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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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兴学笑了,最近他总有不着边际的想象。
他低眼看到向俨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平坦的额心,笑意更甚。
“每天都觉得爱你多一点,这可怎么办才好?”
向俨推开他,走回厨房门口,“你怎么变得这么恶心?”
“我觉得还行,普通的恶心。”
向兴学手里的刀“哒哒”地响,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好几种食材的香气在空气里相遇融和,电饭煲开关跳了一下,红灯转黄…家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
爱情的归处永远都是温馨宁静,柴米油盐也有治愈的功效。
“来洗手,马上就开饭。”
桐城的雨季从七月末开始,热带气旋带来狂风和暴雨。
天还是热,白日里太阳能把花草的叶子晒得打蔫,一到晚上,台风来了,被吸干水分的、死气沉沉的草木又要在大风和大雨里飘摇,无依无靠。
可怜巴巴的。
向兴学把家里的窗户关紧,拔了不用的插头。
“雨太大了,这周就别来了。”向俨发来微信。
“没事的,我慢慢地开。马上就出发。”
他牵上狗子,到车库里去取车。
开上城际公路,向兴学才觉得雨势大得吓人,雨刮器一直刮,落在前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还是聚成帘幕,把大灯的光扭得歪歪斜斜。
他看不清高速公路上的路牌,前车的尾灯也似远似近。
向兴学叹了口气,找了一个岔道口下了高速。
他把狗子送到向兴邦那里,用手机订了一张去S市的车票,然后把车开到高铁站。
兴许是大家都抱着与向兴学一样的心态,高铁站下的停车场竟然挤满了私家车,停车场外排起长龙。有人把车开出来,入口的横杆才被拉起,一辆辆地往里放。
向兴学有些急,他订的是七点四十五的票,这会儿离列车到达只有半个小时,等车位的队伍没有前行的趋势。
他用手敲方向盘,头一次觉得这辆奔驰碍事得很。
他答应了向俨要去,小朋友嘴上不说,却会在心里偷偷地等。
向兴学不想让他等。
他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放弃了把车停在停车场的念头,他掉了个头,开回雨里,找旁边小区里的车位。好不容易把车安排妥当,便赶紧捏着手机往高铁站跑。
雨很大,伞很小,小小的伞在大雨里遮不住个子高高的人。
更何况人还在跑。
向兴学经历过许多次大雨,小的时候雨是瓦缝里掉落的水;在少年时代,雨是强说的愁;如今他人到中年,瓢泼的雨水竟然化成了无尽的相思,打在向兴学身上,忧在向俨心底。
他想,诶,衣服淋湿了,俨俨又要担心。
一声叹息叹成甜丝丝的蜜。
天上下的好像不是雨,是糖浆。
向兴学没有取票,刷了身份证在停止检票前过了闸机。
七点四十五,他正好赶上车,气还没喘匀,发现手机自动关了机。
“操。”
手机还是那部在边疆里被冻得开不了机的手机,进了一点水,自己给自己关上了。
向兴学在餐车买了纸巾,把电池擦干,试着重新开机。
试了十分钟,把手机开开了,看到十几通未接来电和几十条微信,全来自向俨。
“你在哪儿?”
“怎么不接电话?”
“……”
“接电话吧。”
“你别吓我。”
“都跟你说了别来了怎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啊”
“我都快疯了你到底有没有事啊。”
“妈的。”
“求你了。”
“接电话吧。”
“求你了。”
“我很担心你。”
向兴学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拨向俨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起来了,但没有声音。
“小俨你别担心,我刚上高铁。”
“喂?”
“听得见吗我手机刚刚进了水开不了机。”
“喂?喂?”
“我没事儿,等会儿就到S市了。”
电波里有滋滋的声音。
向兴学有点泄气,不知道那边能不能接收到他的讯息,“是不是听不见?”
