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偏差-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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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铭觉得真实的案例总是缺胳膊断腿,不可能像书里提供的那些恰好留下些什么关键性物证,所以没有这种感叹。
卢队皱眉,开始陷入思索,关铭没有插嘴,他倒是对现场没有太大的兴趣,时间过去太久了,几个受害者的生前住所也都一一去过了,全都是出租屋,死者死前就没有出过血,又过了六年,多数都已经重新租出去了,都不知道是第几茬住户了。就算留有什么印记,也找不到了。
这凶手的行为似乎有一些表演的性质在里头,有点像是故意要设计出天衣无缝的一场连环杀人案,一次聪明地炫耀。
从力量上来看,直接折断受害者的骨头,凶手应该是个身体强壮的男性,而且机敏果断,这样的男人就算是出身贫苦,也不太可能混得差。他能和这个社会结下什么仇,非要通过杀害无辜的人来泄恨?
关铭很不喜欢主观臆断,一切推断都应该基于线索之上,但这个凶手杀人到底是图了什么?
受害者都是一些宅在家里,也没有很高的社会地位的男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应该是不会结下什么仇家的,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可能是创伤后的报复,也许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卢队说道:“六年了,这案子真的是。”
郑余余回来了,从外头带回来了一身汗,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水,说道:“这图纸经过太多人了,少说有百十来人吧,光是签了保密合同的就有七十来人,具体见过道路规划和横切面的这几张图纸的,有三十几人,排除了当时不在九江的,还有二十八个,有几个已经不在九江了,剩下的那些今天一天都问过了。”
关铭早已经料到说:“没线索。”
“人太多了,”郑余余说,“也不好攻破心理防线,都单审的,没问到什么有用的。”
郑余余说:“我在想,这个东西的机密程度没有那么高,其实很可能是他们不小心泄露出去的,自己都不知道。”
关铭说:“很有可能。”
他伸手拦住了一个小伙子,问他要了一份六年前的东城路附近的地图,站起身来说道:“我再去趟现场。”
郑余余问:“我跟着你?”
“不用,”关铭已经迈步走出去了,“歇歇。”
卢队看着他走出去,看了眼郑余余,说道:“你认识?”
郑余余内心稍微犹豫了一下,折中说道:“有点认识。”
“什么叫有点认识?”卢队说,“你以前是他手底下的吧。”
郑余余一看这人显然比刘洁难骗,于是如实道:“干过一段时间。”
卢队说:“之前没问过你,为啥调任了?”
“理念不合。”郑余余简单地说。
卢队三十来岁,也还有些未褪的不稳重,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冒出头来,假装看不出郑余余的不想聊,也不端着队长的身份了,试图把自己和郑余余摆在平等的地位,趁其不备敲出这个蚌口中的软肉。
“怎么个理念不合?”卢队问,“是因为当初那场禁毒案吗?”
郑余余浑身炸开毛,脑袋中的警钟大鸣,此时又被一棍子敲得他头昏脑胀,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队长聊。
卢队问:“怎么着了?”
“没什么。”郑余余认命了。他觉得自己是不能翻篇了,他的痛不比关铭少,那件案子是打在了关铭身上,但是疤却后知后觉地落在了他身上,疤要跟一辈子,但之后人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忘记自己身上有一块疤。如果一道疤被自己的主人遗忘了,那么它实际上就成为了别人的疤。
他决定抛出一块肉来引开这个话题,于是说:“你怎么会对这个好奇?”
卢队微微皱着眉头,歪着头说:“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种那种劲儿。”
郑余余追问:“什么劲儿?”
