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降落-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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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他们开始在晚饭后散步。就在家属院里,走得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五号楼旁边有一个大大的下坡,谢川问卓立东:“你记得咱俩在这儿干过什么事儿吗?”卓立东大笑:“我腿上的疤还在呢。”他们小学的时候家属院小孩兴起滑旱冰,一群小萝卜头在院里横冲直撞,有一次谢川先滑下五号楼的长坡,冲卓立东大喊:“你别怕啊!”卓立东刚学会不久,硬着头皮往下滑,果然刹不住车一头撞在谢川身上。卓立东的膝盖摔破了,留下一道斜斜的伤疤。“其实当时我扑在你身上的时候,”卓立东坏笑,“嘴唇蹭到你的下巴了。”谢川目瞪口呆:“那会儿才四年级。”卓立东却理直气壮:“那我就是记住了有什么办法?”顿了顿,又轻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我的?”
谢川被他问得不好意思,胡乱说:“早忘了。”
“哎,”卓立东抓住谢川的手腕,凑近了,“我们在院里哪儿都皮过,但是还没在院里……”低头,飞速吻住谢川的嘴唇。
吻毕,一脸得意:“在院里打卡。”
谢川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就跟他打了一处又一处的卡,从五号楼的下坡,到老居委会旁的葡萄架,再到废弃锅炉房外的停车场。每一个地方都累积着他们厚厚的记忆,记忆之上,又添新的记忆。他们像变回两个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小孩儿,爸妈亲人老邻居都在,没有生离,没有死别,平凡的生活被琐事填满,日子总有新的盼头,好热闹,好温暖。
真是神魂颠倒,大梦不醒。
第7章 两只蝙蝠
年关将至,谢川和卓立东都越来越忙。谢川忙工作,卓立东忙应酬。十二月十号的晚上,卓立东又去喝酒应酬,迟迟不归。谢川给卓立东打电话,打了五六遍,都是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
气温已经接近零度,又是深夜,谢川不由得焦急起来,心想卓立东别是喝醉酒被抢劫了?又想起前几年听说过的出租车司机抢劫杀人案,专门针对深夜喝醉的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抢走,然后把人拉到郊外杀死。
越是这么想,谢川就越是胆战心惊,况且这会儿快过年了,治安确实不比往常。
一直到十二点过,卓立东的电话仍是无人接听。谢川再也按捺不住,拨了卓立东下属的电话。这位下属的手机号也不是卓立东给谢川的,而是前段时间卓立东的手机坏了,他有事急着联系下属,就用了谢川的手机。
谢川知道自己做的事儿有些越界——但这个时候了也顾不上越不越界。
很快电话被接起:“喂?哪位?”一个带着醉意的男声。
“我是卓经理的朋友,”谢川紧张道,“有急事找他,打他电话打不通,请问你们在一起吗?”
“卓经理?”那头顿了顿,语气为难:“他……我们在一起呢,但是卓经理现在走不开呀。一会儿我给他说一声,让他给您回电话,行吗?”
谢川愣了愣:“……哦,那就好,那麻烦让他有空回个电话吧,我姓谢。麻烦您了。”
“好的好的,不客气,没问题。”
谢川放下手机,又愣了一会儿神,然后爬上床,缩进被子里。这个时间,卓立东“走不开”,能是因为什么“走不开”呢?无非是那些事儿——还心虚得连电话都不接。
都在社会上混这么久了,谢川其实能理解,但就是接受起来有点膈应。他觉得自己和卓立东怎么说也算这段时间里的固定性。伴侣了,出于安全和卫生的考虑,卓立东不应该出去找别人吧?再是应酬需要——算了,希望他记得戴。套。
谢川睡的是双人床,但尺寸不大,平时他和卓立东躺在床上还有些挤。已经好一段时间,谢川没有独自在这张床上睡觉。眼下虽然暖气烧得烫手,但谢川竟然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他暗暗嘲笑自己,这才几天,就孤枕难眠啦?由奢入俭难,睡过帅哥之后确实变得挑剔了,这不好。就这样想着想着,谢川渐渐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说起来奇怪,在梦里他竟然清晰地知道这是梦。也许是因为,他见到了爸妈。已经成年的他身上穿着校服,像是下晚自习回家,见到餐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似乎有炒鸡胗,炸酥肉,凉拌白肉,丸子汤……总之是一大桌菜。
老爸老妈都坐在桌前,老爸手里拿着一支鱼漂,又在鼓捣他钓鱼的装备;老妈撑着下巴絮絮叨叨,川川啊,你乖乖的,好好学习啊?重庆的大学也不少,你就尽量考个重庆的一本学校嘛,我和你爸都商量好了,等你上大学,我们就回永川买套房子,先付个首付,可以以后慢慢还贷款。还有七八年你爸就能退休啦,到时候你也毕业了,咱们都回重庆,多好!