“能听见。”向俨声音很小。
“那就好,我没事,我真的没事,雨有点大,我刚上高速就下来了,订了高铁票。我没事,真的。”
“嗯。”向俨把电话挂了。
向兴学不知道为什么向俨突然这样急着找他,上网看新闻,才发现桐蜃高速上出了车祸,一辆车打滑溜到隔离带上,前车被撞得面目全非,后面有六辆车连环追尾。
现场情况很糟糕,路上散落的全是汽车零部件。
照片不是很清晰,能看到闪光灯曝光的雨痕和地上的水流。
向兴学不知道该对此事作何评价,他同情受伤的司机,也后悔没提前和向俨说一声“没有开车去”。
手机不小心进了水,不小心关了机。
就那二十几分钟,车祸就发生了,然后向俨找不到他。
许多机缘巧合堆叠在一块儿,许多不可控因素同时发生,向兴学没有事,但他又让向俨担心了。
他插上耳机,走到车厢连接处,给向俨打电话。
第一个没打通。
第二个没打通。
……
第十个也没打通。
第十一个电话,终于被向俨接通了,向俨依然是那样,没出声。
向兴学听到一点儿呼吸声。
“俨俨,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没开车的,对不起。”
那边叹了口气。
“我一上高速发现雨下大了我就找了个岔路口下来了,先把狗子送到我哥…你爸那儿,急急忙忙地订了票,然后赶到高铁站,没得空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啊。”
“我知道开车不安全我就没开,我错了。”
“你生气了吗?”
“你让我别来,但我想见你呀。”
向兴学说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错在哪儿呢?
首先是没和向俨报备。
其实是没换手机。
他暗自里把破手机骂了千遍百遍——去北疆的时候不争气地被冻坏了,让他错过了和向俨和解的机会。
现在又被雨淋得关机。
向兴学叹了口气,小声地把埋怨的话说出口,“其实也不是手机的问题,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好,当时在芮咯,我想给你打电话的,黄桃一直在跟她男朋友打电话。有信号的时候我就是没给你打。对不起啊。这次也是,和手机没关系的,是我的问题。”
第51章 雨夜(中)
向俨终于开始说话:“刚刚我就在想,如果你受伤了,或者死了,是不是我的错呢?我不该让你两头跑。也许我该早早地,跟你回桐城,这样你根本不会跑到这儿来找我,也不可能出车祸。或者说我当时应该走得再远一点,让你找不到我,你死心了,是不是就会好好地待着?也不用下着大雨开车上高速。”
他说:“向兴学,你让我怎么办呢?有时候我觉得,大家都是男人,没必要把对方拴得死死的,这样你自由,我也自由。我还会想,既然大家都是男人,情情爱爱啊,都是很肤浅的事,我们干嘛要谈恋爱呢?
“小叔啊,是不是当时我们就不该在一起?
“我们不该有这么多的牵连,我不该把你拉到我的生活里。这样很不对。
“如果你来找我,死在路上,我该怎么办呢?
“你让我怎么办呢?”
向俨声音冷冷清清,没掺着哭腔,干净空灵地像飘在天上,可它明明就在向兴学耳侧,一个字一个字,一句一句,全戳在向兴学心窝里。
他在向兴学回来之后,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这么话。
至少没有一次性和向兴学说这么多话。
他现在也不是在和向兴学说话,只是在自言自语。好像看不到什么希望了,所以和自己的倔强孤傲和解。
向兴学眼眶有点湿,他抬了抬头,看到车顶的天花板。
矮矮的天花板,一眼就能看得到头。
他睁大眼睛,把上涌的热流憋了回去。
“向俨你听着,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马上快六年了,这已经发生了,我不管你后悔不后悔,已经发生了,你就不可能回头重新选择。
“所以你想那些有的没的都没用。
“现在我惜命,所以我没开车,我也没遇上交通事故,我没事,我好得很。
“我告诉你你该怎么办,我现在正在高铁上,还有一个小时到S市,S市也在下雨,打车不方便,所以我会坐地铁去你家,可能要坐一个小时。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家里等我,而且不能挂电话,你好好地听着我是怎么来的。”
向俨又不回答,但他也没挂电话。
过了很久,他才说:“嗯。”
向兴学听到他打开了电视,电视里在放综艺,传来许多笑声。