“无所谓。”
卢队找出了合适的形容词,说道:“就是根本不在乎,死了六个人,跟他没关系似的。”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关系,郑余余在心里说。但是他其实是了解卢队到底想说什么意思。
因为关铭不紧迫,他一点也不像是命案悬在头上的刑警。
郑余余说:“所以我俩理念不合。”
如果你已经做了一个刑警,普天之下职业遍地,你既然要选择一份高危险高成就感的职业,那么就该有点责任感,因为没人逼你这么非做这个。我们可以默认,刑警都高举为人民服务的大旗,随时准备着为了打击犯罪抛家弃子。
但是责任感这个东西被写进了很多职业的纲领性文件的品质,其实在极其自律的人面前,约束性不大。就像是关铭,郑余余觉得,其实关铭就没什么责任感,至少没有职业责任感。
他只是在做这份工作,并且做得不错,你说他依赖天赋也好,说他冷漠也好,他就是不比别人做得差,所以不能因为他缺乏责任感而惩罚他。
但是在热爱这份工作的人眼里,他的从容与冷静,会显得格外的不舒服,仿佛是一根扎在衣服里的刺,不致命,但总想调整一下衣领,确认它是不是还在扎皮肤。
关铭对很多人来说就是那根刺。
卢队又问郑余余,关铭是在武羊也一直这样吗?郑余余心说,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分手?
他猜卢队还想知道一件事,就是关铭知不知道自己的毛病。
人总想让犯了错的人知道自己的错,并且产生罪恶感。生活中,一个人做了蠢事,人们更多的在乎的事他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蠢,而不是他受到了怎样的代价。
但这对关铭是无用的。郑余余在与关铭交往的那一年中,想尽办法要改变关铭,他有过歇斯底里,也有过苦口婆心,但是怎么样才能改变一个聪明的成年男人呢?我们有时会绝望的发现,他们难以改变。
关铭也没有为了一段恋情而改变生活态度的意愿,而且他也实在是做不到。关铭与这世界相联系的一些通道似乎被切断了,他也不理解别人宣扬热爱和梦想,在他看来,那是盲目升华、自我感动和催眠。但是他懂得尊重,可是旁人却不懂,他们总寄托于‘感化’他。
终于有一天,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的郑余余可以这样平和地向别人解释说:“关铭活得很明白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影响工作。”
“你第一次和他相处,”郑余余说,“习惯了就知道了,他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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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个热闹得了,我也不会修路,尽力了。
第8章 去日苦多(八)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刘洁说。
郑余余说:“你又鄙视自己的灵魂了。”
刘洁说:“我总是试图与你聊点思想层面的东西,你这人拒不配合。”
“我的精神世界一片荒芜,”郑余余说,“寸草不生。别聊了姐,要聊就聊案子。”
“那我和你聊聊男人,”俩人一人抱着一份盒饭,在车里吃饭,刘洁在吃一份台式便当,一块炸鸡肉被闷得发软,像是泡了水的棉花,她还是咽下了,说,“关队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啊。”
郑余余睨着她:“你看上了?”
“很难不心动,”刘洁说,“男未婚女未嫁,心动需要什么指标吗?只要他不口臭,对视三秒就可以。”
郑余余目视前方,无所谓说:“你可和卢队对视了五年了,心动吗?”
“腐朽麻木的中年男性,”刘洁终于对快餐盒里的炸鸡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他们的口臭是精神上的。”
郑余余乐了:“太恶毒了,你这张嘴。”
刘洁说:“请记住,因为一个恶意的笑话而笑的人和讲笑话的人同罪,你我都一样。”
郑余余还在想,他们今天到底能不能见到这个工作繁忙的工大教授,此时是下午一点半,已经不是吃饭的黄金时间,但是精力旺盛的大学生们还是从西门零散地涌出,四面的餐馆仍维持着半沸的状态。
刘洁看出他的微微的焦灼,说道:“担心是没用的,该来就来了。”
郑余余“嗯”了一声,兴趣不大。
刘洁终于解决了最后一块鸡肉,然而下头的蔬菜也软塌塌的,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她筷子在饭盒里乱翻,郑余余看了一眼正要说她,刘洁挂在胸前的手机正好响了,上头显示一个“关”字。
