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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让他降落-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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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像他那一辈子都生活在家属院的父母,他受过高等教育,去过更多的地方,看过更大的世界,他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和父母的不同,他要脱离原生家庭,而脱离的第一步,就是出柜。
  但是后来——后来,他在岳阳火化了父母的遗体,抱着两个沉重冰冷的骨灰罐,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已经,没有家了。
  有亲人死去的地方才是家乡,他终于为自己的无知和幼稚付出代价,他失去了家,也一并失去了家乡。他回到甘城,回到家属院,客厅的茶几上还有半罐没喝完的露露,他知道老妈爱喝这个;阳台上还晾着老爸的T恤,凑近了可以闻到洗衣粉的清香。这是他家吗?那爸妈呢?爸妈去哪了?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甘城。这个世界上已经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他所拥有的无非是记忆的废墟,和废墟之上的虚幻的盛景。时间仿佛静止了,他流连在记忆里,愿意以这种方式度过余生。他已经承认,他不配得到新的幸福,一定是惩罚吧,他活该。
  玻璃瓶里的液体输完了,护士来为谢川拔针,谢川轻声问:“晚上这里关门吗?”
  “不关,我们的输液室是24小时开放的。”
  “好的,谢谢您。”
  “不客气,”护士看看谢川,大概是觉得这男人输完液不回家好奇怪,提醒道,“你暂时退烧了,但手上还有伤,这几天要注意休息,别吃生的辣的。”
  谢川冲她扯出一个笑:“嗯,好,谢谢。”
  谢川在输液室躺了一整晚,白炽灯亮得明晃晃,他受了伤的手掌有丝丝痛意。他自嘲地想,这几个月算什么呢?也许对卓立东来说,就是偷了个腥。而对他呢?对他来说,这是一场试验,他试过了,如果是和卓立东,有没有幸福的可能?有没有原谅自己的可能?有没有走回记忆的可能?答案是,没有。
  不过,不过这样也不错,十三年前他和卓立东不清不白断了联系,十三年后,他们的再次分别总算有了具体的理由——骗与被骗也是理由。谢川凝视自己包得像个白粽子的手,他想也许下个月、明年、十年后,他都会回味这有如一场大梦的几个月,虽然被欺骗是一件痛苦的事,但至少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从今往后,他的记忆废墟又会添新的废墟,这些废墟足够支撑他活下去,如一只不是鸟类也不是兽类的蝙蝠,在甘城的晚风中飘荡。
  第二天,谢川回家。他没再发烧,精神恢复了许多。只是缠着纱布的手有些麻烦,谢川用塑料袋把手密密匝匝地包裹住,然后草草洗了个澡。杯子是他捏碎的,其实伤口并不深。领导很大方地批了他一周的假,但他还是想尽快回去上班,毕竟年底了大家都忙。
  卓立东把自己的衣服都带走了,但他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还在:红茶,花椒面,孜然粉,泡菜坛子……以及,冰箱里塞了满满一抽屉的腊肠。这些东西谢川都还在用,半个月后他手上的伤口基本痊愈,他便给自己包了顿饺子,酸菜猪肉馅儿的,酸菜是卓立东买的泡菜坛子里泡的,和馅儿时加了花椒面,味道很不错。腊肠他也常常煮来吃,毕竟出自四川人的手,味道真是好,他每隔两三天就忍不住煮一截,慢慢地,一抽屉的腊肠竟然也吃完了。
  此时,卓立东已经杳无音信四十二天。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谢川没再试着联系卓立东,卓立东 也没联系过谢川,也许这就是家属院小孩之间的默契?有一次在茶水间,谢川听同事说,卓经理的公司派来一位新的经理,女的,很有手腕呢。
  腊月二十八,谢川放假。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谢川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团战正酣时,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号码的归属地是四川宜宾。
  谢川接通电话。
  “谢川。”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是卓立东。
  “嗯。”
  “我在你家楼下。”
  “……现在?”
  “对,现在。”
  谢川下楼,果然卓立东站在他家楼下。身上穿着的,竟还是那次他来送米花糖时穿的大衣。
  “对不起。”这是见到谢川,卓立东说的第一句话。
  “我离婚了。”这是第二句。
  卓立东从兜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本,递到谢川面前。今年家属院换了新物业,临近过年这几天,物业公司在院里安装上很多红灯笼和小彩灯。借着小彩灯一闪一闪的光,谢川看清,那是离婚证。
  红灯笼也映着卓立东的眉眼,映得明亮极了,谢川看见他下巴上冒头的胡茬,和一双惴惴不安的眼睛。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谢川,像个犯错误之后等着挨骂的小孩儿。
  “为什么骗我?”谢川问。
  “我和她已经分居很久了,本来说好今年九月份去办离婚,我出差,就没办成。我妈生病之后去上海找我,和她见了面。我妈不知道我俩的情况,就告诉她,给我们在贵阳留了一套房子。”
  “然后她就不肯离婚了,一直闹,闹到我公司总部。我必须得回去一趟,这次回去我把工作的事也——嘶!”
