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第7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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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成抬起脸眼,平静地望着宫典,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范闲又是什么人?我既然敢让胡歌来,自然是有我地手段,就算叶完不来,难道你以为我就会让胡人占半点便宜?”
“终究是没有发生的事情,还有可以回转地余地。”宫典说道:“但我想,陛下对小范大人一定是失望到了极点……”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世子回京都后,烦请替本将带句话给小范大人,本将一向欣赏他,然而这一次却有些失望,男儿生于天地间,怎可拿将士们的鲜血当筹码?”
李弘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望着宫典,沉默半晌后平静说道:“你终究还是不了解范闲,若他真是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角色,若他真的不将庆国将士们的性命当作一回事,如今这大庆……只怕早已变成千疮百孔的一件破衣衫,陛下再如何雄才伟略,却哪里拦得住他从内部将这衣衫撕破?你低估了他的能力,你也小瞧了他的品性。”
宫典沉默不语,心里却隐有寒意,他不知道在陛下的面前,那位小范大人已经受此大创,难道还能有什么反手之力?战,然而面对的是如狼似虎的数万草原骑兵,庆国朝廷,更准确地说是庆国皇帝陛下,为此下了极大的心力。一道密旨除了李弘成的军权,另一道密旨赋予了叶府长子叶完全权指挥的权力,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帝陛下对那位年青将领的信心或者说赌博,在最后终究是取得了全盘的胜利。
胜利需要基础,需要兵士,为了战胜草原上的胡人,定州城内外数大军营里的士兵全部被调空了,定州军全员出击,再加上青州一属,最后才获得了如此战果,而如今的定州城内,则是由宫典亲自带来的那批军人以及叶完留下的少部分南诏边军,在维持着秩序和治安。
李弘成沉默地回到了府中,在书房里看着那张大大的地图发呆,然后对一直陪在身后的那名门客说道:“我马上就要回京都了,我送你出定州,至于以后怎样逃走,那就要看你的本事。这名门客沉默片刻后说道:“子越替大人谢过将军大恩。”此人正是范闲亲信邓子越,全权负责监察院四处驻西凉事宜,只是京都剧变之后,邓子越成了朝廷必须要抓获的角色,谁也没有想到,此人竟是如此大胆,居然就躲在了大将军府里。
“此次青州大捷,除了陛下圣目如炬,小叶将军用兵如神外,监察院也是全数启动,言冰云一直在定州城内,想必京都都不知道。”邓子越叹息了一声后说道:“小范大人的谋划,全数落在了陛下的算中,事到临头,我总不可能背弃大庆的利益,去通知那些胡人……相信小范大人和属下应该也是一般想法。”
李弘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忽然觉得宫典的话有道理,范闲再怎么折腾,终究不是陛下的对手,他又舍不得让大庆百姓陷入悲惨境地之中,既然如此,何苦来哉?”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 乱江南
庆历十年深冬,青州大捷,大将军李弘成功在天下,奉召归京,将将而立之年,出任枢密院副使,荣耀无比。然而那些在京都里歌颂伟大的大庆王朝的人们,自然很清楚地看出,枢密院副使的位置,其实只是个闲职罢了,在叶重的压制下,世子李弘成再也无法可能像在定州城中那般,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力。而也没有人忘记,前一任如此年轻便登上枢密院副使崇高职位的,是秦恒,而那位的下场并不如何光彩。
李弘成回京之后,自然在第一时间内进皇宫见驾,御书房内皇帝陛下并未向他发泄一丝怒气,而只是很平静地谈论着西凉的风光,然而世子看着陛下身旁的范若若,心情却是低落到了谷底。出了皇宫,前去枢密院交接了差使,定好了归院的日期,李弘成回了王府,见到了被软禁在皇宫许多日子,刚刚被放出来的靖王爷,还有自己那柔弱可怜的妹妹,一家三口相坐无言,老王爷叹息连连,在李弘成的肩膀拍了拍,说道:“好在没出什么乱子,你能坚持到今天才回京都,也算是给那边一个交代了。”
话虽如此,可是当天夜里李弘成还是亲自去了一趟范府,他知道范闲对自己的期望有多深,虽然他很顽强地定州抗衡着陛下的旨意和宫典的压力,硬生生多拖了些天数,可是终究还是很狼狈地被召了回来,他总是要亲自给范闲一个交代。