谢川想说,妈,可我没考回重庆,我第一志愿重庆大学差了三分,就滑到第二志愿啦,在长沙。其实长沙也不错,就是冬天太冷——但重庆的冬天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吧?其实无所谓,我大学毕业了去重庆找工作呗,妈——
这些话却没说出口,因为老妈又接着说,川川过生日啦,本来想给你订个蛋糕的,但我看电视上说现在的奶油都是反式脂肪酸,对身体不好!咱们就不吃蛋糕了吧?你看我和你爸做了这么多菜,这个丸子是牛肉丸子呢,这次的牛肉买得好,是……
爸,妈——谢川想冲上前去抱一抱他们,可是身体被钉在原地怎么也挪动不了。他急得双眼流下泪来,六年前的撕心裂肺的感觉再次席卷灵魂。谢川知道这是梦,所以他毫不克制地呜呜号啕,他哭着说爸妈你们回来好吗,我错了对不起,我很想你们真的,我——
老妈却听不见他的话,仍然笑意盈盈地说,川川,二天咱们回永川了,可得好好带你去松溉看看,我和你爸就在那儿长大的呢,说到这里老妈冲老爸翻了个白眼,老爸仍在不解风情地摆弄他的渔具,老妈继续说,我们那边的房子都是老房子呀,比现在那些新建的古镇好看多了,川川,你不是说想去丽江古镇吗,我们松溉的古镇不比丽江差的,我们那里好多土楼,川川……
“川川,川川?”卓立东用力摇晃谢川的肩膀。
谢川醒来,眼眶里,脸上,都是热泪。他抹一把眼睛,才看清眼前的情景。房间的灯没开,但客厅的灯亮着,卓立东一脸焦急,紧紧扣住谢川的肩膀。
“做噩梦了?”卓立东声音浑浊,一听就醉得不轻,“怎么还哭了?”
谢川沉默几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啊,梦见世界末日了,好吓人。”
紧接着又问:“你怎么回来了?”
卓立东的手从谢川肩膀上移开,转而轻轻握着他的手:“我为什么不回来?”
“你不是……有应酬吗。”
“总部的领导来了,太能折腾,吃完饭又要去唱歌,”卓立东疲惫地揉眉心,揉着揉着动作顿住,“你以为我干什么去了?”
“……这个点儿能干什么。”
“谢川,”卓立东皱起眉,“我们……我们现在这样,我怎么会出去找别人?”
“十二点过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给你同事打电话,说你走不开。”
“那会儿真的被缠住了,那帮人喝醉了都他妈跟有病似的。”
卓立东连外套都没脱,身上隐隐飘着一股烟味。他蹲在床边,高大的身体折成矮矮一团,声音也因醉酒而越发沙哑,仿佛回到初中时的变声期。
谢川看一眼手机,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一片模糊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到房间里。
谢川看着卓立东,觉得心脏胀胀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填满他已经干瘪很久的胸腔。只是一刹那的分神,他伸出手,抚上卓立东被夜风吹得凉冰冰的脸。胡茬有点扎手。
卓立东抓住谢川的手,在他手心亲了一下。
“咱们是什么关系?”谢川觉得自己在说蠢话。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卓立东喝醉了也聪明,把问题又抛回去。
“卓立东,”谢川凑过去,脸上还带着湿凉的泪,他吻住卓立东的嘴唇,“我觉得我挺爱你的。”
卓立东:“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
“你毕业之后,为什么会回甘城?”
“不该回?”
