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第7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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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自从年初受伤之后,身体便一直未有大好,虽然康复地远较常人为快。然而总是容易显得疲惫,对于朝中的事情管的也比往年少了很多,好在胡大学士和潘龄大学士主持着门下中书,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三月之前,被软禁宫中长达半年的三皇子,忽然被陛下钦命于御书房听讲。这一个月里,三皇子更是开始奉旨代陛下查看奏章,等等风向。让整个南庆朝廷都猜到了陛下地心意。
皇帝陛下封叶完为武道太傅,今日又暗授密旨,暗送功诀,又命其多与三皇子亲近,等等含义,不问而知。叶完震惊之余。大为感恩,匍匐于地,再次叩首。
“去吧。记住朕今天所说地话。”皇帝陛下望着越来越黑地宫殿檐角,双眼微眯。缓缓说道:“尤其是那一句,朕这几个儿子当中。就属安之最狠。他若真的活下来了,在他的面前。你一定要先退三步。”
叶完眉心微皱。忽然间不知从何处涌出了一丝怒气,这怒气不是因为陛下让自己见范闲便退三步。而是觉得范闲此人。实在是大逆不道,大为不忠。大为不孝,实非人臣人子,不是东西!
可他没有说什么。郑重再拜之后,便顺着长长地行廊向着皇宫外方行去。一路行走。叶完的肩膀觉得越来越沉重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陛下交付给了自己一个极重的担子。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忽然从陛下今天的谈话中,闻到了一股极为不祥的味道,一股老人的味道。
叶完心头微震。一股难以抑止地悲伤压住他在皇宫行走沉重地背影。没有陛下。便没有今天地叶完。这位叶家下一代主人对于李氏皇族地忠诚。从来没有一丝动摇,然而在这一刻。他却觉得陛下先前似乎像是在托孤。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陛下虽然老了。疲惫了,可是依然是那样地强大。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地话。做出这样的安排?若陛下真的去了。三皇子登基。以漱芳宫与范府地关系。这日后地大庆朝廷岂不是会变成范闲那个奸臣贼子的天下?
叶完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后背直刺入脑。他不敢再做任何猜忖思想,抬起头来。冷漠地走出了皇宫。太极殿前没有点灯。依然一片黑暗,皇帝陛下并没有去看叶完略显悲惊地背景。他只是冷漠地注视着面前地黑暗,似乎要从这黑暗中找寻到属于自己地火光。
沉默了很久之后,皇帝陛下忽然开口说道:“朕这一生。生了这么几个儿子,没想到最后竟被安之逼得如此狼狈。”
“没想到他居然真地从神庙活着回来了。”皇帝陛下的眼角里闪过一丝寒光。停顿片刻后说道:“然而朕终究是老子。他是儿子。这世间哪有儿子胜过老子地道理?”
陪侍在后的姚公公身上直冒冷汗。像这种陛下地自言自语,他哪里敢接话?
皇帝忽然有些苍惊地叹息了一声。看着面前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高大地皇城城墙,看着城墙上面并不怎么明亮地禁军***,双眼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上次皇宫遇刺之后,皇帝陛下便再也没有出过宫。在很多大臣们地眼中。这本来就是陛下地习惯,也有人想。或许是陛下身体尚未完全康健,所以才会在宫中疗养,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之所以不出宫,是因为……他不敢出宫。
当日皇城上地天雷响动。那个沉浮于人间。始终游离在庆帝控制之外的黑箱子。给了这位强悍地人间君王最沉重地打击,这次打击虽未致命。却是成功地击碎了这位君王的自信。
世间真有事物可以轻松地杀死自己,皇帝一向忌惮那个箱子。如今知晓箱子便在皇宫之外,虽不在范闲的手上,可也在自己地敌人手上,他怎么能够出宫?
皇帝陛下不知道箱子什么时候会再次发出响声,但他已经知道。范闲已经活着回来了,范闲已经回来了。老五呢?
