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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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孩子正在伤害别人,别人也正在伤害他的孩子,与他这种承担过被爱的人不同,他的孩子从未得到过完整的爱,掘阅的童年期被过早地掐断,那千年岁月里,仅有训练、训斥陪伴着他。
她会怎么想呢?郁歌会怎么想呢?
她一直都对孩子很好,或许因为她自身并为被家人好好爱过,所以总是想要加倍补偿。
如果是她来照顾掘阅,掘阅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开朗、典雅,昂起头颅走在大道上,心中充满了赤诚的梦想,手中牵着珍贵一生的爱人,朝着一个安宁、舒适的家走去。
但是掘阅在风雨泥泞中跋涉,身旁没有照顾他的人,常常陷入四面楚歌,心中空空,脸上是冷漠的神情,对于外界的情感迟钝不堪……
最后他仍旧只能坐在高高的宝殿之上,看着掘阅发狂发疯,带着毁灭式的激情把亲手创造的东西一一破坏,最后受天罚的裁决,只留下那具骨骼在归息中常年沉睡。
他那时终于卸下所有面具,坐在掘阅的骨骼边,对他说起以前没有机会说出的属于自己的故事,他说起如何在他还是妖精时便对郁歌一见钟情,说起郁歌像一把锋利的刀,说起观妙对他和郁歌的复杂感情,还有很多很多,包括掘阅的刀是根据郁歌的刀来打造的,包括那颗傀儡邪神留下的种子,包括掘阅对那颗种子情有独钟的秘密心事。
但是那具骨骼始终不曾回应,海浪的声音一茬接着一茬,他发现自己又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一个需要他保护但是他再一次没有做到的人。
经过古战场的时候,他看见了那棵树,发现命运的轨迹终于如他所想开始运转,于是他把那棵树点化成仙,第一次与傀儡邪神留下的希望见面。
那个因为过度伤心而拒绝成长的少年有着好看的眉目,深深的眼窝里一双漂亮而警惕的眼睛后,藏着算计和炽热,他赐名“希言”时,看见少年的神情变了一下,随即少年敏锐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无比放肆,又无比隐忍。
希言在天庭极度地没有规矩,他面对那些告状却无动于衷,他想看看,傀儡邪神留下的生命究竟为何让他的孩子如此珍爱,竟然还试图瞒过他的眼睛。
除了上好的相貌,他发现希言极其聪明,例如希言诱使阿栩打开时空藏象,给了他充足的理由囚禁阿栩,暂时削弱观妙的势力,观妙心怀苍生,但是对于自己,过于执着了。
在这个世界上,执着成为了一种罪过。
当然,希言身上更多的是不经修饰的洒脱,缠绕在每个生灵身上的重重锁链,到了他这里都被他的痴心统统打碎,这和掘阅恰恰相反,他教给掘阅太多规矩,告诉他天地间处处都是界线,他必须保证掘阅从归息出去以后,心里只想着杀死天帝的目标。
希言那自由的灵魂,大抵掘阅第一次所见,那本该无拘无束的意志便找到了一生向往之处。
但是希言始终没有爆发出真正的实力,实力与他的心态有关,如果他不想去毁灭,实力就随之而弱。他看着在天庭总是孤身一人的希言想,希言是因为想救回掘阅,所以才暂时打算多保留一会儿这个世界吗?