刘洁接起来:“关队。”
那头问了什么,刘洁回答说正在等,今天下午这个姓王的教授第一节有课,俩人打算提前堵住,省得下了课又摸不到人了。
郑余余扒拉了自己的两口饭,也是很难吃,点学校旁边的外卖就像是扫雷,且无规律可寻。就算是销量高也有难吃的,让人不免怀疑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到底是什么口味,还是只有自己太挑剔。当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刘洁说:“现在看来,受害者的身体倒不是说多健康,都是一些肩周炎、腰间盘突出,或者鼻炎之类的病,第三个受害者,叫王斌的男人有荨麻疹,已经接近痊愈了,这些问题都不严重,不是需要定期去医院的病。”
看来关铭还是想要从受害者这方面找线索,刘洁又答了几句,最后说:“这样吧关队,我下午回队里一趟,这边结束了就回了,咱俩当面谈。”
关铭似乎是说了麻烦了,刘洁笑了,客套说哪里哪里。郑余余忽然想,关铭其实还是改变了不少,他以前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全天底下他见过最厌恶社交的虚与委蛇的人就是关铭。
俩人终于挂断电话,郑余余也终于还是坚持着把手里的盒饭吃完,随便包了起来,这可以算作是他今日的日行一善。
刘洁心情不错,这心情好的源头非常明显。
郑余余都要觉得俩人确实挺配了,都是泰山崩于前还在打饱嗝的人。
通过刘洁这个中介在,就算郑余余和关铭不在一起,也总是要受到来自关铭的辐射。
他们在教室找到了王洪教授,教授四十七岁,半老,看见他们倒是没有什么意外,说自己现在在上课,能不能等下课再说。本来郑余余也是这个意思,让他把时间空一下,然后问:“不介意吧?我们在这学校也没地儿待。”
王洪愣了愣,然后说:“随意。”
郑余余和刘洁在教室后头找了个空座,有一搭无一搭地听课,已经快放暑假,临近期末,课的深度也不是他们这些门外汉能听懂的,郑余余脑袋放空,在想自己的事。
俩人守在教室后头,穿着便服,看着像是俩社会分子,前边坐了一个男生开着电脑,看着聚精会神的样子,其实一直在打游戏,郑余余坐在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间那人进入副本,等待加载的过程中,屏幕黑了下来,正好映出了郑余余往过看的脸,俩人视线在屏幕上一对,郑余余尴尬无比。
王洪是个风趣的老师,时常能让教室寥寥地笑,现在已经不时兴师道尊严了,大学老师也要紧跟时代的潮流,想着法把知识合着幽默的段子送进学生的脑袋,教案也写得仿佛广告文案。
郑余余转着笔,把晚上要给关铭汇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名字划掉了一个又一个,只剩下三个,其中的一个人名的拥有者正在讲台上。
关铭提前指点他,背着卢队,当然也背着众人,让他注意一下这里头有没有人工作台、家里格外干净的。关铭不做盲目揣测,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但是没有证据支撑,所以只告诉了郑余余。
此时,他对下午要跟关铭汇报这件事兴趣也寥寥。
下课后,王洪拔出U盘,交给了刚才那个打游戏的男生,原来是个助教,怨不得一点课没听,郑余余连个招呼也没好意思打。
王洪收拾了下东西,对郑余余说:“不好意思,久等了。”
然后跟着郑余余他们回了队里。
王洪受聘参与东城路线路规划的顾问,实际上对整个线路的布局和设计提了不少思路,且大部分实施了。
郑余余走前看了眼板书,说道:“您这笔记真是漂亮。”
王洪笑了两声说还行。
王洪看着很从容,车上还和俩人聊了聊,问了问年纪。
到了之后郑余余打开笔记,礼貌地问了两个问题。
“各个部门要相互协调,”王洪说,“上传下达,我也是按要求办事。”
刘洁问道:“这个设计,除了你自己,还有透露过给什么人吗?”
王洪说:“没有,这种事情一般不让泄密,也有保密合同。”
“复批下来之后,一直到施工这段时间,你在哪?”刘洁问。
“就在九江,”王洪说,“主要是在九江,但是我们学校在邻省有分院,我们这些老师一般是两个地儿来回倒,也有出省的时候。我们这个工作性质,离不开九江的。”
刘洁说:“你觉得有泄露的可能性吗?”
“这很难说,”王洪如实道,“我保证我没有泄露,但是不能保证别人也这样,其实我很注意保密这一点,但是很多人是不以为然的,觉得这无所谓。”
“但是,”王洪又说,“我建议你们去看一眼当时的公路全套CAD图纸,你们就明白了,这东西一般人根本看不懂。”
郑余余想了想,说:“你们这边的学生能看懂吗?”
“这么说吧,”王洪笑了,说道,“你让一个学哲学的人给你讲黑格尔,他是肯定是懂一些的,但是一个本科生,肯定不能马上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