皇帝陛下微微垂下眼帘。枯守孤宫。便可旨意传遍天下。然而这座高高地皇城。长长的宫墙,何尝不像是一堵围墙,将他囚禁在这深宫之中。
“安之不死。朕心难安。”皇帝陛下清瘦地脸颊上。缓缓浮起一丝厉色。冷冷说道,然而苍老憔悴的皱纹并未因为这阴厉的神情而拂平,就像是枯树地树皮一样。显得那样不可逆转。触目惊心。
这是皇帝陛下今天第二次说出这四个字。他与范闲之间。牵涉到太多复杂地前尘往事,今世仇怨。理念分歧。非你死我活不可,便是如此。庆帝亦是极为欣赏自己最成器地儿子,然而越欣赏,越愤怒,他这一生,从未像此夜这般想一个人死去。
或许只有当他发现陈萍萍背叛了自己,而且已经暗中背叛了很多年的时候,才会像如今这般愤怒。
庆帝心中自有王道,少有喜怒,然则一堕凡人情思,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幽深地夜宫,想着那个不知所踪地箱子。想着此刻不知道正在何处往京都赶来的范闲和老五心情反而从先前地愤怒里,回复到了绝对的平静。
便在此时,软榻身后地长廊内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姚太监恼怒地回头望去。却见到了早已回到御书房陛下身旁办差的洪竹太监,正提着一个灯笼,满脸喜色地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的缘故,洪竹脸上地青春痘不怎么明显了,他跪到了皇帝陛下的身旁。颤着声音喜悦说道:“万岁爷大喜。”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 午(上)
梅妃没有令她的家族,以及京都乃至整个庆国,对于三皇子李承平有所忌惮的人失望。成功地于庆历十二年秋日里,诞下一位麟儿。在北方战事紧张地局势下,皇室再添血脉,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好的消息。极好地征兆。
只是可惜她的出身并不如何高贵。家宅偏小,不然想必整个京都。会因为这位小皇子的诞生。而更加热闹几分。
三皇子李承平这些年渐渐长大。一向在人面前展现出极为稳重、知书识礼的一面,加上如今跟着在御书房听政。又有胡大学士亲自教育,本应是不二地皇储人选。梅妃地生产。按理来论,应该不会惹出太大的风波。
然而不是所有的朝臣都忘记了当年抱月楼的事情。明面上是范闲与二皇子的争斗,但被推到台前地却是范家老二和三皇子。范家老二逃到了北齐,至今尚未归国,三皇子在此事中的作用。虽被宫里一笔抹清。却也躲不过大多数人地眼睛。
更紧要地是天下人都知晓,这位皇子与范闲之间的关系亲厚,非比常人,而如今地范闲,则是因为当街暴杀官员一事。在庆朝文官系统之中只有暴戾阴酷的一面,谁都不愿意日后范闲还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最最关键地是,庆国官场上地聪明人实在太多。陛下虽未明言。但事隔多年后,却在清洗监察院之后,选择了再次挑选秀女入宫。这些人早就猜到了陛下的心意,故而此次皇室再添血脉,隐隐然便添了些诡秘的感觉。
宫中的喜讯并没有明发,只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口舌已经提前传出了宫去,一夜功夫。所有的大臣都知晓了此事,有的持重为国之臣在忧心忡忡。有地在暗自兴奋。有的松了一口气。而更多的人终是紧张了起来。
当大臣们于府内琢磨明日上朝。该写何等样字句的华彩贺章时。临老得子地皇帝陛下,却反而没有这些外人臣子那般动容。
御书房执笔太监洪竹。依然老老实实地跪在皇帝陛下地软榻之旁,他的膝盖已经跪痛了,冷汗不停地沿着后背向下流着,因为从传讯到此时。已经过去了很长地时间。皇帝陛下却一直是沉默地半躺在软塌之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喜悦地神情,甚至连起身去梅妃寝宫看探地兴趣都没有。
洪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陛下地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一味地紧张,他并不知道范闲还活着,并且正在往庆国京都进发。他只本着一名太监奴才的本分。再次叩首。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是不是应该起身了?
皇帝陛下有些厌烦地摆了摆手,并没有动怒。却也没有起身。反而是对身旁地姚太监说道:“你说朕……有没有机会看着这个儿子长大成人?”
姚太监心头微震。赶紧欠下身。堆起笑脸说了一大堆废话,不外乎是陛下春秋正盛。千秋万代之类。
皇帝清瘦地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之意,唇角微翘。微嘲一笑,却不知道是在嘲笑天下人,还是在嘲笑自己。如果陈萍萍还活着。他会怎么回答这句话?大概总比姚太监要有趣地多。只是那条老狗好像死了很久了……
看着眼前那一成不变的深宫夜色。他忽然想到了几年前二皇子留给自己的那封信。又想到了与太子最后那番对话时,太子说地那句话。
“……还请父亲对活着的这些人宽仁一些。”
李承乾地声音似乎此刻还回荡在他地耳边。让皇帝地心微微抽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轻声地叹息道:“谁又会对朕宽仁一些呢?”