  谢川一拳砸到卓立东脸上。
  “我不是问这个!”谢川紧紧扯住卓立东的领子,咬牙切齿,“我是问你,为什么还没离婚就来招我——你不觉得你干这事很缺德吗?”
  “因为我忍不住,”卓立东被揍了一拳,但语气依旧坦荡而真诚,“回宜宾之后我和我妈才知道,我爸在宜宾一直有另外一个……家庭,那个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女儿。所以一回去,我爸妈就离婚了。我跟着我爸,后来没多久,他的生意出了问题,欠了一大笔钱,好像有两百万吧。那时候起我就在学校住校,我妈走了,我爸带着他的老婆女儿东躲西藏,我经常好几个月,都不知道他到底人在哪。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一个人在学校,没有认识的人,甚至连他们说话都听不懂,我也没钱,他们都看不起我……谢川,那时候我真想回来,可我回不来,我只能告诉自己,好好学习,长大就好了吧。”
  “但是长大了也没有变好,”卓立东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垂下眼,淡淡道,“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去了大城市,找到了很好的工作……但还是没有变好,我是一个没有家也没有家乡的人,我所有的奋斗都是为了往前走,可我竟然连自己来自哪里都说不出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特别怀念在甘城的日子,那时候我爸妈还没离婚,虽然他们经常吵架,但总归是一家人。那时候我也没有怀疑过,我觉得甘城就是我家,家属院就是我家。后来我就遇见了杨璐涵——我前妻,她是甘城人。我没有很爱她,她也没有很爱我,但我以为……我和她能组成一个家。结果还是失败了。”
  “再遇见你的时候,那天晚上,你记得吗?你去给同事送完东西,我们沿着春河路慢慢地走,我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很多年前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下了课慢慢地走……我看见你还在甘城,还住在家属院,我特别、特别激动,我有种飘了这么多年终于又落回地面的感觉,我熟悉的、我记忆里的人和地方都还在,和你在一起,我……我觉得我又有了家乡,又有了家。”
  谢川松开手,不说话。
  长久的静默之后,卓立东说:“我知道我很无耻,对不起。”
  这一刻谢川心里却没什么愤怒了,亮堂堂的像水泼在地上结了冰。他唯一的念头是:原来我们是一样的,无着无落,我们是一样的。你说这是家属院小孩共同的命运也好,你说这是我们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标志也罢,我们是一样的。蝙蝠,不是鸟类不是兽类,飘荡在某处的夜风里,渴望降落。
  我们渴望一个家,渴望一个家乡,渴望拥有乡愁,渴望找到同类,渴望回到记忆里,渴望一个降落的地方。
  谢川转身,卓立东急忙抓住他的手腕:“我已经向公司申请了,以后常驻甘城。”
  谢川继续往前走,卓立东拖着箱子跟上去,脚步踉跄:“谢川——”
  “……卓立东,”谢川背对着他,低声说,“回家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相信了他,也许是因为蝙蝠之间特殊的嗅觉吧。卓立东可以找很多理由,哪一个都比啰啰嗦嗦讲述一大堆以前的事情更直接更有效,没有家,没有家乡?这样的理由说出去了谁信呢?
  也只有家属院的小孩会信,会懂,会感同身受。因为这一点感同身受,所以他愿意相信,再相信一次。
  谢川和卓立东一起过年。
  卓立东回甘城之前去了趟贵阳,给他妈妈奔丧。然后他从贵阳转道重庆,买了不少吃食:腊肉,腊肠,黄粑,折耳根,豌豆尖,鲜笋……谢川又做了一坛醪糟,第一次做,味道有些酸了,但总的来说挺成功。所以这个年他们俩过得格外丰盛,从年三十到初七,一直在吃吃喝喝。
  有一天晚上他们都喝得有点醉,手牵手在院里散步。走到一处,就一同回忆起以前的事,这里,卓立东的妈妈和几位阿姨踢毽子;这里,谢川的妈妈架起炉子熏腊肠;这里,卓立东和一个攀枝花男孩打过架;这里,几位爷爷奶奶支起小桌打麻将……
  冬天的夜风吹得脸上凉冰冰,只有牵在一起的手是温暖的。他们说起这些人,那个谁癌症去世,那个谁跟孩子去内蒙之后音信全无,那个谁前两年还能下楼这两年听说完全瘫痪了,那个谁还偶尔碰见……他们闭上眼,还能看见许多年前的情景,还能听见那些人说四川话时的口音。那些人现在去哪了?他们已死了大半了吧。
  最后,在曾经的锅炉房、后来的停车场,谢川把父母去世的原因告诉卓立东。那一段撕心裂肺的记忆,被他轻声讲述出来,声音轻得像要飘散在风里。
  卓立东听罢,攥紧谢川的手,说:“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然后他们拥抱在一起,他们不言不语地拥抱了很久,直到月亮升至头顶,以柔和的月光抚摸他们,他们才一起回家。他们都知道,虽然遗憾永远是遗憾,废墟永远是废墟。但他们已经决定,相爱,相互陪伴,共同栖息于他们的家和记忆。
  虽然他们已经风尘仆仆、伤痕累累。
  但他们终于还是,一起,降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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