳖如他,鼻血喷满地。
所以他也精心打扮,小V领短袖白Tee,紧身黑管小脚长裤套一双高帮帆布鞋,身上挂了个小小的D&G挎包,再压了顶棒球帽,让基味十足的着装多少被一股青春学生气镇纯。
一路忽而慎重忽而漂移,完全没把大象“杭州地铁到底什么时候建好”的抱怨听进耳朵。
但进入那家地下酒吧后,他幻灭了。
地方小,格局傻,没有助兴节目,甚至没几颗人。
大概占地一百个平方,靠墙半圈皮椅,乏味规矩地放着卡座和高凳。最里面有块七八平米宽的木板舞台,树了根钢管,舞台墙面上是几面电视,放着卡拉,两个妖孽的小男生一人一支麦,盯着电视,扭捏在唱吧台后DJ放的歌。
倒是酒吧老板挺帅,超好的身材罩一件紧身白背心,挂条黑皮绳十字架项链,不知什么材质的宽裤,裤缝一排亮闪闪的铆钉。虽然只有……目测一米七五,但他蓄着考究的胡须,浓眉大眼,像个西部牛仔。迈着时装周男模的步子迎上来时,喻承觉得自己内脏被他的霸气震出了血。
老板说:“大象,好久没来,这位是?”
大象笑得像个迷人的妖精:“我赤膊兄弟,阿承。阿承,这是老高。”
几个人寒暄,舞台边的几个lady顾盼打量他们。老高把他俩带到一角坐下,让人开了酒,接着就招手叫走大象,剩喻承一个人捧着啤酒,无聊听台下人接连不断到台上唱情歌。
两眼没见,吧台边跟老高聊什么的大象消失了,这时,有四个形态不一的新客喧闹着进场。
其中一个瞬间锁住了喻承的目光。
他大概有一米八个头,身材显瘦,穿着一件黑衬衫,修身黑西裤,眉毛有劲,眼睛黑亮带笑,鼻梁挺,嘴角内敛微扬……那腰线……喻承咽了口唾沫,脸上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