手机里传来一阵杂音,然后电视的声音小了,向俨的呼吸声变得清晰。
他应该是戴上了耳机。
“我现在在兴义市,离S市还有两站。”
向兴学不说别的话,静静地听那边的声音。
……
“到桑槐了,还有一站,现在时速三百五十公里,很快就到了。”
他又听到一些杂音,然后耳机里传来猫叫。
后来所有的喧哗都是猫猫引起的。
它闹了一会儿,向俨轻轻地说:“别闹。”
乱七八糟的声音变成猫猫的呼噜声。
呼噜声比向俨的呼吸还重。
猫猫好像趴在向俨胸口睡着了,向兴学猜小朋友是躺着的,躺在他平常睡的沙发上,因为他还能听到人的对话,综艺放完了,现在电视里在放连续剧。
向兴学把音量调大,听不出来是哪一部剧。
他笑了笑,能听出来才有鬼,他很少看剧,向俨也不看。
这会儿小朋友是在打发时间,可能也是在悄悄地暗示着“我在”,把自己那头弄得很热闹。
“我到S市了。”
“嗯。”
……
“出站了,地铁里人还挺多的。”
……
每当地铁广播里报站的时候,向兴学就跟着复述一遍站名。
他对S市不太熟,并不知道这些站具体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报一站少一站。每报一站,他离向俨就近一站。
我在朝向俨走,向兴学想。
这种想法随着列车的呼啸愈演愈烈。
“我在朝着你走呢,俨俨,你听到了吗?”
“嗯。”
猫猫的呼噜声停了,电视机的声音也停了,地铁上有点吵,但向兴学耳际都是小朋友的呼吸。
轻轻的、缓慢的、有一点点节奏的呼吸声。
……
“下地铁了,雨不大,我走十分钟就能到。”
“诶呀,不小心踩了一块松的砖,鞋子湿透了。”
“想吃水果吗?”
向俨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向兴学自作主张买了点草莓,一如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冬夏。
小朋友是喜欢吃草莓的,但好像总是羞耻于这样的喜好,所以只能由向兴学来买。
喜欢吃草莓的男孩子其实很可爱。喜欢吃草莓却假装自己并不钟情的男孩子也很可爱。
俨俨很可爱。
“我买的是草莓。当季的草莓,个头不大,但应该挺甜的,我挑水果从来没出过错。”
……
“到楼下了,在等电梯。”
“电梯到了。”
“我……下电梯了。”
一层楼有四户,向俨住得离电梯最远。
楼道里没有别人,空空荡荡,踏在地上,能听见放大的脚步声。
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插着耳机的向兴学总能听见雨声。
哗啦啦的大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声在他脑子里来来回来地响,掩过了小朋友的呼吸。
他站在楼道里,衣服上挂着没干透的雨水——那是桐城的雨点,大雨将他浇了个透彻;S市的小雨很温柔,直直地下,全落在伞上。
向兴学想,向俨在这里,雨下得都温柔。
他鞋里进了水,袜子很湿,裹在脚上,脚被闷在潮湿里,湿气从脚底往上涌。
那种感觉很难受,比在荒原上吹风还难受。
难受得无法忍耐。
向兴学抬头看向俨的门牌号码,脚上更难受了。
离家很远的时候,他不会这样娇气,感觉只要能凑合着就行,冷也行,累也行,不洗澡也行,穿着衣服睡觉也行,手上被冻出泡也行。什么都行。但是现在向俨就在门里面,向兴学的家跟着向俨一起,在门里面。在家门口,什么苦什么痛都变得不能忍耐。
可是向俨还没答应回来,他没答应,门里面就是个房子。
只是个房子。
房子可以变成家的。
“俨俨,我能回家吗?
“想回家把袜子脱掉,把湿的衣服也脱掉,好好地洗个澡。
“洗完澡把头发吹干,然后搂着你睡觉。
“你愿意吗?
“你能回到我身边吗?
“我可以回家吗?
“我走了好远,就是想回家。”
向俨没回答,电话还通着,但一切都变得很安静。
向兴学耳朵里塞着耳机,他就站在向俨门口,耳机里和现实里的声音明明该重叠的。
可是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猜不出来小朋友正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小朋友正在想什么。
他又笨成了一块木头。
向兴学等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没关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