这个少年本是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自从一遇神之子,便收敛轻狂,为他情愿一厢。
他在时空藏象中穿梭的那段时间内,他常常透过时空的交叉口看到掘阅和希言的身影,或生疏或熟稔,但是他凭直觉知道掘阅和希言在一起时特别安心,那种安心从内到外散发出来,让他几乎动容。
因为这不可避免地让他想起郁歌。
他去“罪己诏”石那里坐了坐,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掘阅有着和他一样的脆弱,也知道掘阅并不能完成这个使命。比起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掘阅更喜欢杏花疏影、罗浮一梦,游走山川,摆渡江河,最好在度过人生简单粗糙而又实实在在的岁月中,可以找到一个知心人,对方不用崇高,不必富裕,只需要在冬夜中递过来一双温暖的手,暗暗看你一眼,你的整颗心便燃烧起来。
这样的孩子在多数严格的父母亲眼中总是显得平庸,甚至于一开始他就通过推衍未来发现掘阅的确只能做个普通人,始终与他的帝位无缘。
但是很久之后,他终于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拥有这么强的能力,心中却只有这么朴素的愿望。
正因为掘阅是他们的孩子,在他们无缘度过平凡而又幸福的一生后,掘阅顺应天运来代替他们完成前世的遗憾。掘阅才是至始至终最清醒那一个人,他一眼便看到了终点,却还是沉默不语,按照命运的指使或生或死,抓紧时间去爱,拼尽全力去保护,因为他愿意做那个为强者欢呼雀跃的人。
因为掘阅生来就明白,强者的坚硬外表下那颗破碎的心。
第三十三章
那是我做梦也不曾见过的场景,本来一片荒瘠的黑色土地此时长出连绵的青草,一直绵延至海滨,黑色的亡灵在草原上凝伫眺望,片刻生,片刻死,越过平缓的小山丘,我看见远处有一棵树,枝干白如骨,人间尚且是漠漠寒冬,而那棵树却盛开满树繁花。
我站在原地久久挪不开脚步,不知怎么的,想到希言回答卉卉的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海风吹拂,草原连成碧波,我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等我到了树下,才确定树下无人,我伸出手摸了摸树干,花瓣摇曳,飘下花雨。
我想:是天帝骗我吗?还是说归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我再也见不到希言了?
过了不知多久,我突然听见了海面上一阵热闹的鸟鸣,我从树下走了出去,仰头看去,看见一群白色的十方鸟围绕着中心的人热切飞翔。
那人身着白衣,长发半束,脱离了妖身之后他猛然成长,回复至我与他初见的模样,上一次他性情自然开朗,披风戴月养出自由之心,这一次他眼神缠绵忧愁,自是隐忍不发的算计与近在身侧的绸缪锻造出的情深。
我和他久久没有说出话来,都担心是一场梦境,正如六百年前,我误入阿栩的法阵,被噩梦折磨,而所谓美梦,就真的不会让人醒来后怅惘吗?
到底是他先对我伸出手,似乎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随即说:“掘阅,这不是梦。”
我曾经很恨归息,因为它是天帝的梦魇,是三界的灾祸,虽是我的出生地,却从未给过我安慰,但是现在,我只能对它爱恨交加,它遵循这里的制度,令我的思念赋予爱人以形体,仿若知心好友,从未被弃。
我轻跃至他身边,他稳稳地握住我的手,十方鸟齐声鸣贺,为一场相遇道喜。
希言半拥着我,俯瞰没有边际的草原,丰饶之海中有鱼群跃起,闪烁着银色的光,十方鸟相继飞去,飞鸟与鱼,终有相见的一天。
哪怕今后只有寂寥的分离,哪怕今后唯存无望的等待。
我们在归息之内待了很多天,希言问我左手的小指为何没有复原,我其实也不知原因,只好说:“那时我灵力尚不完全,或许是曜言的咒术影响了筋脉。”
希言久久看着我并不完整的手指,用自己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摸着,然后他看过来,略带不满地说:“你受了很多苦。”
我刚想说话,未料及他突如其来的吻,强烈,热切,还带着生疏和渴望,他一手托着我的后颈,另一手紧紧与我的左手相扣,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好闭上眼睛,等待着他如何用亲密的方式冲淡他内心的不安和悲伤。
他的手探尽我的衣服里,我感受到那双手的温度、小心翼翼和轻微的颤抖,六百年我们隔海相望,我封存了记忆尚且每日安好度过,而他只能凭借记忆按图索骥,最后抵达此刻的终点。
海浪与碧波相互配合,鸟鸣欢喜,鱼群雀跃,而我想起很多遥远的事,例如他的笑容,他的害羞,他的愤怒,他的陪伴。
休息的时候,希言问起六百年前那个仓促的吻,他问:“当时你怎么想的?”
记忆遥远,我先要穿过染满血液的荆棘,最后双手鲜血淋漓拨云见雾,我看见年少的我们在巨大的白石上亲吻,他满脸通红,浑身僵硬,而我装作平静的样子转身离去。
我那时便已爱他,只是在爱他之前,我想先把自己的麻烦事处理完,这之后才有风花雪月,但是人生到底是得意时须尽欢,否则只能是错过错过错过。
他用手指卷着我的一缕头发,问:“你去了十方殿吗?”