“考出去的学生一般都不回甘城吧?而且你家也不是这里的。”
谢川揽着卓立东的脖子,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家是哪里的,永川吗?可我是在甘城长大的啊。但你说甘城?甘城——现在甘城只有我了,只有我,自己。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作家,她说她自己就像蝙蝠一样,蝙蝠么,不是鸟类也不是兽类,其实我也是这样。”
卓立东的下巴抵在谢川头顶,过了很久他才说:“刚回宜宾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觉,宜宾是我老家,可我对那里完全是陌生的,老师上课说四川话,我听得半懂半不懂。想回甘城也回不了,家里房子都卖了。然后那个时候我爸妈又离婚了,真是……有一段时间,每天睡醒我都恍惚半天,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说:“那个作家还说过,有亲人死去的地方才是家乡。”
谢川猛地哆嗦了一下:“你看过她的书……”
“《想我眷村的兄弟们》,”卓立东收紧手臂,紧紧搂住谢川,“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觉得无论现在是什么关系以后是什么关系,我们都是家属院的小孩,对不对?”
对,他们都是家属院的小孩,他们有共同的记忆,共同的迷茫,共同的,不是故乡的故乡。就算他们做不了情人,哪怕连朋友也做不了,但他们也永远是同类,永远因对方的存在而明白无法降落的不只是自己,永远永远。
谢川的心忽然沉下去,不是失落,而是一种深刻的满足,他觉得自己真的像一只蝙蝠,缓缓地,降落在卓立东的肩头。
第8章 一击入魂
第二天早上,谢川去上班前,被卓立东拽住胳膊接了一个长长的吻。吻毕,卓立东为谢川把围巾系紧一些,然后拍拍他的头顶:“路上慢点。”
“嗯。”谢川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得心里软绵绵的,竟然生出熟悉的感觉,没错,以前老爸去上班时老妈也会这样嘱咐他,路上慢点啊。
到年底,部门里忙得要死,到处都是一片鬼哭狼嚎。然而谢川的脚步却是轻盈的,他甚至在无穷无尽的写报告的间隙,给自己冲了一杯红茶。这红茶是卓立东买的,英国牌子,谢川第一次喝。红茶的味道甜滋滋的,在甘城萧索的寒冬里,慢慢啜饮一杯,从口腔到小腹都会暖起来。
谢川心情好,干起活来效率也高,下午四点来钟他做完手头的工作,便忍不住掏出手机,浏览起甘城的各种餐厅。昨晚的梦是假的,但梦里老妈说的话却是真的,十二月十一号,也就是今天,是谢川的生日。
当谢川正在贝克西餐厅和小龙坎火锅之间犹豫不决的时候,一条微信发过来,是卓立东说:晚上又有领导请客,我崩溃了,我不想去……
紧接着又发来一个表情包,一条咸鱼直挺挺躺在沙发上,眼中流下两行宽面条泪,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谢川心里有点失落,大学毕业之后他就没给自己过过生日了——孤零零一个人,实在提不起兴头。现在卓立东在身边,他就不免想起小学初中的时候,每逢生日,爸妈都带谢川和其他几个小伙伴出去吃饭,老永川,肯德基,必胜客……现在卓立东回来了,对于过生日这件事,谢川总算又升起一点熟悉感,和些许连他自己都不太好意思承认的,期待。
谢川回复:我去接你吗?年底治安不太好,你喝醉了自己打车回来我不放心。
卓立东:没事,同事开车送我。
他的话让谢川紧张了一下——他之前一直住城东开发区的酒店,现在突然搬到城西的老旧家属院,他该怎么向送他回来的同事解释?总不能说心血来潮买了套房子。
但谢川转念一想,卓立东那样的聪明人想要找理由,总是能找到的吧。
卓立东要应酬,谢川的生日自然是过不成了,他干脆开始做明天的工作,本来五点半就能下班,他硬是在办公室耗到六点一刻,然后才慢悠悠地晃出去,搭上回家的公交车。
在公交车上谢川点了份外卖,黑椒牛肉盖饭多加孜然,一份沙拉。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搭配,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点一份外卖,公交车到站,他的外卖也到了,他刚好能提着外卖回家。谢川抬眼,目光投向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又转而投向车厢里的人,下班族,穿蓝色校服的学生,这情景他实在太熟悉了。
卓立东呢?卓立东像一个误入者——尽管他们从小就认识——但十三年不见,现在的卓立东仍然像个误入了谢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