这一对友人在范府后园书房里的对话没有人知晓,想来也不过是彼此表达着对彼此的歉意,宫里对这一次谈话似乎也并不怎么感兴趣,因为没有人阻止世子弘成进府。
“我也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种模样。”范闲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与他拥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送出了书房。
李弘成出书房之间,转过身来,忧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邓子越应该逃走了。不过你启年小组的人,只怕在西凉路死了好几个,毕竟这是你们院内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内情,希望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背叛者是谁,也许只是三次接头中地一次,被院里的人查到了风声,毕竟……这次是言冰云亲自去坐镇,面对着这个人,我也没有太多的自信。”范闲的表情有些阴郁。说道:“不过放心吧,对于报仇这种事情,我一向兴趣不是太大,我只是感到有些慌乱。”
“如果连你都感觉到慌乱,那我劝你最近还是老实一些。”李弘成摇了摇头,拒绝了范闲送他出府的意思,像父亲安慰自己一样。用力地拍了拍他地肩膀,一撩衣襟,往府外走去。看着李弘成略显寂廖的身影消失在冬园之中,范闲沉默许久才回过头来,重新坐到了书房中的那把太师椅上。弘成先前转述了宫典对他的评价,那个评价让范闲也禁不住感到了口中的那一抹苦涩,挟蛮自重?如果真要深究的话,范闲在东夷城,在西凉的布置,还确实有些这种意思。而这种意思毫无疑问在道德层面上是战不住脚的。
男儿郎当快意恩仇,岂可用将士的鲜血性命为筹码!然而谁又能真的明白范闲地所思所想,他正是不想让天下太多的无辜者,因为自己与皇帝陛下之间的战争而丧命,所以才会选择了眼下的这一种布置。
青州大捷,是皇帝陛下深谋远虑的一次完美体现,不论是胡歌的佯攻,还是单于的反应,这一切都是监察院或者说范闲花了很大精力,才打下地基础。而这个基础却被皇帝陛下无情又平静的利用了。
范闲对于草原上的胡人没有丝毫亲近感觉,西凉路屯田上的死尸和被焚烧后的房屋,只会让他对青州大捷拍手称赞,问题在于,这一次大捷很轻松地撕毁了范闲在西凉路的所有布置。李弘成在此局势下。若还想拖延时间不回京,那等若是在找死。
范闲对于皇帝陛下的手段和能力深感寒意。深感佩服,心头竟是生出了一种难以抵抗的怯弱念头。
“你都听见了,这件事情与我无关。”范闲双手按在书桌之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回到中原,重新穿上了那件花布棉袄的海棠朵朵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红山口一役后,她和定州城里地那一拔差不多同时动身,李弘成回京极快,却依然比她晚了一天。如今宫里对范府的监视已经放松了许多,又怎么可能拦住北齐圣女悄然入府。
已是一年未见,海棠沉默地看着太师椅里的那个年轻人,心里想着其实算来对方的年纪并不大,但为什么如今看上去却变得有些老气沉沉了,脸上带着一抹怎样也拂之不去的疲惫。想到这些日子里南庆发生的事情,想到那个死去的监察院院长,海棠忽然明白了范闲为什么显得如此疲惫。
“可是因为你让洪亦青带给我的话,草原上死了很多人。”海棠说道。
范闲睁开双眼,冷笑一声说道:“我只是让王庭同意胡歌的出兵,可没有想到那位单于居然想趁机占个大便宜。”
海棠微微一怔,没有向他解释自己曾经试图压制速必达的野心,淡淡说道:“可最终依然是你们南庆占了大便宜。”
范闲沉默了,半晌后说道:“消息是如何走漏风声地可以不用再去管,我往西凉路派了两个人,洪亦青那边一直还没有办法收拢原四处的人手,很明显是子越在交接的时候,被院里盯上了……”
说到此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想到情报上提到的那位叶家少将军,据闻那位少将军如今领着四千轻骑兵就杀入草原去追单于王庭残部,范闲也不禁有些佩服此人的勇气,然而想到冬日寒冷。又深在草原之中,只怕这四千骑兵再也没有活着回来地可能。
“那些从北方迁到草原上地蛮骑……如今还听不听你的指令?”他抬头看了一眼海棠,说道:“你毕竟是雪原王女,在草原上又受单于尊敬,地位崇高。想必能有些力量。”
海棠眉头微皱,那双明亮若北海地眸子泛过一丝怒意,冷冷说道:“这时节,你还担心那四千轻骑的死活?真不愧是南庆王朝的权臣……你怎么不想想草原上那些青壮全损,无抵抗之力的部族?”