我摇摇头说:“急着去救你的老师,只是遥遥看了一眼……”
我还没说完,希言手上的动作一滞,我心想他对此事应十分内疚,抢先说:“希言,你不必说对不起,我只是想为你做一点事,是我太心急了。”
希言说:“我明白。”
他接着说:“我想带你去看看十方殿,那座宫殿本是为你而修。”
我不解,问:“天帝说的?”
他笑笑,说:“他没明说,但是在庭院里的一座假山石内,我见过几个字。”
“什么字?”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他朗声念着,不紧不慢,我发现一夕之间,他似乎变得比我更加成熟。
希言向我解释阿栩的事,说六百年前我独自离去,他无法解开我的结界,只好耐心等待,但是没料到我回来之后便打伤了时雨,赶走了化吉和逢凶,或许是我之前的犹豫不决让我的行动顺理成章,很多人相信我是因为被天庭说服,才主动毁掉刑天之盟。
但是希言知道那不是我。
“为什么?”
他看着我说:“因为你忘了我。”
我移开目光,说:“就因为这个?”
希言说:“就因为这个,掘阅,我知道的。”
他继续说:“你于混乱中陷入阿栩的梦境,却还是拼尽全力把关于我的意识清除,为的是侵占你意识的阿栩不会发现我,你不是想要忘记我,而是要保护我。”
我没出声,他轻轻抱住我,说:“但我怪了你很久。”
我说:“但你还是来找我了。”
过了半晌,他问我:“天帝为什么要点化我成仙,我很害怕他。”
我嘲笑他说:“听说你在天庭为非作歹,还骂哭过小仙官,没想到希言也有害怕的人。”
他无声笑笑,说:“我只是很生气,从来没那么气过,气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一股气没处撒。”
我刚想说什么话,他却看了我一眼,说:“你老毛病又要犯了,是不是又要说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大道理啊?我的好老师,求求你放过我这个文盲吧。”
他现在可不是文盲,他翻完了晦涩的古卷,从各种书卷中寻找有关我的信息,也无怪乎他被关进琅寰福宫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希言见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观妙卜卦很准,对阿栩而言,我也真的算是欺师灭祖,毁天灭地。”
“掘阅,你和天帝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按理说,他肯定知道我的来历,为何不趁那时杀掉我?”
他质问我。
我说:“天帝早就知道你的存在,或许,他知道你会来找我。”
他握住我的手,说:“就这么简单?你不要骗我。”
我顺势躺进他怀里,说:“相信我。”
见他闭眼不说话了,我问:“你认出当年假扮我的人是观妙吗?”
希言搂紧我一点,说:“嗯,当年他假扮你回来的时候,在和时雨争斗的时候,泄露过一丝妖气,在天庭和他碰见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妖身。但我那时不知道禁制的事情,有机会我还想问问银河,他的禁制除了压制妖身,也会压制仙身吗?”
他一句话让我醍醐灌顶,我说:“难道银河早就预料到阿栩会登仙?”
希言笑笑说:“他于这种事上心思缜密,只不过对于称王之事不太得要领,好在你后来教了他一些。”
我摸摸他的额头,问:“禁制很疼吧?”
他有些像撒娇一样说:“当然了,要不是你帮我,我可能就死了。”
我说:“好好说话。”
他坚定地说:“我不会死的,掘阅,我要保护你。”
归息的气脉很不稳,我有些忧心,到底放不下显现在天空上的巨大天痕,和希言商量一阵,便打算离开这里。
走之前我回头看了看,问希言:“从今以后,这里都是这般景致吗?”
他温柔地说:“嗯,你以后回来,看着也开心一些。”
刚出天痕,我们面前便是无数的天兵天将,希言将我往身后一推,独自挡在天兵天将面前,他气势威严,我在他身后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灾星掘阅,人间降祸,事到如今还不快束手就擒!”有仙官在跟高的地方对我们说。
不等天兵天将反应,希言双手召唤出无数