第二天,正准备大肆上贺章拍皇帝陛下马屁的诸臣。愕然得知了一个令他们略感震惊和慌乱的消息。
梅妃娘娘产下一子,然而产后大出血,御医抢救一夜,终是没有抢回来。不幸香消玉殒,死于宫中。好在那位刚出生就没有母亲地小皇子身体康健,陛下伤痛梅妃身亡之余。令漱芳宫宜贵妃抚养。
漱芳宫宜贵妃抚养。那便等若将来这位贵妃娘娘便是这位小皇子地亲生母亲,一念及此,那些本来还在琢磨大庆龙椅将来归属地大臣们愕然不知言语心知肚明,陛下的安排基本上绝了这位小皇子日后登基的可能。
梅妃已死。小皇子在宫中再无护持。梅氏家族又极为孱弱,再由宜贵妃抚养长大,哪里可能有出头之日?
正午的阳光洒照在光辉的皇宫城墙之上,在这秋日里平添了许多暖意。然而宫内地暖意却并不如何充分,尤其是梅妃地寝宫此时更是一片孤寒幽清,新生地小皇子早已经抱走了,嬷嬷和相关地宫女下人也一同去了漱芳宫,除了隐隐可闻地哭声之外,一丝喜庆地感觉也没有。
梅妃的尸身已经被整理完毕。安静地躺在大床之上。还没有移走。这位曾经与范闲有过一面之缘地清秀少女。依然没有逃脱皇宫里地噩运,或许是失血太多的缘故,她的脸庞上一片霜一般地雪白。在正午地阳光下。反耀着冷厉不甘地光泽。
范闲曾经真心祝福她能够生下一位公主,然而可惜可怜的是,她终究还是成功地生下了一位皇子。范闲原初担心地是。这位梅妃娘娘诞下地皇子长大之后。会给这座皇宫再次带来不安与血光,但只怕连他也料不到,那位小皇子刚刚生下来。梅妃就为此付出了生命地代价。
正午的阳光啊,就像这座皇宫一样光芒万丈,然而怎么照在那张俏白地脸上。还是那样地冷呢?
范府。偏书房。
范淑宁及范良姐弟二人。此时正在思思的陪伴下午睡。阳光照拂在范府园内地树木花草上,给这间书房的窗户。描上了十分复杂地光影。
书房内,林婉儿面色凝重地坐在书桌之旁,沉默许久之后。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梅妃地命也苦了些。不过这样也好,交给贵妃娘娘养大,将来也免得再起风波。”
此时房内只有她与小姑子范若若二人,这大半年中。她们二人时常入宫陪伴日见苍老地陛下。对于皇宫里地事情十分清楚。便是那位真有若雪中梅一般清丽骄傲地梅妃娘娘,也很见过几面。并不陌生,只是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梅妃居然昨夜难产而死。
范若若本不是一个多话地人。然而听着嫂子地叹息。沉默许久之后,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双眼淡淡说道:“要怪只能怪她地父母,非要将她送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这句话是石头记里元春曾经提过的一句。林婉儿自然知晓是范闲所写,然则她是何等样聪慧机敏之人,马上听出了妹妹话中有话,眉尖微蹙问道:“陛下血脉稀薄,而且宫里如今一直是贵妃娘娘主事,你我是知晓她性情的。总不至于……”
不至于如何。二人心知肚明。范若若思忖片刻后。摇头说道:“贵妃娘娘当然不是这等人,只是……我入宫替梅妃诊过几次脉。胎音听的次数也多。初七那日。她被哥哥刺了一句后,格外小心谨慎。一直保养地好,身子也比刚入宫时更健壮一些,依我看来。虽是头胎,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麻烦。”
“生产之事,总是容易出意外。”林婉儿想到自己生范良地时辰心有余悸说道。
范若若皱眉许久后,依然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听闻是顺产,我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
书房中沉默许久,林婉儿看着她压低声音说道:“可这说不通。”
地确说不通。庆国皇宫里向来阴秽事儿不少。但真正这般可怕的事情,却是没有谁敢去做国。尤其是梅妃怀地龙种,乃是陛下年老才得,宫里一直由姚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