“我是庆人,然后我是中原人,最后我才是人。”范闲低头应道:“如你所言,速必达此次野心太大,带走了各部族大量青壮,草原上的力量已然空虚。青州大后,四千轻骑杀入草原,只要留在草原西方地那些雪原蛮骑与他们保持距离,说不定他们还真的可能回来。”
“西胡已经完了,如果时机恰当,你们从北边迁移到草原上的那些族人,说不定可以借势而起。”范闲淡淡地诱惑着海棠。“你必须接受这个现实,然后利用这个现实。”
“我和你不一样,有很多事情明知道是符合利益的,但是与我心中准则不一,我就无法去做。”海棠微垂眼帘,轻声应道:“倒是你此时的话真让我有些吃惊,你明明是个挟蛮自重,不以庆国利益为优先考虑的狠人,为什么却偏偏有这种要求?”
“若我真的不考虑庆国乃至整个天下的利益,我何苦如今还在这府里熬着?不论是去抛热血。还是去隐天下,我早就去做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圣人了?”
“我不是圣人,只不过人生到了某种阶段,当权力欲这种最高级的欲望都已经得到了满足之后,我便会比较偏重精神方面的考虑……而且我不喜欢被人看成一个冷血无情,只知道利用将士们鲜血地败类。”
“终究你还是一个虚伪而自私的人。”海棠看着他说道,然后将怀中那柄小刀放到了他的面前。
范闲面无表情应道:“若这算虚伪与自私,我想全天下的百姓都会很感谢我的虚荣民……我知道你们家皇帝陛下是个女儿身,就算是我要挟你吧。”
海棠身子微微一震,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范闲也保着沉默。整间书房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之中,许久之后,他有些难过地开口问道:“其实有很多时候,我是需要有人帮助给些意见的,原来是言冰云和王启年充当这种角色。如今言冰云做他地纯臣去了。老王头被我安排走了,都没处去问去……我又不是神仙。面对着他,根本没有一丝信心,又无人帮助自己,着实有些无奈。”
“这是在我面前扮可怜?”海棠反讽出口,却是微微一怔,叹了口气后说道:“你想问些什么呢?”
范闲轻轻地拍拍双手,很认真地请海棠在书桌一旁坐下,然后喝了口冷茶润了润嗓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正色说道:“我亲妹妹在皇宫里,我一家大小在京都里,那些依附于我,信仰于我的忠诚下属们在这个国家的阴影里,我有力量却难以动摇这个朝廷的基石,我也不想动摇这个基石,从而让上面的苔藓蚂蚁晒太阳的兔子全部摔死,而我的对手却拥有强大的力量,冷漠的理性,超凡的谋划能力,他拥有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人地效忠……最关键的是,虽然从初秋那场雨后,宫里传出来的些微消息里知道,他渐渐从神坛上走了下来,逐渐开始变得像个凡人,留下了些许情绪上的空门,可是我依然相信,他的血足够冷,他的心足够强,一旦我真的出手了,我想保护的这些人,也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我以前很怕死,现如今却不怎么怕死。”范闲说了一长段话后继续认真地做着总结,“可是我却很怕自己爱的人,自己保护地人死,这个问题,你能不能帮我解决?”
海棠并没有沉默太久,很直接地说道:“不能。”
范闲摊开了双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看看,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人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你说他走下神坛是什么意思?”海棠明显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她不知道范闲对庆帝这个判断从何而来。
范闲将右手轻轻地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似笑非笑说道:“毕竟父子连心,有些小地方的改变。你们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